“你告訴我,葉小天……他……他在哪里,他怎么樣了?”
葉小天的書房從臥室又改成了監室,黨騰輝的部下徹底控制了這里,外邊守著田妙雯刀槍出鞘的私衛武士,殺氣騰騰。而監室內,田妙雯臉色發白地看著葉小安,顫抖地問著。
葉小天跪趴在地上,號啕大哭道:“不關我的事啊!我是被逼的!我二弟他……他已經死了!我也是迫于無奈,擔心臥牛嶺就此煙消云散,所以才答應冒充他的。”
田妙雯身子一晃,險險暈倒,聲音和眼神驀然變得空洞起來:“死了?死了?”她突然沖上前去,一把揪住葉小天的衣領,激動地嘶吼道:“你告訴我,他怎么死的,快說!”
“完了!”
田天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腦海中不斷地跳躍出浸石灰坑、穿“紅鞋子”,開膛剜心等殘酷慘烈的畫面。他無法想像,當田妙雯知道真相,會用何等殘忍的手段來處治他們。
“大姐,你冷靜些!”
展凝兒上前勸住了田妙雯,將她緊緊地攙住,偷偷瞟一眼體若篩糠的葉小天,再看一眼搖搖欲墮的田妙雯,心道:“呸!一對大騙子!一個比一個裝得像。若換了我是絕對裝不出來的……”
葉小天哆哆嗦嗦地把當初從貴陽回臥牛嶺途中所發生的事又說了一遍,只不過這一次是站在旁觀者角度述說的。
田妙雯聽到一半已是淚水潸潸,展凝兒真的很想配合她一下,可她努力了很久,努力回想著自己曾經遭受過的最委屈、最傷心的事兒,依舊沒有半滴眼淚,只好繃起俏臉。瞪大雙眼,扮出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
“事情……就是這樣了,我……我是被逼的啊!我根本不想害死二弟!是他!就是他!就是他逼我冒充二弟的!”葉小天像溺水的人終于抓住了一根浮木。猛地指向田天佑。
田天佑恨得目眥欲裂,這個王八蛋!如果不是他精蟲上腦。意圖強暴田大小姐;如果在被人識破后,他能壯起膽子一口咬定自己就是葉小天,他們豈能落得這般下場?現在他還把所有責任推在自己身上。
田天佑咆哮一聲,撲向葉小天,狠狠一拳打在了葉小天的腮幫子上,吼叫道:“老子打死你個窩囊廢!”
“哎喲!”葉小天不好反抗,結結實實地挨了他一拳,仰面倒了下去。田妙雯心中一驚,險險叫出聲來,可葉小天現在扮的是她的殺夫仇人之一,不能表現出絲毫關切,只得硬生生忍住。
倒是展凝兒反應敏捷,這時靈機一動,嬌斥一聲:“我殺了你們!”
展凝兒飛掠過去,抬起一腳把田天佑踢得打橫兒飛了出去,撞在博古架上,將結實的博古架都撞碎了。疼得田天佑腰肢欲折,他暈頭轉向地剛剛爬起,一只古董花瓶就跌下來。“砰”地一聲砸在他的頭上,登時翻著白眼兒又躺下了。
“凝兒,住手!”
田妙雯制止了展凝兒,展凝兒正欲作勢踢向葉小天,聽了田妙雯的話,恨恨地收住腿,退回到田妙雯身邊,氣憤地道:“大姐,不殺了他們。還等什么?”
“不能殺!”
田妙雯雙手緊緊按著椅子扶手,臉色蒼白。頰上依舊閃著淚痕,卻迅速冷靜下來:“殺了他們容易。可我們如何對外解釋?說小天已死?那臥牛嶺真要土崩瓦解了。”
展凝兒做作一呆,愕然道:“那……那你的意思是?”
“我們要為小天報仇,臥牛嶺就不能散!想要臥牛嶺不散,葉小天就得活著!”田妙雯說完,冷冷地看了葉小天和田天佑一眼,緩緩站了起來:“對外就說,土司大人患了痹癥,不能見光見風,需要閉門歇養!”
展凝兒指了指揉著腦袋剛剛爬起來的田天佑,恨聲道:“那他呢?可以宰了吧?”
田妙雯猶豫了一下,道:“不!他也留著!他知道的事應該比葉小安更多!而且……,我們不能殺光土司身邊的人,不然會引起很多風言風語!把那個田是非也抓來,就說因為土司行動不便,由其二人就近協理政務!”
田妙雯邁著沉重的腳步向外走去:“騰輝,你看緊他們!”
黨騰輝點點頭,他明白大小姐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不僅僅是要看住他們,更要照顧好土司的人身安全,做為田妙雯的心腹,他很清楚,眼前這個葉小天,其實真的是葉小天!
“不能殺光我們?”田天佑喃喃地說了一句,無力地癱軟在地上。他的命,暫時算是保住了,這讓他松了一口氣,但田妙雯這句暗含殺機的話,卻又讓他不寒而栗。
陸悠悠,聽起來有些女性的一個名字,初到省溪司一帶籌建司法衙門的時候,光是因為他比較女性的名字和清秀的外表,就很為當地土官、士紳所不屑。
但是經過近半年的努力,他的努力已經使他在當地人中間贏得了普遍的尊重。
由他負責的地方方圓三十里,相當于一個縣,這片區域內有兩個頭人和三個吏目,這五個土官再加上當地村寨的一些耋老、長老,共同構成了這片土地的統治階層。
朝廷要在這里建立司法衙門,剝奪他們的一個重要職權,他們當然不開心,由于是臥牛嶺在協助朝廷實施這一措施,他們不敢明白反抗,卻可以消極抵制,為了贏取他們的支持,陸悠悠使盡了渾身解數。
他每日里除了督促施工就是奔波在這些頭人、吏目、耆老、長老們之間,走訪談心、聯絡感情、打消疑慮,經過這么久的接觸,這些地方勢力的代表,雖然不是心甘情愿,卻也漸漸采取了合作的態度。
眼看著一座莊嚴的官衙從一片荒蕪的土地上矗立起來。只剩下最后的粉刷、清理工作,衙門所需的桌椅柜幾等辦公用具業已打造出來,正在進行最后的打磨。當地土官對此衙門的成立也漸漸不再對立、抵制,陸悠悠心滿意足。
他的心血、他所有的努力都沒有白費。這半年多來,他吃不好、睡不好,像一頭老黃牛般任勞任怨,一番心血終究沒有白費!
他已經知道天王派楊大岐出兵了!很快,以調停名義穿過童家,進入原曹氏地盤的楊大岐就會與臥牛嶺聯手發難,一舉控制石阡銅仁兩府,到時候他就能搖身一變。成為本地的最高統治者!
在楊天王的威懾之下,此地將憑空天降一位土司,那就是他!這半年來他不斷走訪、交好的那些頭人、吏目將被楊天王劃撥到他的名下,昔日他需要卑躬屈膝巴結奉迎的那些耆老、鄉紳將反過來對他俯首低頭。
播州派來告知這一消息,令他早做準備的密探是一個走街串巷的貨郎,陸悠悠常從他那兒買廁紙。這個時代,對大明來說,只有較貧窮的百姓人家還用廁籌,稍稍講究一些的人家都用廁紙了。
同時代的英王室,是用鮭魚片擦屁股的。而法國皇室則是用粗麻繩。雖然此時他們的宮廷建筑已經極顯奢華,但是在這方面還很原始,更叫人不敢想像的是。法皇宮廁里的這根廁繩是公用的,皇帝、皇后、寵臣……,都用同一根,而且經年不換。
省溪司這個地方更形落后,有些貧窮人家連廁籌都用上,但這樣的地方貧富差距也大,所以廁紙還是很有市場的。陸悠悠是童生,講究一些并不引人注意。
他買了一包廁紙回來,同時也得到了令他振奮的這個好消息。苦日子終于要熬出頭了。興奮之下,陸悠悠馬上招呼他的小跟班汪千和。叫他去買點酒肉回來以作慶賀。
“千和啊,千和。去!買半斤豬頭肉,三兩豆腐干,再打兩角酒回來!”
汪千和很爽快地答應一聲,從陸悠悠手里接過錢,就風風火火地出了門。汪千和年紀不大,今年才十四歲,但是在此地許多人家,這已經是成家立業,獨立門戶的大男人了。
他聰明伶俐,在被派來省溪司的眾多山民中很快就嶄露頭角,被陸悠悠提拔到身邊做了跟班,陸悠悠建造衙門、同當地土官、豪紳打交道,林林總總諸般事宜,汪千和都是他的得力助手。
陸悠悠對汪千和很滿意,平素里對他也不乏拉攏。改旗易幟成為土司之后,陸悠悠需要一些得力臂助幫他治理這片領地,汪千和是一個很好的人選,而且年紀不大,容易培養忠心。
汪千和攥著十幾枚大錢,趕到鎮東頭的熟食鋪子,那熟食鋪子掌柜給他切了肉篩了酒,汪千和便離開了肉食鋪子,雙方只是禮貌性地打了句招呼,別無閑言。
但是汪千和在接過用油紙包好的豬頭肉時,一張小紙條也悄悄遞到了他的掌心。汪千和無需找個隱秘處再看,他一路走,一路悄悄展開紙條,攤在掌心,不動聲色地就把那紙條上的字看完了。
他沒有作聲,只是輕輕抹了一下嘴巴,那張小紙條就被他吞到了肚子里,如果有人不巧看見,也只會認為他是趁人不備偷吃了豬頭肉。又有幾人會注意到他看到紙條內容時,眸中倏然掠過的與他的年紀不太相稱的那一抹殺氣?
陸悠悠只覺得這孩子聰明伶俐,卻并不知道――――他識字!
汪千和是和父親、大伯一塊兒被派來追隨陸悠悠籌建司法衙門的山民,而在此之前,他并不在山里,而是在銅仁,他是葉小天出資籌建的那所文校的學生,他是那所學校第一批畢業的學子。
與他同期畢業的那些山民出身的學子,現在都和他一樣,分別在父兄的陪同下,追隨著某一位在地方上籌建司法衙門的播州間諜。他們都和汪千和一樣,在相近的時間里,通過各種方式收到了相同內容的一張小紙條。
收割的季節,到了!
:誠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