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千乘一抬手,制止了寨中壯丁,詫異地看向葉小天。地上那人慌忙爬起,如見救星,搶到面前一把抓住葉小天,喜極而泣道:“看在一場兄弟份上,大人千萬救我!”
馬千乘干笑兩聲道:“葉兄真是……交友廣泛。小弟不知他是葉兄的朋友,得罪了,得罪了。”
葉小天顧不得理會馬千乘在說什么,只是驚訝地看著眼前這人,失聲道:“李兄,你……你不是在貴陽撫臺衙門當差么,怎么到了這里,還……還這般狼狽?”
眼前這人圓臉蛤口,正是因為斗不過銅仁戴崇華,憤然奔走貴陽,成了撫臺衙門經歷官的李向榮李先生。李向榮慨然一嘆,道:“說來話長……”
半只燒雞,馬千乘昨兒晚上吃剩下的。
李向榮狼吞虎咽,幾乎要連那骨頭都嚼碎了,只見他甩開大口,稀哩呼嚕,皮肉進肚,骨碴兒吐出,風卷殘云一般把那半只燒雞吃了個干干凈凈,又吮了吮油漬漬的手指。
葉小天遞過一只水葫蘆,李向榮點點頭以示道謝,急急又灌了一葫蘆水下肚,打一個飽嗝兒,長嘆一聲道:“虎落平陽,龍困淺灘,今日方吃一口飽飯,嗝兒……”
葉小天道:“李兄,你這究竟是怎么啦?”
馬千乘用兩根手指挾著一塊也不知道是哪位好漢遞過來的帶著汗臭與腳臭的手巾,李向榮忙不迭接過,擦了擦手,又抹了抹嘴巴,向馬千乘道一聲謝,這才對葉小天道:“哎!說來話長,可歸根究底,還不是為了一個情字!”
葉小天動容道:“戴同知追去貴陽找你麻煩了?”
說到這里,葉小天暗暗著惱,這次回去。說不得要找到戴崇華,與他好好理論一番。這也欺人太甚了,睡了人家女人,把人趕出銅仁。還不罷休,定要窮追猛打么。
李向榮呆了一呆,搖頭道:“那姓戴的,我已久未見過,與他無甚關系。”
葉小天奇怪了。道:“那是為什么?”
李向榮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他悵然望向遠方山影,沉默有頃,才用嘶啞的聲音黯然道:“人潮人海中,我看到了你,那樣迷人,那樣美麗,慢慢的相識慢慢的相知,我們相互喜歡恩愛纏綿,卻有人橫刀奪愛。千里追殺,說我們是通奸的一雙狗男女……”
馬千乘奇道:“這位李兄,喜歡了什么人?”
李向榮向夢幻般的聲音道:“她,是蒼蘭長官司長官的二夫人,華容婀娜,氣若幽蘭。只因大婦排擠,避居貴陽黔靈山。那日午后,小雨,我在她家門前避雨,恰好她撐著傘兒。從院中出來,我們就此邂逅了……”
馬千乘打斷他的話道:“結果,蒼蘭司長官發現了,于是千里追殺。你就逃到了這里?”
李向榮糾正道:“說對了一半,他千里追殺是不假,但我卻并非直接逃到了這里,而是逃去了龍陽洞司,我有個本家親戚住在那里。”
“龍陽洞司?”
馬千乘臉上露出有趣的笑容來,龍陽洞司不大。是個小土官的地盤。龍陽洞司正好歸屬他們石柱馬家管轄,馬千乘沒想到這個“情種”居然逃去了他們馬家,對他如今狼狽的情況就更好奇了。
馬千乘道:“龍陽洞司么?那你怎么又逃到了這里,好象三天沒吃飯似的,莫非你那親戚怕惹禍上身,不敢收留你?”
李向榮道:“非也,我那親戚自然是收留我了,我在那里住了大概半個月了。不過前幾日,那蒼蘭司長官也不知道怎么打聽到我在龍陽洞有親戚,所以就寫信給龍陽洞的譚土司,詢問我的下落”
馬千乘興致勃勃地道:“結果譚彥相就讓你逃跑了?”
李向榮道:“他怎會幫我?他不識字,找我幫他看信,我看了信,自然就逃了。”
馬千乘奇道:“不對啊,老譚的確不識字,可我記得他身邊有個師爺的,怎么要找你看信?”
李向榮還未覺察到馬千乘話里話外對龍陽洞的熟悉,便道:“這位小兄弟,你有所不知,譚土司那個師爺自然是識字的,不過他不在龍陽洞。他們龍陽洞想脫離本來的大土官,要投靠萬縣土司,譚師爺替他去萬縣司商議歸籍之事去了。”
“什么?”馬千乘騰地一下跳了起來,勃然大怒:“譚彥相要脫離石柱馬家,投奔萬縣茍老泉?”
李向榮一拍手掌,道:“對對對!他的本管大土司就是姓馬,現在他要離開馬家,投奔茍家。咦?這位小兄弟為何如此憤怒?”
馬千乘怒氣沖沖地道:“我就是石柱馬家的!”
李向榮目瞪口呆,馬千乘原地轉了兩個圈兒,惡狠狠道:“老譚啊老譚啊,你真是好樣的,那只老茍許了你什么好處,竟要脫離我馬家,投奔茍家!”
馬千乘站定身子,殺氣騰騰地對葉小天道:“葉兄,實在對不住了,小弟要馬上回家一趟,恐怕不能陪你了。”
葉小天起身道:“你馬家是奉調而來的,擅離職守,會不會犯了規矩?”
馬千乘道:“無妨,征調我司土兵時,我正在舅父家做客,這次領兵而來的人不是我,我要離開,自也無需千戶所恩準!”
葉小天心中一動,想到一旦楊應龍謀反,四川這邊必然也得參戰平叛,官方軍隊這邊他自然是有聯系的,而土兵這邊若也能搭上一條線,從土官這邊另有消息渠道,兩相映照,才能百分百掌握朝廷動向,他對官兵那邊可不是百分百的信任。
想到這里,葉小天頓作義憤填膺狀,對馬千乘道:“馬老弟,為兄要過幾天才回貴州,不如跟你回去一趟,萬一有什么地方能夠幫得上忙。為兄也好施以援手。”
馬千乘傲然道:“想我堂堂伏波將軍之后,石柱馬家少主……,葉兄同去也好,正好叫你瞧瞧兄弟我的手段!”
馬千乘睥睨四方、一臉倨傲:“好男不跟女斗。之前對上那秦姑娘時,瞧不出咱家手段,這回對上龍陽洞,叫你瞧瞧我的本事!”
葉小天從馬千乘那兒離開,便急急回城。找回田天佑和田彬霏。田天佑一聽要去龍陽洞,頓時沉下臉來:“去那兒做什么,我們留在重慶府探聽消息才重要。”
葉小天吱吱唔唔地道:“啊……呃……,馬千乘誠心相邀,我實在不好拒絕。”
田彬霏出面解圍道:“石柱馬家?與之交往,未必是壞事。天佑,你不覺得嗎?”
田天佑聽田彬霏一說,忽然想起了什么,臉上神氣漸漸緩和下來,輕輕點頭道:“嗯!不錯。不過……”
田彬霏道:“不如這樣,你與葉大人去石柱,我留在重慶繼續搜集情報。”
田天佑聽田彬霏一說,本能地就覺得留在重慶的作用更大,馬上道:“不,你陪葉土司去石柱吧,我留在重慶。”
此時田天佑對一直以來逆來順受的葉小天已經不再存有戒備心,看了一眼田文博道:“你與我留在重慶!”
等田天佑和田文博雙雙離去后,葉小天馬上問道:“田兄方才說,與石柱馬家有所來往。未必是壞事。天佑立即有所了悟的樣子,這是怎么回事兒?”
田彬霏微微一笑,道:“路上我再與你細說!”
馬千乘聽說龍陽洞要脫離石柱,當真是歸心似箭。葉小天這里既要與他同往,也不好耽擱太久,與田天佑等人計議定了,便立即分頭行事,由葉小天帶著冬長老和田彬霏出了城。
馬千乘那里早已準備停當,一見葉小天趕來。馬上就要回石柱。從自家營盤出來,經過秦家寨的駐地時,馬千乘忽然勒住馬匹,朝著秦家寨的方向大聲呼喊道:“秦姑娘”
馬千乘這一聲吼,附近所有營地頓時一片安靜,在這全是爺們兒的所在,聽見有人喊姑娘,誰還不注意聽著,何況這幾天功夫,大家也都知道這里有個秦家寨,秦家主持其事的人是位年輕俊俏的女子。
馬千乘雙手攏著嗽叭,對著秦家寨大聲呼喊:“秦姑娘,我馬千乘是真心愛你的!我家里出了點兒變故,必須得回去一趟,不能與你并肩作戰了!不過你放心,我回頭就去你家提親。”
秦家寨營地里正在梅花樁上站樁的十幾個壯丁“卟嗵嗵”地摔了一地,秦良玉正在自家營地里與大哥秦邦屏較量武藝,聽到這里手下一亂,那槍頭不穩了,嗖地一下就把大哥束發的絲帶挑開了來,嚇得秦邦屏抱頭鼠竄:“妹妹,你別來真的啊!”
秦良玉把槍往地上重重一頓,大發嬌嗔:“這個混帳東西,吃錯藥了嗎?原來斗得死去活來,突然就轉了性兒……,誰要嫁你啦!這就一廂情愿地要提親了。”
嘴里這么說著,俏臉兒卻不由得紅了。這位大姑娘,還真沒遇見過敢這么厚著臉皮、大著膽子狂熱追求她的男人,在這樣的場合當眾表白,更是從未有過的經歷,要說那芳心之中沒有一點漣漪,又怎么可能。
李向榮已經換了一身儒士裝,隨在葉小天身邊,聽到馬千乘這番表白,點點頭道:“原來馬兄弟也是一個情種兒”。唏噓間大有英雄相惜之感,葉小天乜著他道:“人家可沒勾搭有夫之婦!”
李向榮正色道:“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棲,哪有什么道理可講。”
葉小天道:“李兄,如果你以后要跟著我干,戴同知這個毛病,你一定要改。不然……”
李向榮道:“不然怎樣?”
葉小天道:“我不打你,我不罵你,我會閹了你!去了那截臊根,叫你少惹是非!”
李向榮大驚失色,仔細想了一想,鄭重點頭道:“我知道了!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棲,沒有什么道理可講,但有夫之婦沾不得,因為被人捉奸時,同樣沒有道理可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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