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座山。
山不太高,海拔大概一千來米,山也不算陡,雖然沒有路,但是對身手矯健的人來說,要爬上去卻也不難。
但,山頂有一塊突起的巖石,這塊巖石高約二十余丈,三面峭立,只有一面稍緩,但也只有一條狹縫似的通道,根本無法行走,只能向上攀爬,有一小部分地方幾乎要直立著爬上去。
這樣的一塊巖石,頂上卻很平坦,方圓大小恰能支得起一頂帳篷,不是那種小帳篷,是那種可汗級別的草原部落首領才有資格支起的汗帳大小。
如今,這塊汗帳面積大小的巖石頂上,站著七八個人,看他們的站位,只有兩人是首領,其他幾人則護擁左右,兩個侍衛站在最前方,持刀向下,抵對著向上的這唯一通道,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那兩位首領級的人物,驚魂稍定后,發現敵人根本沖不上來,登時壯起膽來,便居高臨下,指點江山。
其中一位白袍青年淡定自若地道:“葉兄不必擔心,小弟被困的消息,相信很快就會被我親族部落知曉,他們會派人來救援我們的。”
聽這語氣,白袍青年就是那位極為臭屁的白馬將軍馬千乘了,而被他稱為葉兄的,當然就是臥牛長官司長官葉小天。
葉小天直到如今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敗的,他一直覺得他從山里帶來的那些驍勇山民厲害的一塌糊涂,不說打遍天下無敵手吧,也該是放眼黔中獨孤求敗了。
但……,他們和那些拿著簡陋的、連槍桿兒都沒刷漆、持著白桿簡陋怪槍的泥腿子們甫一交手,就落花流水、不堪一擊了。
那槍很怪,前有槍尖。可以搠敵,尖刃之下有鉤鐮,還能放平了鉤你的小腿。好不容易持刀沖到他面前,讓他的怪異槍尖無法發揮作用了。他把槍桿兒一揚,槍柄處黑呼呼一個鑄鐵的大鐵環就向你劈面砸了過來。
那個鑄鐵槍環居然還可以當錘頭使,而且它是活動的,所以持槍的人雖然真的是體質并沒有多么特殊的普通村民,但他們遭受的反震之力非常輕,所以他們砸過來砸過去,砸得不亦樂乎,力道始終不曾減弱。
如果僅僅如此。葉小天的兵倒也勢均力敵,畢竟葉小天的兵也不是吃素的,那也是野性十足的戰兵。問題是,這些農民還懂得合作,三五成群,就合成了一個默契配合的戰陣,而小隊配合作戰,恰是葉小天的部下最欠缺的經驗。
于是,兵敗如山倒……
于是,行走不便的田彬霏田大公子做了俘虜。
于是。眼神不濟的冬天長老一頭沖進敵群,主動做了俘虜。
于是,葉小天和馬千乘倉惶爬上了這塊大石頭。
底下持白桿鉤鐮槍堵住這唯一下山通道的敵人仰面大呼:“頂上的人。快些棄械投降吧!你們逃不了啦!”
“哈!投降?”
曾經被俘三次,又三次被釋放的白馬將軍仰天狂笑:“我堂堂新息侯、伏波將軍馬公之后,石柱馬家的少主人,只能站著死,絕不跪著生,投降?想都別想!”
馬千乘說罷,對葉小天小聲道:“葉兄別怕,他們不敢殺人!”
旁邊還跟著一個逃上山來的田天佑,葉小天一聽。便也“膽氣倏壯”,學著馬千乘的樣子仰天大笑三聲:“哈!哈哈!我堂堂括蒼太守、折沖將軍葉公之后。臥牛嶺葉大土司,豈有向爾等俯首稱降之理!要殺便殺。休得廢話!”
白馬將軍向葉小天挑了挑大拇指,贊道:“葉兄豪勇,不愧乃祖遺風!”
底下白桿槍兵笑罵道:“少吹大氣,不怕死,那你們下來!”
馬千乘得意洋洋,揚聲大叫道:“有本事你們上來!”
“你們下來!”
“你們上來!”
雙方正對罵不休,后邊忽有人道:“統統不許動!”
很清脆的聲音,悅耳的很,是個女孩子。
葉小天好奇不已,逃上來的一共七個人,全是男的,哪來的小娘皮?
葉小天正要回頭去看,馬千乘一聽這聲音,卻條件反射似的怪叫一聲,身子向前一沖,若非葉小天手疾眼快一把撈住,他就一頭栽到了山下,當真送死去了。
馬千乘體若篩糠地道:“那母老虎沖上來了!”
葉小天生怕這貨掉下山去,依舊抓著他不放,扭頭一看,咦?好一只漂亮的母老虎。在他們身后,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七八個人,而后邊巖壁邊上,還有人在不斷地攀爬上來。這些人中只有一個女人,所以葉小天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她。
綠色茉莉小褂襖,纖纖細細的小蠻腰兒束著一條藍色鳥獸花紋的蜀錦帶子,發束馬尾,下著裙褲兒,散著喇叭形的褲管兒,一雙粉羅緞子鞋。眉微黛俏似遠山,唇一點粉潤如妍。
葉小天看看這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再看看如見鬼魅的馬千乘,這就是令白馬將軍闖風喪膽的母老虎?明明不像嘛。
那女孩兒腰帶上佩著一把短劍,雙手負在身后,亭亭一立,被一身合體裝束一裹,婀娜玲瓏,小蠻腰兒只有一攬之細,俏皮里透著嫵媚,清純中更顯穩重。
她乜了葉小天一眼,又似笑非笑地看了馬千乘一眼,揶揄道:“這次又找了什么廢物幫手來?還是不堪一擊嘛!”
葉小天臉上有點掛不住了,輕咳一聲道:“在下與馬老弟,乃偶然邂逅,并非合謀在此阻擊姑娘。呃……,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干嘛?攀親家呀!”
姑娘白了他一眼,俏巧地皺了皺鼻子,轉身就走:“把這對廢物綁下山,叫虬龍賽來贖人!”
葉小天賊眼一瞄,瞄的卻不是人家小姑娘的身子,而是看那些人究竟是怎么爬上山的。
因為他們已經被制住。巖壁方向已經停止向上攀爬,上面的人正在收起攀爬工具,葉小天這才發現。他們是派善于攀援的人用鉤鐮槍鉤住峭壁上的坑洼處逐步攀爬而上,爬到一定高處。下邊的人就用鉤鐮鉤住上邊固定住的鉤鐮槍尾部的鐵環,形成可以借力的攀爬工具。
葉小天心中一動:“槍是直刺的,鉤鐮是可以放平了在低矮處襲擊下盤的,都適宜在這不方便劈斬的密林中使用,而這槍尾的鐵環不僅在敵人攻至近身處時可以自衛反擊,居然還有攀爬的妙用,貌似這種怪里怪氣的武器,就是為了適應此地環境而特意設計的。卻不知它是出自何人之手,若非借助這武器之利,我的人未必會敗得這么快……”
做為一座縣城,方圓十余里的城墻,且城池分內外兩城,內城以青磚砌城,外城以條石砌城,厚達四丈,以糯米、石灰、桐油熬制的灰漿粕連勾縫,未免太夸張了些。但松藩縣城就是這樣的建筑。
因為這里是川西門戶,扼岷嶺、控江源、左鄰河隴、右達康藏,屏蔽天府。鎖鑰陲、從漢唐以來,就是兵家要地。
門洞厚達十五丈,此時一支殺氣充盈的精銳兵馬正自城門洞緩緩入城,中間護著一匹雄駿的戰馬,馬上端坐一位朝廷大員,正是四川總督李化龍。
士兵手中的長槍槍刃鋒寒銳利,長一尺有半,槍桿兒有鵝卵粗細,血一般鮮紅的槍纓迎著風。突突飛揚。
縣城里的風光較之這軍伍殺氣,卻顯得平和了許多。小橋流水,古意盎然。一條清澈的河流從松潘古城的東端穿過向西流去。在切過城中大街后,轉往南流,從南城門左側流出松潘古城,沿河兩岸多為竹樓,非常寫意。
兵馬在縣驛停下了,李化龍扳鞍下馬,在彎腰引路的驛丞陪同下快步進了他的臨時專署。
李化龍本來正在成都,何恩、宋世臣、張時照等人飛書告變,貴州巡撫葉夢熊與巡按陳效上疏彈劾楊應龍二十四條大罪后,李化龍立即摩拳擦掌,準備應變。
播州地盤與四川更近,距貴州那邊反因一條烏江天險,不宜用兵。所以一旦朝廷決意平叛,四川方面將成為平叛主力。但李化龍正秘密安排,調兵遣將之際,寧夏孛拜居然搶在楊應龍前邊,先反了!
孛拜本蒙古韃靼人,嘉靖年前因家族獲罪于酋領,父兄被殺,他便投了明廷,積功升都指揮,后為游擊將軍,統標兵家丁千余人,寧夏,多蓄亡命,勢力漸漸坐大。
如今,孛拜已在副總兵任上致仕,由其子孛承恩襲職,但實際上一切仍由孛拜做主。寧夏巡撫黨馨想核查孛拜冒領軍餉之罪,這件事成了孛拜造反的導火索。
孛拜自知證據太多,除非不查,一查一個準兒,干脆把心一橫,糾合其子承恩、義子孛云及土文秀、劉東旸等心腹,殺了巡撫黨馨及副使石繼芳,縱火焚公署,收符印,發帑釋囚,扯旗造反了。
此時,孛拜已占領寧夏鎮,出兵連下中衛、廣武、玉泉營、靈武等城,惟有平虜衛堅守城池尚未攻下。叛軍又轉而攻下花馬池一帶,兵鋒霍霍,四方震動。
陜西動蕩,為防孛拜兵進四川,李化龍只得暫且放下對楊應龍的圖謀,倉促趕至松藩縣城,親自主持防御,所以此時他已不在成都城了。
李化龍今日巡視前方數道要隘的兵防歸來,未及喘口氣兒,便召集眾將,研商孛拜兵進四川的可能,以及一旦孛拜兵進四川,可能采取的方式和進攻路線,如何布署防御,忽有一名中軍悄悄走進來,到他身邊附耳低語幾句。
李化龍眉頭微微一皺,吩咐眾將領道:“爾等繼續議吧!”說罷起身離開,匆匆趕往小書房。
小書房內,一人負手而立,正看著壁上字畫。“他”頭戴公子軟巾,藏青長袍,革帶束腰,牛皮軟靴,分明男子打扮,可看她側面,雪白清秀的一張瓜子臉兒,乜著一雙長睫彎彎、黑白分明的鳳尾杏眼,雖然英氣勃勃,卻是易釵而牟。
門扉一開,這人立即轉身,一見形容威嚴、不怒自威的李化龍,馬上抱拳拜倒,朗聲說道:“石阡展凝兒,拜見李總督!”
:誠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