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住氣!沒有人能拿出有力證據證明你不是你,便沒有任何人能撼動你的地位!只要你心志堅定,如山之重!”
在迎向外面的時候,趁著遙遙走在前面,田彬霏由田天佑和天文博抬著四輪車過門檻兒,這時正與葉小安并肩,便低低地囑咐了一聲,除了葉小安,也只有一旁的田天佑和田文博聽得見。
葉小安心中忐忑,只是慌亂地點了點頭。
掌印夫人歸來,李秋池等人紛紛趕來相迎。
李秋池與格哚佬幾個人之前正在議事,對于土司大人今日做出的種種人事安排,格哚佬、引勾佬等人都頗有意見,卻不敢直接向土司大人提出質疑,便都趕去李大狀處發牢騷,誰讓他是臥牛山的“內政”,土司之下第一幕僚呢。
李秋池倒沒覺得格哚佬、引勾佬等有功之臣這是嫉賢妒能,因為安排到各地協助官府建立司法衙門的這些人,無論如何也影響不到他們這些“在朝官”的權力和地位,他們確實是站在維護自家江山的角度產生了顧慮。
“葉小天”此次派往各地替朝廷打前站,為朝廷建立司法衙門而先行一步的人▲,統統都是近來剛剛投奔臥牛嶺的各地豪杰,沒有一個老人。
這些人能夠從眾多投靠者中脫穎而出,才干本領自然是有的,比起引勾佬這等只懂得教務又或者格哚佬這種大字也不識幾個只會粗放管理的部落首領,應該更能勝任建衙立府的任務。
但是,這個打前站,意味著他們可以在臥牛嶺剛剛建立了統治,但還沒有施加影響的地區,率先產生他們的影響。等朝廷派來了人,也要倚助他們為橋梁,同地方縉紳百姓打交道,他們將成為臥牛嶺在這些地區貫徹統治力的基石。
這樣重要的作用,卻沒有一個老部下坐鎮……
雖然說用人不疑,引勾佬等人也覺得這么做不甚妥當。就算臥牛嶺的老部下大多不具備文治方面的能力吧,但忠心方面卻無可挑剔,派去與這些新近投奔的仁人志士聯手做事,才更穩妥吧?
何況,如果現在就把老部下們就徹底拋在一邊,隨著戰爭的減少,動用武力的機會越來越少,他們又沒有參與到行政事務中,則邊緣化的程度只會越來越大。這會令老臣子們感覺不舒服、感到失落。
李秋池好言安慰著大家,正在說會找時間把此事向葉小天反映反映,就聽說主母回來了,李秋池頓時大喜,終于有了主心骨了。
葉小天威權日重,規矩也就漸漸建立起來,李秋池在葉小天身邊,也不像當初葉小天做縣丞、推官乃至那個朝不保夕的新晉土官時一樣。可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他要維護葉小天無上的威嚴,就算是進言諫議也需要策略。如今掌印夫人回來了,頓時就解決了李秋池的最大難題。田妙雯執掌臥牛嶺期間,李大狀對她從不信任到心服口服,對田妙雯的智慧謀略可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如果他把這些事情向掌印夫人反映一下,由掌印夫人向土司大人進行勸諫,這可比他直接進言更容易被葉小天所接受。所以迎至山門時。李大狀心中滿是歡喜,但這種歡喜,也只片刻功夫,就沉到了谷底。
因為“葉小天”陪了夫人回到廳中坐下,向她介紹“田再興”時。居然說:“這位田再興田先生,是我在路上偶遇的一位隱士,胸懷韜略,才識淵博,我對田先生甚是賞識!”
“葉小天”看了一眼臉色微僵的李秋池一眼,又道:“現在咱們臥牛嶺家大業大,要打理好了,可不能總在老宅里待著。田先生行動不便,不宜四處奔走,外面的事今后就需要李先生多費心了。田先生,會留在我身邊做為僚屬,夫人有什么事,可與田先生多多商量,你們同姓,恰是本家,想必能夠相處融洽,呵呵……”
“外面的事需要李先生多費心?”臥牛嶺的地盤有多大?就算大如大明江山,有把當朝首輔放出去四處奔走的道理么?土司大人說的雖然客氣,可這分明是把李大狀流放了啊,今后的幕僚第一人顯然就是這位田先生了。
引勾佬、格哚佬等人吃驚地看向李秋池,李大狀聽了這句話,腦子“嗡”地一聲,頓時一陣恍惚。江山一定,做皇帝的大多要把老臣子們清洗一遍,以便為新朝新秩序打下基礎,這一幕,也要在臥牛嶺上演了么?
田妙雯對葉小天安排似乎稍覺訝異,她深深地看了“田再興”一眼,又看了李秋池一眼,卻沒有對此提出什么異議。
李秋池對主母的沉默能夠理解。田妙雯主持臥牛嶺期間,他與主母配合的極是融洽,照理說主母此時應該為他說句話。不過,就算主母有心維護他,也沒有立即反駁大人的道理。
事后再詳細了解大人的想法,委婉進行勸諫,這才是最合適的解決辦法。可李大狀盡管明白這個道理,心里頭還是有些難受,可是面對眾人異樣的目光,他還得強作鎮定,云淡風輕、不以為然。
田妙雯聽葉小天向她介紹了田再興,轉而也向葉小天介紹起了她帶來的人:黨延明,這是相公早就認識的人,可以充入幕僚機構。幕僚機構協助大人進行決策謀劃,離不了情報,所以情報機構是幕僚機構的最重要外延。
吳大牛,名字挺土氣,可人卻一點也不土氣。他是負責打理田莊的,卻不是挽起褲腿親自下地干活的莊稼把式,臥牛嶺現在有田莊,最欠缺的就是懂得打理田莊的人才,也堪大用。
李博金,原為田家經營的店鋪的首席大帳房,臥牛嶺留居山中的山民依舊眾多,山貨、礦產,以及規劃中未來的畜牧和種植草藥,這都需要經商才能獲得最大利益。
臥牛嶺在這方面的人才更是欠缺。現在臥牛嶺的商業是掛靠在羅大亨那里的,但是對一方勢力來說,這絕非長久之計。有了李博金,臥牛嶺就能迅速搭建起自己的商賈團隊。
田妙雯帶來的人雖然少,卻個個都是臥牛嶺方面最匱乏、最欠缺的人才,她逐一介紹著眾人的姓名、才干、能力特長。連接下來該讓他們負責什么,都已安排的井井有條。
田妙雯是臥牛嶺的掌印夫人,所謂掌印夫人,可不僅僅是一個名份,掌印夫人是有相應職權的,土司的家天下與皇帝的家天下不同,作為一個皇朝,皇后是不能干政的,但在土司政權里卻不然。掌印夫人是土司政權里負責內政的第一人,她對這些人做出這樣的安排,當然不算逾權。
“嗯,這個……”葉小安倒真想讓田妙雯多安插些自己人,但他現在還被楊應龍拿捏在手,絲毫沒有反抗之力,哪敢就這么答應田妙雯,所以葉小安含糊著。偷偷瞟了一眼“田再興”。
“田再興”仿佛根本沒有看見葉小安投來的目光,只是撫掌贊道:“好!好啊!大人身邊現在最欠缺的就是文治之才。主母帶回來的這些人才。可都是無價之寶啊!”
葉小安聽了他這句話,暗暗放下心來,忙也點點頭道:“夫人帶回這些人,可是勝過百萬嫁妝,理當予以重用。諸位,今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還望大家有志一同,共同壯大我臥牛嶺!”
黨延明等人離座而起,向葉小安長長一揖,朗聲道:“愿為大人效力!”田妙雯微微一笑,又隨意介紹了一下她身后神色漠然、肅立不動的宗華和許勝。道:“他叫宗華,他叫許勝,都是妾身的貼身侍衛!”
二人聽介紹到他們了,便向“葉小天”行了一禮,又向廳中眾人團團一抱拳,依舊槍也似的筆直站好。對這兩個人,田妙雯介紹的就比較簡單了,因為他們僅僅是侍衛而已。
嫁妝,不管陪嫁的是財物還是人,縱然已經過了門,那也是只屬于出嫁的女人個人支配的財產。當然,做為一個人,他是有思想的,所以也存在著背叛和個人的選擇。
比如播州三夫人田雌鳳身邊的兩大侍衛高手,原本就是掌印夫人張氏從龍虎山帶出來的高手,張氏失寵后,他們眼見繼續追隨張氏沒了前程,就死心踏地的追隨了田雌鳳,田雌鳳有楊應龍撐腰,足以庇護他們不受張氏夫人的制裁。
聽田妙雯這么一介紹,大家也就明白,這兩個人今后依舊是掌印夫人個人的貼身侍衛,像黨延明等人雖然也是陪嫁,可他們既然加入了臥牛嶺的統治班底,土司大人一樣可以調遣、安排,而這兩個人卻是連土司大人也無權調動的。
不過,私人侍衛而已,眾人也就懶得理會,只是瞟了他們一眼。他們二人也很明白自己的身份,侍立在田妙雯身后,始終面無表情,神色冷肅。既已知道他們是貼身侍衛,十有就是死士,有此表現眾人也就不以為怪了。
臥牛嶺正值迅速擴張后的鞏固穩定期,由于此番擴張后實際控制的地盤十數倍于他們之前所擁有的領地,而之前他們所擁有的領地也不是經營數百年的穩固根基,滿打滿算也不過才擁有兩年有余,所以最缺的就是治理人才。
山中蠱教的統治固然延續了千余年,但那是一種深山老林里自給自足、比小農經濟還要小農經濟的野民宗教式統治結構,既沒有可供臥牛嶺借鑒、利用的模式,也沒培養出相應的人才,所以大量急需的人需要選拔、提拔上來。
如今正是臥牛嶺人才流動最為頻繁的時候,卻也是最適合做此調整的時機。一旦一個政權建立了穩定的政權架構,再想進行如此頻繁的任命、大量調動官員就很吃力了,過于穩定的統治架構有利于政權的穩定,卻也不利于政權的革新。
像楊應龍,他在大阿牧死后,想重新任命一位大阿牧,也要綜合考慮手下各派系的意見,不能一味地獨斷專行。萬歷皇帝想任命一位內閣閣臣,同樣要考慮諸多方面的反應,平衡好他們之間的關系。不過對于臥牛嶺來說。如今一切正處于從無到有的階段,建設的阻力就小的多了。
一番簡單的介紹之后,對田妙雯帶回來的這批人的安置也有了著落,“葉小天”便起身,要帶田妙雯回后宅去看望父母,眾人也就散了。
田天佑和田文博推著田彬霏的四輪椅。剛剛回到他們所居的院落。田天佑便把臉色一沉,不悅地道:“田妙雯把她那些舊部俱都委以重任,這對我們的計劃將造成很大困難,你為什么要表示贊同?”
聽他一副質問的語氣,葉小安此前的猜測果然沒錯,他才是楊應龍派來的嫡系,受田雌鳳青睞的田彬霏實際上也要聽他指揮。至于田文博,那才是一個真正的隨從。
田彬霏慢慢轉過輪椅,望著一臉慍怒的田天佑。淡淡一笑,道:“田妙雯是掌印夫人,葉小天對她信任有加,不說比得上我們楊天王對三夫人的言聽計從吧,卻也差不了太多。”
“你認為,葉小天不答應掌印夫人的這些安排,合理嗎?就算他們不堪造就,如今田妙雯凈身出戶。只帶走了這么點心腹人,按照情理。也得先這么安排著,實在不堪大用時再予調整。”
田彬霏說話的速度不急不緩,非常淡定:“沒錯!若葉小天就是不答應,田妙雯也無話可說。但你認為,我們才剛剛在臥牛嶺落腳,就四處樹敵。搞得天怒人怨,就有助于我們安插人手嗎?”
田天佑窒了一窒,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田彬霏轉動輪椅,背對著他。淡淡地道:“我們控制了土司,就掌握了先手!田妙雯安插三五個人,最終還不是為我們做了嫁衣?天王派來的人中,這方面的人才可不多!”
田彬霏的輪椅轉到了屏風后面,聲音依舊傳來:“不過,田妙雯非常精明,我擔心葉小安在她眼皮子底下未必能瞞多久。你若真的擔心,不如稟報天王,盡快實施全面控制臥牛嶺的計劃為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夫人,不管何時,大人最初的班底總是大人最可靠的根基。他們多從山中來,對于山外或者不是那么熟悉,在這次建立各地司法衙門的時候,可能使不上太大的力,但也不宜把他們完全排除在外,讓老部下們寒心吶!”
田妙雯拜見了公婆,便回了她在臥牛嶺一直以來的住處,這也是土司后宅的主臥,“葉小天”現在正為亡兄守制,硬床草席,另居別處,這里依舊是她一個人的住處。
田妙雯剛剛沐浴梳洗一番,換了身輕便軟袍,出來坐下,一壺“碧澗明月”沏到此時,水溫正好,茶香宜人。田妙雯才品了幾口,李秋池便登門求見了。
田妙雯對臥牛嶺一方的人中,最熟悉的就是他了,其熟悉程度,還要超過葉小天的結義兄弟華云飛和羅大亨,聽說李大狀求見,當然沒衣不見的道理。
李大狀見了田妙雯,稍作寒喧,便把今早土司大人宣布,分赴各地協助朝廷建立司法衙門的人員皆為新晉人才的情況,對田妙雯詳細述說了一遍。田妙雯呷著茶,認真聽他說著。
等李秋池說完,田妙雯思忖片刻,緩緩說道:“土司如此安排,想必也有他的考慮。新人新氣象,土司或者就是為了營造一種新的氛圍吧。這件事,我會找時間和他好好談談,老臣子們的心情,是要考慮的。”
李大狀也未指望她能馬上答應,只是輕嘆道:“是啊!對于此事,格哚佬、引勾佬、耶佬等人都有所不滿,土司大人不日就要遣派人員分赴各地了,如果不能在這些人成行之前解決此事,恐會寒了眾人之心。”
田妙雯頷首道:“我省得,明日便與土司計議一下吧!”
李大狀欲言又止,田妙雯柳眉微微一剔,道:“還有何事?”
李大狀咽回了想說的話,起身道:“學生想說的就是這些,夫人歇息吧,學生告辭!”
田妙雯點點頭,目送李大狀離去,輕輕地吁了一口氣,往幾案上靠了靠,手托著腮兒,望著杯中氤氳的水汽,若有所思。
后邊六扇仕女的屏風一側,忽地轉出一個人來,輕手輕腳地走到她的身后,張開雙臂,輕輕環住了她的纖腰。
田妙雯既未驚訝也未慌張,似乎早知身后有人,她只是在那雙手上輕輕拍了一記,嗔道:“別鬧!”可環著她小蠻腰的那雙手卻并未松開,反而摟得更結實了……
李秋池走在廊廡下,心事重重。他方才欲言又止,是想向掌印夫人問起自家前程。他所擅長的是為人出謀劃策,如果被外放出去,他所能做的實在有限。
況且,不管臥牛山勢力如何發展,將來統治的疆域有多廣大,其權力中樞始終只能是在土司所在的地方,如果他被外放,就等于被放逐出了權力中心。
李大狀今非昔比,早已不是當初那位訟師了,說及自家前程,還真有些羞于啟齒,所以方才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有開口。可他也清楚,權力圈子,走出去容易,再想走進來,卻是千難萬難。
前方已經可以看見守在院門口的侍衛了,這要是走出去,錯過了這個機會……,李秋池停下腳步,想了一想,終于還是厚著臉皮轉了身。
李秋池快步走向田妙雯居處,越到近處腳步越輕,越到近處腳步越慢,到了近前他舉起手又放下,正猶豫不決,忽聽房中“咭”地一聲輕笑,笑聲嫵媚,帶著一絲甜甜的媚意。
李秋池微微一怔,這可不像一人獨處時會發出的笑聲,他下意識地往門縫上貼了貼,一只眼睛順著門縫看進去,就見一個素羅道袍的青年,正是掌印夫人的貼身侍衛許勝。
令李秋池驚駭莫名的是,這許勝竟張開雙臂,環著掌印夫人的腰肢,臉頰擱在掌印夫人的削肩上,掌印夫人臉兒微側,回眸乜望,櫻唇嬌艷,眸波欲滴,情挑意味十分明顯。
李秋池這一嚇真是非同小可,“啊”地一聲便叫了出來!
:誠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