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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水漸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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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百川徐徐地道:“如果葉小天未死,你這般打草驚蛇,就是在促其早死。∷,如果葉小天已死,你想為他報仇,更得保證臥牛嶺還在!否則,你單槍匹馬,濟得何事?”

  他說的很慢,幾乎是一句一頓,因為他要確保每一句都被華云飛聽進心里,并且理解透。羅大亨怒道:“爹,你說的輕松,誰能保證臥牛嶺不會被楊應龍掌握?”

  洪百川瞪眼道:“混賬!旁人造一份假房契,占了你的宅子,你不想著把宅子搶回來,而是一把火把宅子給燒了?而且燒的時候你老子還待在宅子里呢!”

  羅大亨:“呃……”

  洪百川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又轉向華云飛:“如果真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當然寧可毀掉臥牛山,也不能讓它為楊應龍所用,但是現在還沒到那種地步。更何況,臥牛嶺上還有你要幫著你大哥維護的人。”

  洪百川走近華云飛,道:“沉住氣,臥牛嶺,你一定要找借口回去一趟,目的就是阻止楊應龍的手插的太深,免得無可挽回。至于葉小天的真假,你可再確認一遍,但一定不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果那個葉小天真是葉小安,他也一定不會甘心為楊應龍所利用,說不定這就是你的一個機會……”

  華云飛點點頭,迅速冷靜下來,雖然聽了洪百川的話,因為葉小天的生死問題,讓他心情激蕩,可理智已經迅速清醒過來,這么魯莽地沖回去當面質問葉小天,確實不是好辦法,還是應該冷靜一些。

  華云飛仔細想了想,已經有了主意,向洪百川點點頭。道:“伯父說的是,小侄依計行事便了。”他猶豫一下,又道:“伯父既然是朝廷中人,對此難道就沒有什么想法?”

  洪百川輕輕嘆息一聲,道:“老夫已把此事稟報朝廷,究竟如何應對,還要等候上司消息。可這消息往返,唯恐錯過時機,所以我才找你,希望事態不致那么快就惡化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華云飛道:“好!那小侄這就告辭了。”

  羅大亨急道:“云飛。我跟你去!”

  洪百川蹙眉道:“大亨,你做事夾纏不清的,跟去做什么?”

  羅大亨道:“爹,你是想告訴我,結義大哥有難,我該當個縮頭烏龜么?”

  洪百川怔了怔,倒是不好再阻攔了。這年頭,“結義兄弟”的含金量還是挺高的,五常之道“仁、義、禮、智、信”。仁和義排在首位、次位,當爹的無論如何說不出讓兒子做個不仁不義之輩的話來,那和當爹的教唆自己兒子嗑藥、嫖.娼無甚區別。

  洪百川轉念一想,楊應龍一方的目的是由葉小安冒充葉小天。只要這邊拿不出真憑實據,就算當眾嚷嚷開了,對葉小安的懷疑,也頂多是給對方制造些麻煩。而不至于挫敗對方的計劃,對方是不會擅動殺手,加深別人對此事的懷疑的。便嘆了口氣道:“你此去,務必小心!”

  羅大亨雙拳緊握,正準備與父親再展開一場口舌大戰,不提防父親竟然轉了性兒,答應讓他上臥牛嶺了,不禁大喜過望,連忙道:“謝謝爹,云飛,咱們走!”

  華云飛和羅大亨快馬加鞭……雖然因為大亨那比馬還重的體重,加鞭是加鞭了,其實也沒快到哪兒去,二人還是在兩天之后趕到了臥牛嶺。

  華云飛負責訓練死士這是秘密任務,直接對葉小天負責。調派人手、支取物資、支度錢財,全都直接對葉小天,無需經過其他人,這理由自然也就容易捏造。

  虧得有了洪百川先前一番話,華云飛和羅大亨趕到臥牛嶺見到“葉小天”時,非常沉得住氣,因為旁邊有田再興等人,華云飛只擇他負責的事情做了些匯報,最后由一向比較脫線的大亨提出三兄弟一起到外邊走一走。

  葉小天和華云飛、羅大亨是結義兄弟,他們要三兄弟一起出去散步,田再興自然不好再跟著。而葉小安也清楚這兩人與自家小二的關系,不好貿然拒絕。

  不過,葉小安在楊應龍的人面前從未暴露過他的真實想法,在他們想來,葉小安也是醉心于權力的,尤其是當他成功冒充了葉小天之后,以葉小安一貫的為人表現,再加上現在嘗到了權力的甜頭,定然不會生起貳心。

  臥牛嶺后山上,有整理出來的大片平坦的坡地,樹木被砍掉,目的是為了弄出一塊可以用來操練士卒的平整地塊,同時也可以避免山火危及寨子的安全。

  “葉小天”和華云飛、羅大亨三人此刻就慢慢行走在這片坡地上。如果沒有洪百川之前的提醒,驟然一見葉小天,華云飛和羅大亨一時還真未必能看出有什么不妥,但這次兩人回臥牛嶺,就是為了查探他的身份,自然是從剛一見他的時候就開始注意他的一切,果然是越看越覺得與他們熟悉的葉小天有些異樣。

  此時二人擇些有的沒的話題,與“葉小天”隨意聊著,抽空互相遞了個眼色,便開始正面驗證了。

  羅大亨打個哈哈,道:“世事無常啊,想當初,大哥你是個假典史,小弟我是個假秀才,咱們初次相逢時,可不曾想過會有今天。”

  羅大亨轉向“葉小天”,笑嘻嘻地道:“大哥還記得,咱們一起逃出縣學的時候,我請你吃桂花糕,結果那桂花糕已經餿了的事么?”

  羅大亨想著眼前這葉小天如果不是真葉小天,恐怕葉小天的許多事跡都已被他們打聽到了,甚至葉小天自己以前也沒準同他大哥說過和自己相識的事,但他不信葉小天會和兄長說的那么詳細。

  所以,他把甄別此葉小天真假的點,定在了他從書包里取出的東西上。這件事只有他們兩人清楚,葉小天即便和兄長聊起過與他相識的經過,也不會無聊到說出這樣的細節。

  葉小安笑了笑,做出一副緬懷的樣子。輕嘆道:“是啊!一眨眼就這么久了,你我兄弟,都與往昔不同啦!”

  羅大亨心中一沉,最后一絲希望也破滅了,他不信葉小天不記得他從書袋里掏出一條蛇,還吞下了劃破的蛇膽的事來,而眼下這個葉小天,神情舉止雖無大的問題,可他對此……毫不知情。

  華云飛也不知道他們兩人初識時這一幕,但是一瞧羅大亨臉色。他就知道不妙。但華云飛依舊抱著萬一的希望,強作笑容道:“二哥那時情形與現在相比,就算變化大了么?說起來,我與大哥初相識時,與如今相比,才有天壤之別……”

  華云飛緩緩地道:“那時候,大哥還寄住在破山神廟里,為一日三餐發愁呢。當時我正好從山神廟前路過,把剛剛獵得的兩只山雞送給了大哥。誰想我們就此結下了一生緣份,大哥,你說是不是?”

  葉小安照樣淡定地微笑,頷首道:“是啊!所以說嘛。莫欺少年窮,那時候你是一個獵戶,我呢,更是一文不名。可是如今……”

  華云飛的臉色慢慢陰沉下來,他冷冷地盯著葉小安,沉聲道:“如今……你究竟是誰?”

  葉小安心里一跳。吃驚地看著華云飛:“云飛,你怎么了?我還能是誰,我就是我啊!”

  羅大亨也微微側身,與華云飛形成夾攻之勢,冷冷地面對葉小安:“別打馬虎眼,你就是你,你是誰?”

  葉小安一臉茫然,道:“我是葉小天啊,兩位兄弟,你們這是怎么了?”

  華云飛的聲音有些發顫:“你不是葉小天!你不是我大哥!剛剛我的話,根本就是在試探你!如果你真是我大哥,你說,在山神廟前,我當時在干什么?我究竟送了你什么?”

  葉小安哪知道華云飛送了葉小天什么,就算讓他想破頭,他也不會想到一個秀才的書袋里拿出來的不是文房四寶而是一條菜蛇,一個獵戶送給葉小天充饑的不是飛禽走獸而是游魚,葉小安訥訥地看著他們,說不出話來了。

  “我大哥究竟怎么樣了,你說!”羅大亨一把揪住了葉小安的衣領,激動地質問。

  葉小安被逼問的非常狼狽,他胸膛起伏,呼吸急促,憤怒地低吼道:“你以為我不想知道他怎么樣了?我是他親大哥,比你更親!”

  華云飛激動地道:“你終于承認了!”

  葉小安奮力掙開羅大亨的雙手,瞪著華云飛道:“我承認什么?我現在承認我不是葉小天,你說,會怎么樣?”

  華云飛和羅大亨同時一呆,羅大亨道:“就算你不宜公開身份,總該為他報仇才是,你現在在做什么?”

  葉小安整了整扭亂的衣領,冷笑道:“報仇是吧?你告訴我該怎么報?”

  華云飛沉聲道:“把楊應龍派在你身邊的人干掉,以我大哥的身份同楊應龍為敵!”

  葉小安冷笑道:“好啊!的確是個好辦法!可你知不知道楊應龍究竟派了多少人潛伏進臥牛嶺?你究竟知不知道楊應龍已經收買了多少臥牛嶺的人?我是不知道,請你告訴我!”

  華云飛目芒一縮,這些事他真的不清楚,他一直專心于為葉小天培養一支最核心最忠誠的武裝力量,對于臥牛嶺的其他事務涉及不多,不過這次回來,他多少也能感覺得到,臥牛嶺的勢力已經急劇擴張開來。

  如果說,當初的臥牛嶺,僅僅是從深山中遷出的一支山民部落,駐扎在那里,給四方土司政權造成了一定的威懾,那么今天的臥牛嶺,已經在武力擴張之后,迅速擴大了版圖,統治了較當初所占領土十余倍的地方。

  這些地方,都要派員駐守、治理。而這樣的任務,恰恰是葉小天最初的班底中大多數人都無法勝任的,需要大量用到這方面的人才。如果這其中有抱著雖樣目的潛入的,有被楊應龍用財帛子女收買的……

  哪怕這些人只占總人數的十分之一,如何甄別?如何分辨?難不成把他們統統殺死或驅散?那樣的話,臥牛嶺將迎來怎樣的一個前途?它還有任何發展的可能嗎?

  羅大亨怒氣沖沖地道:“所以你干脆認賊作父,忘了你兄弟的大仇?”

  華云飛制止了羅大亨,盯著葉小安道:“那么你想怎么樣?”

  葉小安緩緩地道:“所以,我只能是葉小天!因為。葉小安可以死,葉小天不能死。”

  葉小安看了看他們,道:“我沒有小二那樣的本事,數年功夫,打下偌大一片江山,這能耐,我沒有。可我也知道,不管是做生意還是做官,官升的太快,沒那么多人幫襯。垮臺也就快。

  做生意底子還沒打扎實就擴張,容易被人坑。小二用三五年時間完成了別人三五十年才能辦到的事,結果就被人鉆了空子,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只知道我現在不該做什么,至于以后,你們能幫我嗎”

  華云飛和羅大亨怔住了,他們氣勢洶洶地向葉小安問罪一番,結果事情發展到現在。所有的難題卻推到了他們身上,葉小安竟反過來向他們求助,可他們能做什么?

  “小天哥哥!”

  華云飛和羅大亨面面相覷,正不知該如何回答的時候。遠處一聲少女歡喜的呼喚,二人扭過頭去,就見一位翠羅衫子的少女,仿佛從畫里跑出來。輕盈地隨著風,飄到了他們面前。

  宜喜宜嗔的一張俏麗面孔,果然是女大十八變。這才多久沒見,看著已經大不同從前了。

  遙遙比華云飛和羅大亨的腳程慢了小半天,卻也終于趕到了,問清小天哥和華云飛、羅大亨在后山散步,遙遙迫不及待地趕了來,但一見葉小天,卻又突然害羞起來,喚了他一聲,便紅著臉兒站住。

  “嗷”

  一聲可怖的咆哮,再加上一聲嬰兒啼哭般的叫聲,灌木似有風來一般騷動了一下,一道巨大的身影從天而降,卻是那頭也許是人世間碩果僅存的巨型猿——大個子。

  遙遙大喜,歡快地道:“大個子,真乖,一見我來就跑來了啊!”話猶未了,圓滾滾的福娃兒也從灌木叢中一頭撞了出來,繞著遙遙歡喜地打起了轉轉。

  遙遙住在銅仁,與這兩個家伙相見的機會就少了,這兩個家伙被放養在后山,臥牛嶺的人都知道它們是土司大人的寵物,卻也不敢傷害,這兩個家伙整日在山中自行覓食,吃飽了依舊還來后山住下,野性漸漸恢復了許多。

  但是一嗅到遙遙的氣味兒,它們依舊非常歡喜,所以馬上趕來相見了。大個子和福娃兒都圍著遙遙親熱,遙遙被它們逗得咯咯直響,方才初見“葉小天”時的拘禁便也一掃而空了。

  遙遙輕拍著福娃兒圓滾滾的大頭,對葉小安得意地道:“小天哥總不搭理它們,看吧,現在它們只跟我親,都不理哥哥了。”

  葉小安微帶尷尬地笑了笑,瞟了一眼華云飛和羅大亨,兩人對視一眼,默默不語。他們最不想聽到的消息,如今已經確認了,可他們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種局面,如果能簡單地快意恩仇,他們不介意立即動手,可此事顯然不是那么簡單。

  此刻,他們開始有些了解葉小安的心情了,除非葉小天還活著,并且趕回來,又或者他們豁得出去,不惜親手毀掉葉小天一造的基業,否則,即便清楚了對方的陰謀,他們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去應對。

  而即便他們豁得出去,能毀滅的也只有自己一方的力量,所能起到的作用僅僅是避免被楊應龍所利用,他們對楊應龍的根本實力能造成一點傷害嗎?全然沒有。

  葉小安從后山一回來,田彬霏就找上了他:“土司大人,你沒露什么馬腳吧?”

  葉小安疲憊地坐下來,沒有答話。

  田彬霏身后那個雀斑青年冷冷地道:“我們先生在問你話!”

  田彬霏微笑道:“天佑,不許跟土司大人這么說話!”

  葉小安對他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的表演深感厭煩,輕輕哼了一聲道:“他們……好像懷疑我了,攀談時,有些話好像是在故意試探我。”

  葉小安和華云飛、羅大亨私下接觸時的一番言語,旁人自然是聽不見的,但葉小安故意這么說,他想知道,如果別人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楊應龍究竟有什么后手。而且,得知他已被懷疑,說不定這位田先生會暫時停止讓他安插人手的陰謀。

  黎黑臉龐的青年怒了,斥責道:“你真是廢物!怎么這么不小心,居然會被人懷疑?”

  “文博!”

  田彬霏有些不悅,語氣稍重了些,制止了黎黑青年,田彬霏滑動輪椅,向前移動了幾步,沉吟道:“你在家人面前,有‘燈下黑’的效果,反而不易引起懷疑。

  倒是華云飛和羅大亨這對結義兄弟,與葉小天有著太多他人所不知的秘密,反而容易露出馬腳。不過,你只要咬死了自己的身份,諒他們也不敢隨便跳出來指認你實非其人。”

  葉小安皺了皺眉道:“可……他們偶爾會提起以前與我二弟共同經歷的一些事情,我實在說不上來,以后還要和他們打交道的,我總不能一直含糊著吧。”

  田彬霏依舊沉得住氣,微笑著問道:“含糊著又有什么關系?葉小天和他們之間的秘密,你不知道,旁人同樣不知道。他們如何拿來做證明?難道他們跳出來說一聲你不是你,臥牛嶺的人就會相信他們,而不是相信你這位土司大人?”

  田文博也想通了這一點,不悅的模樣頓時轉為欣然,道:“先生說的不錯!何況,他們就算肯大膽指認你不是你,我們也可以找出人來證實你就是你,那時誰能說得清你究竟是不是你?只要沒有真憑實據,誰能動得了你。”

  田彬霏眉頭一蹙,道:“話是這么說,但……這終究是個麻煩啊。夜長夢多,天佑,你看,咱們是不是盡快傳訊給天王,請天王抓緊時間進行下一步的計劃?”

  田天佑重重地點了點頭,道:“嗯!這件事,我會盡快稟報天王的!”

  葉小安看在眼里,微微有些意外,他一直以為這田天佑和田文博是“田再興”帶在身邊的兩個侍衛或者隨從,可是從“田再興”與田天佑商量的口吻來說,貌似這田天佑身份不低啊。

  這個田再興想與楊應龍聯絡,居然還要征得他田天佑的同意,并且要通過田天佑來進行,這么說來,田天佑在播州楊應龍面前的地位,其實比田再興還要高一些。

  葉小安深深地望了一眼這個一直被他忽視了的隨從角色,正想問問所謂下一步的計劃究竟是什么,剛剛才和他分開,說要去后宅拜見葉老漢、葉大娘的遙遙,在大個子和福娃兒的前呼后擁下沖進了大廳:“小天哥哥,妙雯姐回來了呢!”

  葉小安一聽,頓時嚇得身子一顫,整個臥牛嶺,上上下下,他不怕爹、不怕娘、不怕那位土司兄弟,就怕這個掌印弟妹,自從上次被田妙雯收拾了一頓,他可是深知這位看起來極是溫柔的弟妹的厲害。

  葉小安慌張地看向“田再興”,愕然發現,這位一向淡定的田先生似乎比他也好不到哪兒去,田再興雖然蒙著面,但是從他那雙露出的眼睛看,似乎同樣被這個消息給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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