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天佝僂在樹叉上,無力地道:“凝兒,你什么時候才能變得溫柔一些啊?”
展凝兒回答他的是一個氣勢威猛的側踹,飛起一腳,狠狠踹在樹干上,那樹頓時如遇狂風,猛地搖晃起來。葉小天慘叫一聲從樹上摔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墩得金星亂冒。
展凝兒柳眉倒豎,揪著葉小天的衣領,一把將他提了起來,怒斥道:“姓葉的,你個無情無義的王八蛋!我展凝兒算是看錯了你,今天不打死你,本姑娘跟你姓兒!”
葉小天喘了兩口粗氣,苦笑道:“你聽我說成不成,其實我……”
“其實你個屁!”展凝兒用力一搡,葉小天又是一個屁墩坐在地上:“我才不要聽,你這混蛋最會騙人,我又笨,才不要再被你騙!”
“好大膽!竟敢對我們大人動手,兄弟們,上!”寶翁帶人恰好巡視至此,將此一幕完全看在眼中,忠心耿耿的侍衛們頓時勃然大怒,呼啦啦就搶上前來,把展凝兒團團圍住,刀槍劍戟毫不留情地向她招呼過去。
展凝兒固然一腔悲憤,又兼武功高明,可身周四下俱都是遞來的兵器,一時之間也騰挪不開。
“好大膽!竟敢對我的女人動手,凝兒,我來啦!”
葉小天一見表忠心的時候到了,馬上張開雙臂向凝兒撲去。他篤定那些侍衛絕不敢向他招呼,果然。一見葉小天撲上前來,那些將兵器狠厲地劈向展凝兒的侍衛們大吃一驚,生恐傷了尊者,立即撤回兵刃。
葉小天一把抱住了展凝兒,心中登時閃過一個念頭:“哇!凝兒的手臂好壯、好有力!”
葉小天的第二個感覺是:“哇!凝兒的臀部好結實、好豐滿、好有彈性。”
“哇……”
葉小天腦海中連續閃過兩個“哇”,緊接著就真的“哇”了一聲,被惱羞不已的凝兒一翹屁股撞開了去。那一個渾圓、結實、挺翹的屁股,正頂在葉小天的小腹上,有些窒息的感覺。
寶翁等人一看。原來人家是在“打情罵俏”,雖然他們打情罵俏的方式有異于常人,不過尊者他老人家本來就不是常人嘛,有些殊異于常人的舉動再正常不過,當下倒拖槍戟,屁滾尿滾而去。
展凝兒霍然一轉身。劍就架在了葉小天的脖子上,鳳目含煞,怒視著葉小天。劍鋒銳利森寒,葉小天的脖子不自覺便起了一陣戰栗,但他一動不動,只是凝視著凝兒。道:“凝兒,你說過。永遠不對我動手動腳的。”
“我什么時候……”展凝兒怒氣沖沖,但只說到一半,便驀然想起當初在黃大仙嶺上向葉小天發誓從此不對他動手動腳的一幕。
她用浸了笑藥的吹箭捉弄葉小天……
她眼看著既無背景又無實力,在她面前常常狼狽而逃的葉小天,獨自一人勇敢地面對既囂張又跋扈的霸縣之虎齊木,卻義無反顧……
她眼看著葉小天在噬人蟲撲天蓋地而來時,毅然從巖壁上躍下。放棄逃生的機會,把她奮力推上巖壁……
展凝兒心里一酸。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下來。
葉小天用兩根手指把那劍鋒小心翼翼地挪開,將凝兒輕輕擁進自己懷里,低聲道:“傻丫頭,我可能會對你那么絕情嗎?那都是做給你嫂子、做給展家人看的,你個笨蛋……”
展凝兒睜著一雙朦朧的淚眼,抽抽答答地問道:“為什么?”
葉小天溫柔地替她擦去眼淚,柔聲道:“很少看你這么哭呢,哭起來還挺好看,這時的你才有些女人味兒啊!”
“少廢話!”
展凝兒哪兒學得會小鳥依人,葉大老爺溫情脈脈,本以為展凝兒會就勢撲進他的懷里,誰料展凝兒一探手就擰住了他的胳膊,疼得葉小天“唉唉”叫著彎下腰去。
展凝兒怒道:“還不快說,你這小賊又有什么陰謀詭計!”
“哈哈哈哈……”
李秋池笑得后牙槽兒都露出來了:“楊土司,你想好了沒有,我們臥牛嶺這條件,可是寬容的不能再寬容了呀。”
楊蓉的母親悲憤地道:“征兵之權,歸臥牛嶺!用兵之權,也歸臥牛嶺。便是稅賦之權,也要由你臥牛嶺派人督管。我楊家只保留司民之權,可你臥牛嶺又要我楊家接受朝廷司法轄治,如此一來,等于是民治之權也被拿走,我們楊家還剩下什么了?”
李大狀皮笑肉不笑地道:“還剩下富貴、身份、官職、平安,司法之權歸于朝廷,也是為了向朝廷有個交待嘛。”
楊蓉的舅公怒道:“是你臥牛嶺要向朝廷有個交待!你們奪我之地,掠我之民,侵我之權,不給朝廷點好處,就不怕朝廷問罪嗎?”
李大狀臉色一冷,道:“老先生,你這么說就沒意思了。如果你們沒有誠意,那就請回吧。你這外孫女兒是土司吧?還是我們葉大人扶持起來的土司呢。瞧你們孤兒寡母的,我們大人慈悲為懷,相信也不會再為難你們了,石阡楊家一定能太太平平的。”
楊蓉的舅公和母親哪里相信李大狀所說的秋毫無犯,就算臥牛嶺真的不再侵犯楊家,涼月谷果基家呢?水銀山下的于家呢?哪怕沒有葉小天示意,他們也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吧?
但凡稍有內憂外患,楊蓉還保得住土司之位么?之前還有她舅舅替她撐腰,而且舅舅韋業還頗有才干與心計。當然,這都是因為在韋業背后還有一個田彬霏在指點、幫忙,只不過這個秘密就連他的至親也不清楚。
而今沒了韋業。只有舅公這個黃土埋到了脖子的老家伙以及母親這樣的女流之輩,哪能幫到她什么。年僅八歲的楊蓉小土司休想保得住這個位子。
明明是葉小天把楊家害到了這個地步,如今竟要倚仗葉小天才能維持楊家的地位,怎不叫人一拘同情之淚。
楊蓉的母親滿面凄苦地道:“李先生,這樣的條件實在是太苛刻了,還請大發慈悲啊。”
李大狀的笑容愈發地冷了:“呵呵呵,我給你指的陽關道你不走,還要我如何大發慈悲呢?這一紙文書,就是保障你滿門富貴與安全的保障。你們不妨好好考慮一下。”
楊蓉看看娘親,又看看舅公,這兩人也全然沒了主意,唯有一臉愁苦。李大狀用兩根手指拈起那一紙合約,笑吟吟地遞到了楊蓉的面前:“楊土司,你只需按個手印。很容易的……”
葉小天把他的打算對展凝兒仔細說了一遍,道:“你明白了吧?我要娶你,如果是以背叛你的家族為代價,你一定很不開心,將來想回個娘家都談不上。我要他們對你我的結合樂見其成,甚而舉雙手擁戴。”
展凝兒乜著他道:“你是說。要徹底消除我們展家對你的敵意?不要異想天開了,這怎么可能。我大伯……還有二堂兄……”
葉小天打斷他的話道:“世上沒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只要他們覺得我對你展家的恩情超過仇怨,就不會遷怒你,也不會怨恨我!”
展凝兒道:“你對我展家能有什么恩情?”
葉小天道:“如果我有機會救你展家于危亡之中,這份恩情比不比得過你大伯和你堂兄之死?當然,前提是展龍不能再做展氏家主,這也是我堅持不肯放他回去的原因。”
“我展家怎么會有危亡之險?”
展凝兒喃喃自語了一句。突然瞪起了眼睛:“葉小天,你又想對我展家做什么?我告訴你。不管如何,我總是展家人,我們展家已經這么慘了,我不會容忍你繼續欺負我們展家!”
葉小天急忙攬住她的肩膀,道:“怎么會呢,我向你保證,只是羈押你堂兄一段時間,絕不害他性命。我也絕不會趁人之危,再向你展家動什么手腳?”
展凝兒瞪著他:“那我展家存亡之危又從何而來?”
葉小天伸出一根食指,向天邊落日處一指:“從西而來!”
公鵝嶺,肥鵝嶺,是石阡府兩座別具特色的山嶺,這兩座山嶺巧合的是都以鵝為名,更巧合的是,兩處山嶺上都矗立著一座土司府。
公鵝嶺是石阡府長官司副長官童家的土司老宅,肥鵝嶺是石阡府長官司長官曹家的土司老宅。
此刻,正有一路兵馬從公鵝嶺方向朝肥鵝嶺方向急急而行。幾百年來,土司們之間常有糾紛,但通常都是小打小鬧,土司的權力架構以及高高在上的朝廷的存在,注定了他們之間不會發生大的斗爭。
但此刻沿途所經村寨的百姓所見到的,卻是一支規模前所未見的龐大軍隊:足足四千戰兵,浩浩蕩蕩,不絕于途。俱都是些年輕剽悍的勇士,殺氣盈野。
石阡童家,西有播州蛟龍,東有曹家惡虎,于狹鋒中求生存,迄今屹立不倒,位居石阡第二土司,其真正實力其實還在曹家之上,只是因為有播州楊氏牽制,所以不得發揮。
但現在不同了,按照田家的授意,童家已經“投靠”了楊應龍,沒有了后顧之憂。曹家又連逢大難,內部爭權,成了一盤散沙。童家豈會放過這個好機會?
更何況,播州三夫人和田家大小姐又分別下了命令給他,讓他出兵攻打曹展兩家,天予不取,必遭天譴啊!所以,童氏土司童云親自領兵,直取肥鵝嶺。
肥鵝嶺只是他的第一站,接下來他還要挾大勝之銳,趁展家群龍無首,直取展家堡。理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童老爺子當然早已想好了理由。
這一戰,被童云童老爺子定名為:“重陽踏秋之戰!”這一戰,他要像九九重陽出游賞秋一樣,登肥鵝嶺遠眺,在展家堡遍插茱萸,飲菊花酒,趁興而歸。
這一天,是九月六日。
:誠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