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鐘后,飛在空中的她雙目掃視,于一片黑暗的森林中看到了四個熟悉的身影。分別是盤腿坐著的覺遠、跪在他身邊的張君寶、站在一側雙手合十的小毛孩,以及一個讓她很意外的人——武爭鋒。
“嬌娘?”唰,楊綺落下地來:“怎么回事?”
“楊綺?”武爭鋒也同樣驚訝:“你怎么弄成這樣,怎么灰頭土臉的和大花貓似得?”
“誒?”楊綺這才發現,她頭上臉上沾的全是灰,一頭頭發也灰撲撲的黯淡無光,簡直像個泥人:“不說這個了,這里是什么情況?”
“我也是剛到,到這里時就已經這樣了。還有,”武爭鋒看了一眼覺遠,對楊綺傳音道:“已經沒救了。”
楊綺上前兩步一看,發不停念叨著什么的覺遠,胸口重穴上有一記青黑色的掌印。這青色掌印深深印在肉中,胸口凹陷下去一大塊,散發著不詳的陰毒氣息。大和尚內功修為很強,九十年純陽破關功力并非浪得虛名,但那青黑色氣息也毫不示弱。雙方你爭我奪,誰也奈何不了誰。
而這種發自本能的爭奪已經沒有意義了,因為大和果然如武爭鋒所言,心脈已斷、心臟碎裂,已然是沒救了。
他嘴里低聲吟詠著什么經文,似乎想把經文都說完。楊綺下意識的聽了聽,發現好像是某種內功心法。她心知這恐怕就是九陽神功的經文,但覺遠一定撐不到都念完的地步了。今日上少室山時,沒有如同原本的劇情一般發生少林僧人逼死覺遠的事件,她本還覺得安心。想著過幾天找機會和覺遠交流一下純陽內功的心得。
但現在看來,人算不如天算,覺遠還是死在了這一天。
“大師,一位高僧贈與我一粒丹藥,說是有救命之用。生死存亡之時。可拿來保命。”那小毛孩拿出一個玉瓶遞到覺遠面前:“你服下吧,或許有用。”
覺遠卻不接也不回話,只是神色肅穆的搖了搖頭,口中誦經之聲不停。他的狀況他清楚,他現在還活著,也不過是由意志強撐著最后一口氣而已。他強撐著的目的。不過是想盡量多的把九陽神功傳給自己的徒弟。但這最后一口氣終究還是太短,他的經文沒有辦法說完。
天道有缺,說不完,便不說了。
覺遠停下誦念聲,抬眼看向了楊綺:“居士。貧僧有一事相求。”
覺遠這一眼和當初金刀王臨死時的目光很像,但更湛然清澈一些。楊綺看明白了那一眼的意思:“你說吧,如果順手,可以幫你個忙。”
“劣徒尚小,這童子又太過年幼,江湖險惡,自力難活。那賊人雖被貧僧勉力擊退,但可惜貧僧功力未能大成。那惡賊傷之不重,或會再來。他功力陰中帶毒,唯至陽至剛、正大浩烈之力方能克制。居士。貧僧厚顏,請你代為照顧君寶他們一些時日。”
楊綺看了那小和尚和小毛孩一眼,小和尚已經六神無主了,小毛孩倒是意外的鎮定,隨即點點頭:“行。”
“貧僧謝過居士。”覺遠對楊綺微微欠身,隨后又抬手摸了摸張君寶的頭。溫厚道:“君寶,江湖路險。照顧自己。莫要回去,此后再無少林。”
“再無少林?照顧自己?那你呢師父。這……這什么意思啊師父?師父——師父?!!”張君寶驚慌的抓著覺遠的衣襟晃了晃,口中連連追問,但覺遠卻已經沒有回應。
他已經再也不能有回應了。
“師父——!師父啊啊——!!”
嚎啕痛哭的小和尚,圓寂坐化的大和尚,讓這個夜晚變得凄涼。物傷其類,死亡讓人沉痛,哪怕此前并無交集,武爭鋒也神色微沉,輕輕嘆了口氣。
但比起痛苦的不能自已的張君寶,那小毛孩卻表現的像一個成年人。
他只是雙手合十,對覺遠微微躬身行禮,念出一段經文:“南無阿彌多婆夜……”
楊綺不由看了他一眼,這句《往生咒》她很熟,也是她唯一知道的一段佛經。
很久之前,楊奇對某個人念過完全一模一樣的經文。
這不能說明什么,但是她覺得自己距離真相不遠了。
武爭鋒對楊綺使了個眼色,兩人走開幾步,讓那小和尚有個抒發悲痛的時間。同時,兩人也有不少話要說。
“約摸四刻之前,飛影部來報,附近蒙人大軍調撥向嵩山而來。你留下個字條便不見了,我等了兩刻心感煩躁,便來嵩山尋你。可一到附近,便感到一股奇詭氣息。剛一來此,你后腳便到了。”武爭鋒表情嚴肅:“你早先來此,可知道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在寺廟里兜兜轉轉,不知怎么就睡著了,不知睡了多久就醒了。閉眼之前還好好地,一睜眼一切都變了。”
兩人看向少林的方向,阻隔視線的山頭上,火紅的光暈越發明亮起來。天空的濃云被照成不詳的暗紅色,這場景不久前剛剛見過一次,“賈騰鷹”一把大火燒掉清虛觀時也是如此情形。但這一次,不是膽大包天的“賈騰鷹”干的,必然有其他夠強、夠狠、夠毒辣的人,在夜襲這千年大派。
仔細回想一下,從進了藏經閣開始,今夜遇到的很多事都透著股刻意、詭異的味道。
“走,我們去看看。”楊綺回頭一把抓起張君寶,武爭鋒也抱起小毛孩。兩人暫時把覺遠尸身放在這里,運起輕功發足力量,追風趕月一樣神速向少林趕去。趕路中,武爭鋒發現楊綺竟然連做突破,疑惑詢問,楊某人自己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崎嶇山路無法對兩人造成任何困擾,一個是上天下地的輕功。一個是崩山碎石的豪力,不片刻,兩人便重回少室山。遠遠看去,少林寺千年佛土已經化作了一片火場。熾烈的大火熊熊燃燒,風聲呼嘯。但已經聽不到人聲。
沒有喊殺聲,沒有慘叫聲,沒有呻吟聲,什么都沒有。
楊綺皺起眉頭再加緊兩步,兩人抓著兩個小孩從天而降落入少林寺中。白天來過一次的大廣場,這個時時勤拂拭不使惹塵埃的干凈場地。現在卻血跡遍布、殘肢處處。手指頭、斷腿、被斬下來的頭顱,以及人身上的各種零件遍灑四方,佛土變作了魔土。
仔細看看,那些尸首中,甚至還有幾個禪心堂十八老銅人的影子。
張君寶已經嚇呆了。一直很鎮定的小毛孩也有些不知所措,一雙大眼里帶著驚恐,看起來倒終于像個孩子了。
“嗯?”楊綺忽然發現了什么,放下張君寶,腳下一動合身沖入了大雄寶殿里。寶殿中,佛像倒塌、烈火無窮,空氣悶熱無比,楊綺卻意外的發現自己竟然絲毫都沒有感到不適。平日肉身雖強。但也總要稍微費些精力對抗一下。現在,自然而然卻仿若不覺。
她直穿而過飛身落在如來像前。此處,一個胖和尚正盤膝而坐。正是那樂和尚。樂和尚雙手合十,但他右手食指,那根一指禪的手指,卻齊根消失。
看傷口,楊綺精神力運轉,瞬間還原了當時的情形:一個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指。咔啪一下拗斷,然后直接生生撕了下來。此人武功極高。否則也不可能抓住笑和尚的手指。
樂和尚看到楊綺,嘴角再次露出一絲笑容。口中卻只是低聲念道:“三界無安,猶如火宅,眾苦充滿,甚可怖畏。常有生老病死憂患,如是等火,熾燃不息……哈哈,一指禪,一指禪,放下一指,才有禪……”
聲音減小減弱,笑和尚頭一沉,圓寂了。前不久還玩捉迷藏、還養豬的大和尚,忽然之間便死在眼前。仿佛那些愉快的捉弄,都未曾存在過。但一直到死,他的嘴邊都帶著笑。這笑帶著灑脫、了悟,不知他死前領會了什么。
“快來,來這邊!”武爭鋒傳音入耳讓她回神,楊綺搬起笑和尚的尸身便沖出了大雄寶殿。咔嚓嚓,燃燒的大殿終于垮塌,星火飛揚,如同濺起的死亡。
而在熊熊火光之中,楊綺看到了武爭鋒讓她看的東西。
在少林前門一片空地上,有人用血寫了幾個大字。這幾個大字實在太過出乎楊綺的預料,讓她一時間都呆了。
赫然是殺人者采花大盜賈騰鷹!
十個血淋淋的大字,字跡上甚至還有殘肢斷臂和碎裂的內臟、拖拽的腸子,讓所有看到的人都感到毛骨悚然與作嘔。張君寶呆呆半晌,忽然一握雙拳,揚天發出一聲凄厲的嘶吼:“賈騰鷹——!我與你勢不兩立、不共戴——”
嘭,楊綺一個大腦崩把他最后一個字砸了回去,沒好氣道:“嚷嚷什么,你怎么知道一定是‘賈騰鷹’干的?這分明是假冒的!”
她走上兩步,環視了一圈燃燒崩潰的少林寺,忽然抬起一腳跺在了地上。力貫大地,氣沖涌泉,咚的一聲巨響,寫著“賈騰鷹”三個字的地面石板轟然爆裂,碎石崩飛,把兩個孩子都嚇得一哆嗦。
“敢往老子頭上扣屎盆子?”楊綺真的怒了,她眼中的猩紅光芒再次亮了起來:“行,不管你是誰,給老子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