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上海遠郊的那個咖啡屋,外表看起來沒有任何特異之處。零星的游客緩緩來去,在夜空之下留下一點小資的情調。但是沒有人知道,就在某個包間內,一個正在喝著平價拿鐵的年輕人,就是整個國家最機密的部門之一的負責人。
機密到什么地步呢?機密到除了最上面的幾個人之外,其余所有知情者,都是被審核后同意知情的人。其余人等,不論官大官小位高位低,凡僭越者,皆可誅滅。尤其是這次在上海的行動,更是嚴格中的嚴格。無關雜人一概清除,蹭功勞的少爺公子統統掃到一邊玩蛋去。
從此側面也可看出,黛柏麗扎德能夠摸到眼鏡蛇的痕跡,絕非尋常。
“長官,已經準備好了。”一個服務生狀貌的男子走過來,一邊給咖啡續杯,一邊恭敬匯報道:“單身派對已經嚴密監控,‘賓客’已經來了。裝配在那別墅中的‘照妖鏡’樣品機也已調試完畢,隨時可以激。”
聽到手下匯報的好消息,眼鏡蛇卻只是無精打采漫不經心的拖著長腔:“哦……知道了……”
服務生微微猶豫了一下,然后進言道:“長官,嘩眾行動初顯成效。在本次的‘賓客’中已經標注了幾個可疑目標,下一步將密切關注,請問何時開啟‘照妖鏡’?”
“不急,現在來的都是小角色,你們隨便注意注意就行。”眼鏡蛇毫不在意的揮揮手,然后忽然轉過頭來饒有興致道:“問你個問題。”
那侍應生立刻啪的立定,肅然應道:“請長官垂詢!”眼鏡蛇心性難定。雖然沒有真的對手下做出過什么出格的舉動。但是每一個手下都不由自主的怕他。就仿佛。一只青蛙去怕一條暫時不餓的蛇一樣。一聽他有問題,侍應生立刻緊張起來。
眼鏡推了推眼鏡,神色詭異:“你說,以‘師’開頭組詞,能組那些詞?”
啊?侍應生不由一愣,這是什么問題,小學的語文寒假作業么?但他毫無怠慢之心,不論如何怪異的言。長官就是長官:“回長官,以‘師’字開頭,能組‘師長’、‘師恩’、‘師德’、‘師夷長技以自強’……”
“我就說你是豬腦子,還是這么不長進,智商完全沒有用在正道上!”眼鏡蛇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提點道:“必須先想到‘師奶’,然后是‘師生戀’,再后是‘師姐控師妹控’——沒有這種思維回路,怎么在這個部門工作?走吧走吧,一點忙也幫不上!”
挨了一頓數落,侍應生卻不敢有半句怨言。飛退下。
而眼鏡蛇卻呷了一口咖啡,然后緩緩劃著觸屏電腦的屏幕。
“羅家小姑娘說‘師……’。好一個‘師’啊,真是有趣——史上第一美型拳法家。”屏幕中,赫然是楊奇去參加武術比賽時的照片。眼鏡蛇嘴角還是那種邪異的笑,如同毒蛇吐信一般嘶嘶的低聲自語道:“機器分析你們倆不是同一個人,但我怎么就是不信呢?來吧來吧,這次是為你設置的舞臺,讓我把你看清些,看看你到底是不是那所謂的‘天命者’。”
在眼鏡蛇對著屏幕說話時,楊奇卻走在園區中。
這一片園區面積不小,楊奇步履不緊不慢。夜風拂身,涼爽宜人,最近的空氣真是不錯。
莊園已甩在身后,那里有一個笨蛋萌。派對會場尚在前方,那里有一個呆子曦。楊奇行走在兩端之間,一步一步沒有停。萬籟俱靜,心神卻已經飛遠了。理智的封印不能長久,效力簡直就像在用保鮮膜修補河堤一樣。洶涌而來的記憶一波一波永不停歇,終于還是讓楊奇的心神為之感染。
呆子曦,是我的初戀。
這句話,對自己來說也都太過唐突、太過措手不及了一點。之前完全沒有記憶的一個人,卻短短時間內搖身一變成了所謂“初戀”。這并非是情到濃時的領悟,更多的卻是楊奇的理智分析的結果。這是他綜合考量了所有人物前后的表現和自己現有的記憶,通過推測和預估,甚至動用了腦海中龐大的精神力來建模演算,最后得出的結論。
一個干巴巴的結論,對他來說,還有些虛幻無常的不實感。
一個簡單單的結論,對他來說,哪怕是為此去爭去搶,都有些缺乏動力。就像是為了一個空泛的大義,去定人罪名。虐朱銘時爽是爽,但,好像自己也并不覺得有那么的痛快。若有若無間,還有一點迷茫。
她,真的曾是自己的女朋友嗎?
但是當回憶撕裂了封印撲面而來的時候,這種不實感一點點退去,曾經的情緒和感覺再次充盈心頭。他漸漸明白,自己的推測沒有錯誤,兩年前的自己,的的確確是“栽了”,而且栽的十分徹底。
有這么一群男人,他們長相不賴、能力不低、性格不差、情商不爛、家世不壞、年齡不小,而且也并不是看到美女就緊張到說不出話來的那類人。談笑風生,交游廣闊,或遠或近或親或友,身邊總有美女。美人,并不那么遙遠,甚至觸手可及。
但是當時光一年年過去之后,卻還是處男身。
楊奇,就是其中之一。
是了,記得兩年前剛剛工作時,已經二十四歲。這件事不慎被同期職員知道,隨之而來的卻是不可思議的目光,和毫不掩飾的調笑:“楊奇,你都二十四了,竟然還是老處男?”“不可能吧,我們班男生都集體去開葷,你卻還是個老處男?”“你不會有病吧!”
同事的笑語,在正常的調侃之外,誰能說就沒有那么一絲鄙蔑呢。
但楊奇面對這種論調。從來都是淡淡一笑:“我沒有過女朋友。當然是處男身了。這有什么好奇怪的么?”
老處男——不知多少歲月之前,這稱呼尚且說不上好壞。但如今滾滾濁世之中,卻好似變成了怪事。楊奇卻從來不以這個稱呼為恥。不曾動心,何必動身?老處男這個名稱,對他來說既不是榮譽也不是包袱,既不必羞憤也不用自持。不論身邊朋友兄弟如何拿這一點開玩笑,楊奇從來都一笑置之。各有各路,何必強求。
但是當那個“她”聽說這件事。并噗嗤一笑兩眼彎彎的看著他說“你竟然是個老處男?不會吧!”的時候,楊奇卻忽然間不能再淡定了,他出離的不忿,心中甚至泛起了一絲委屈。那一日兩人去市買菜,一路走來連挑帶揀不下半小時,他卻都不做聲。直到排隊付款時,他終于忍不住,怒哼哼的低聲道:“老處男怎么了?老處男有什么不對的!老處男招誰惹誰了!”
女人處與非處有一膜之別,尚且能夠辨識。男人處與非處,又有何區別呢?做一把爽一把。事后又能有什么后果?哪怕有過再多荒唐,自己只說自己是處。又有誰能知道?
所以,真的在當處男的,都傻。
但這些傻子,說到底,都是在為了愛情守節。不動身,不過是為了在動心之時,能夠毫無愧色的全力擁抱。謊言能騙別人,騙不了自己。守身如玉,持心如冰。個中堅持,或癡或傻,或笑或罵,不干他人——但是唯獨不能被此一人所輕!
整個天下所有人都能忽視、無視、鄙視這堅守,但是唯獨你,絕不允許你嘲笑它的意義!
面對當初憤懣的自己,女孩終于明眸展顏出聲寬慰:“沒啥,我覺得挺好,這說明你還真是個好男人。你這樣的好男人啊,現在真不多了。這樣的精品老處男,絕對能賣個好價錢!”
當時的自己尚且不懂,為什么她一句話能讓自己怒,一句話能讓自己樂。
當時的自己完全不明,為什么她明明只是一個認識還不久的“同事”,自己卻無法在她面前隱藏自己的心情。
現在想想,這或許就是一切的開始吧。
記憶在進行,一層又一層。自己到底是什么時候愛上她的呢?又是因為什么愛上她的呢?即便是夢海拾遺也找不清了,好像只是在漸漸地、點點滴滴的改變。從一個“朋友”,變向一個“情人”。
也許,是在自己忍不住于人海中搜尋她的身影時。
也許,是在自己莫名其妙去關注她的工作、休息、健康時。
也許,是在自己不厭其煩的聽她吐槽同事、領導,聽她訴說苦惱時。
也許,是偷偷練習她喜歡聽的歌,偷偷去鍛煉肌肉和身材,“以備不時之需”時。
在這點點滴滴的時光中,不知何時,奇妙的情愫在增長。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對了,那個時候,自己還總是去永旺。永旺距離公寓并不近,走路也要很久。若遇到其他人問起,就說自己去吃飯云云。但其實,一切做做和借口不過是為了去買她喜歡吃的蛋撻。然后能若無其事的敲開2121的門,一臉自然的說:“一不小心買多了,垃圾食品吃不下太多,你和大萌分了吧。”
其實,自己一塊也沒吃。
而這個時候,她也往往會驚訝又微微責備道:“這么多?你買東西也太沒規劃了吧,怎么花錢這么大手大腳的!”
大手大腳?哈哈!自己一直是個很節儉的人啊,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那個時候完全不考慮錢的問題。
“好了,我留一半,剩下的一半給萌萌吧。對了,你別先走。”她會從自己的一半之中拿出一個:“來,張嘴,你也幫忙分擔一點吧!”
蛋撻入口,唇齒留香——分明是自己買的東西,但為何會有種得了便宜的感覺呢?為什么就收不住臉上的笑?
但這個時候的自己,還固執的以為她只是自己的朋友。固執的想,自己的好朋友有兩個,一個是她,一個是大萌。若說交好,也從不厚此簿彼。若看到有好吃的,也絕不只買一份。但說到底,在看到好物的一剎那中自己腦海中閃過的人,那個真正讓自己產生購買沖動的人——是她。
唉,嘆息不止。回望往昔,自己早已經陷落了,但卻不自知。
只是在一點一滴的平凡生活中,一絲一縷的甘苦絞纏中,一詞一句的家長里短中,不停累加著。到底是誰先靠近的誰?就連這個,也已經說不清了。好像誰都沒有主動過,也好像都主動了。沒有什么誰追誰,就這么自然而然的萌著,也習慣性的視而不見著。
直到有一天,公寓樓下有游泳館開放。一眾人等相約去泳池游水,呆傻笨三人卻都不會水。大萌生性不喜湊熱鬧,沒有前往。而自己……因為她去了,所以不愿錯過。一群人噗通噗通跳入水中,自己與她卻只是站在池邊。下面一群人拍水歡叫,呼喝邀請,請將激將。站在岸上的兩個人面面相覷,進退艱難。
“我密度大,是跳到水里就沉底的類型!”
“這么巧,我也是啊!完全浮不起來怎么破?”
“我倒是有個良方——你只需每日多喝牛奶、多吃木瓜,堅持幾個療程應該能增大軀干部浮力……誒誒誒,別打別打!好吧,不論怎么樣,今天有來無回了,你怎么說?”
“油,醬噗!哎……就醬紫”
“醬紫你個大頭鬼啊,給我醬噗下去吧!”
“呀!”一聲尖叫,一聲大叫,撲通撲通兩片水花。兩個人噗嚕嚕的沉入水底,因為沖力太大,之前戴得端端正正的泳鏡、泳帽,也全都歪到一邊。這水要比想象中還深,自己現自己還真是不容易上浮的類型。在那一刻,鬼使神差的,不會游泳的自己忽然睜開了眼睛。
雙眼瞬間被水刺痛了,但在一片藍色的光中,看到了飄浮著的她。絲拂動,宛如波濤。而她的眼睛竟然也是睜開的,雙眼已經刺激的像是兔子一樣紅了。蹩腳的憋氣方法讓她的小臉肉肉的鼓起,大眼睛慌亂的看了過來,好像在說:“咱們倆真的都不上浮啊,怎么辦!”
厚厚的水層隔絕了所有人,所有事,所有喧囂。外界的種種聲音,聽在耳中都是滑稽的悶聲。明明同來的同事就在上面不遠處踩水劃水,但是楊奇卻忽然有種身處世外的感覺。在這孤寂的世界中,還有她。
于是,楊奇忽然伸出了手,抓住了她的手。不是十指交握,沒有那么浪漫出格,只是最正常的抓法。自己對自己說:兩個不會水的人落入水中,驚慌之下,互相抓住手不是很正常的嗎?
但是左手抓右手,右手抓左手,也不知是誰用的力大些。
兩人在水中一起自旋,不遠不近,目光交纏,宛如互相纏繞的雙螺旋,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都沒有水性。
這一刻,身與心,都窒息。
“噗啊!”水花激蕩,兩人同時掙扎出了水面,長長的喘著氣。手放開了,都攀在了池邊上。互相哈哈的傻笑,就像從前一樣。
但是從這一天起,兩人開始學游泳。
從這一天起,有什么東西真的不一樣了。
剛剛在水底的那一刻,真的好想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