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陽城北,荒郊野外。
中土大地的南方與南荒苦境只有一山之隔,但這連綿大山卻擋住了南荒的無窮沙海。這里水文豐富,植被茂密,加之一年中日照充足,到處都是森林,到處都是河流。
正午的陽光中,一輛馬車在亡命奔馳。兩匹馬拉一輛不大的車,跑起來并不沉重。不過這兩匹馬畢竟是適合在沙漠中跋涉的類型,腿短肚大,耐力好但是速度并不快。狂奔的馬車一路前進,驚起了一路飛鳥。而不多時,后面也傳來了密集的馬蹄聲。這馬蹄聲來得好快,眨眼之間便追了上來。
來的都是高頭大馬,十多勁裝大漢騎的都是良駒。況且這些江湖草莽或多或少都學過輕身功夫,跑起來可謂是風馳電掣。
“就在前面了,我們一定要第一個得手,搶得頭籌!注意不能大意,那傻子有點邪門,不行就先砍斷手腳!”為首的大漢一聲招呼,十多人便向那馬車包圍上去,動作利索干練,顯然是個中好手。唰啦啦,一個個帶著鉤爪的鐵鎖拋了過去,牢牢地抓在馬車上。
“拆!”一聲令下,眾人齊齊用力,嘩啦啦一下便將結實的木車拆成碎片。飛濺的木屑中,四五個大漢從各自的馬鞍上撲出,舉著馬刀躍向了馬車。但塵埃落定時他們卻發現車中什么都沒有,完全是空的。
“怎么回事?”為首的人瞪著眼睛大叫:“人呢?”
一個刀手跳到車轅上,定睛看了兩眼,然后伸手到前面狂奔的馬屁股上摘下來幾個蟲子。“嗜血虻。是被拔斷翅膀的嗜血虻!”原來這馬屁股上一直有吸血的異蟲在叮咬。難怪跑得如此拼命。
“該死。還挺滑溜,一定是那老瞎子。”為首的人接過那虻蟲看了看,處理的很利索,看來是個中的行家里手。“那傻子竟然會跟著那老瞎子跑路,真是不可思議。快,返回去繼續找,我就不信他們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眾勁裝大漢撥轉馬頭想往回走,卻聽后面嘚嘚的又是一陣馬蹄聲。這次來的人比較多。眨眼之間有三十多個人將他們堵住了。
“哈哈哈,最后果然還是讓我堵住了!”對面為首的人伸手一指這邊:“聽說你們在追寶貝,道上規矩見面分一半,我們荒川三十六草頭不能空手走路吧?”
“哼,麻煩的土包子。”這邊的首領目光微沉,真是晦氣,看來沒法輕松離開了,因為不論他怎么說對方都絕對不會讓路的。他心中焦急,這一耽誤不知道那些人跑到哪里去了,豈不是誤了大事?
“那老瞎子到底是什么人?已經有三路人馬追錯了。看來是個老江湖啊。”
在兩撥人馬對峙的時候,遠離集陽城的一處荒野中。正上演著不可思議的事情。
只見一個老瞎子把一個女人剝到一絲不掛,扔到一汪泉水中上下其手到處亂摸,然后竟然又拿出一堆惡心的蟲子往女人的身上倒去。
這種在某種特殊攝影作品中都不多見的場面,其實卻沒有想象中那么猥瑣,當事人的表情都坦然的很。
“別怕,這些藍斑蛞蝓能清除異味兒。很多人都是靠氣味兒追蹤的,這些蛞蝓的粘液可以蓋住原本的味道。”老瞎子開口了,聲音清脆悅耳十足的動聽,果然是那個夜探異奴營的少女。
而被沖洗的女人倒也沒有多害怕,從那花瓶中出來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她都處在一種微微失神的狀態中。仿佛被判了癌癥晚期的人忽然接到一個通知說拿錯化驗單了一樣,各種強烈的情緒在她心中交匯碰撞,最后表現出來的就是一種微微的呆滯。
不過身上爬滿蛞蝓的感覺還是讓她飛快的回了魂,長時間的禁錮讓她手腳麻木無覺也無法運動,但相應的其他的地方就會比較敏感。而且總有那么一兩只蛞蝓喜歡往詭異的地方爬,緩緩地蠕動觸感讓她感到臉紅,也忽然被激活過來一樣,整個人煥發出了在瓶中絕不會出現的光彩。
活著的感覺,真好。
“謝謝你姑娘,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她感激的看著老瞎子:“我叫羅雨溪,日后必然……呃……”她剛想說怎么怎么報答,但卻忽然發現自己其實沒有什么價值,暫時看來只能單方面的接受援助。
“羅雨溪?真是好名字。”老瞎子把一只打算在肚臍里安家的蛞蝓拿出來放到了腿上,又把一個老往大腿根上探頭探腦的家伙扔到了胸口,很單純的笑出了一口銀牙:“別那么客氣,不把人當人看的家伙都該死,我遇到就不會不管。其實那天只是閑著沒事去看看熱鬧,誰知道竟然碰上這種事,真是鬧心。”
老瞎子隨手拿起一塊石頭丟了出去,石塊在水面上打漂兩下,噗通落水,舉動間全是青春少女的朝氣。
羅雨溪猶豫了一下,還是道:“那你會不會有危險?我想那些人不會善罷甘休的。”
“嗨,怕他們干什么。跟正經追殺我的人相比,拍賣會上的都是大傻帽。”老瞎子不知從哪里拿出來一大堆的瓶瓶罐罐,一邊用藥水洗臉,一邊含混不清道:“其實,也有很多人追殺我,那幫人更要命。所以,你也別忙著謝我,跟我在一起或許更危險。”
一邊說話一邊利索的低頭看著水面收拾著什么,羅雨溪看著那些瓶瓶罐罐,身上的藍斑蛞蝓就是從其中一個瓶子里拿出來的,更早的時候還見過更多詭異的東西。“你身上的東西真不少啊。”
“那是,從四歲起我就在逃亡和追殺中度過了,到現在已經十一年了。我武功不行,基本上沒什么內功修為。再不精通點歪門邪道的把戲該怎么活?”說話間。老瞎子已經收拾完了。一回頭對羅雨溪漏齒一笑。羅雨溪的眼睛立刻就瞪大了。她自詡也是個出眾的美人,平時也受到熱捧,是眾星拱月的那個月亮,但在這一瞬她明白了什么叫回眸一笑百媚生。
這笑不是嫵媚,而是春光一般的明媚,帶著股野勁兒,好像啾啾叫著飛過的天空的燕子。
四歲起過上了顛沛流離的生活,這姑娘受的磨難絕對不少。學會了如此多的歪門邪道。她經歷過的事情也絕對不少。可就這樣一個姑娘,卻能因為看不過而冒險營救,而且還一而再再而三的營救。羅雨溪忽然覺得自己受的罪也不是那么不能忍受,在這春光一般明媚的笑容中,她忽然覺得自己的心也亮堂起來。
真是個神奇的笑。
“妹子真是……人間絕色。”羅雨溪忍不住贊嘆道:“若在我們家,你必然會被稱為‘女神’的。”
“哈哈,這倒是。”這姑娘倒也不害羞,一挺小胸脯高興道:“這差不多算是我娘親唯一給我留下的東西了。不過兩個月前我娘親過世了,所以往后就只能靠我自己了。”她臉上也看不出太多悲傷,微微的嘆了口氣后就伸手把那些蛞蝓都摘了下來:“行了。這就差不多了,下面該我了。”
說罷。她就伸手脫去了外套。那套又老又舊的瞎子裝,里外一掏,立刻就成了一個漂亮的小褂,這變裝真是方便。
夏天,穿的都不多,下面就只剩一件了。小姑娘解開系帶前警惕的一回頭,高聲道:“喂,傻蛋,我要脫衣服了,不準往這邊看!”
羅雨溪聽得好笑,哪會有這樣說話的。想象一下現代社會,一女子對一男子道:“我要去洗澡了,你可不能進來啊”的情景,絕對是鼓勵別人進來的,要不然何必多此一句?
不過放在這里或許就是必要的了,因為那傻瓜就坐在遠處的草地上。
剛才把羅雨溪扛起來就走的時候他好像沒那么傻了,從一個傻子變成了有智力的半傻子,但上到馬車上之后就忽然又傻回去了,又重新變成了大木頭。那一瞬間虎步龍行銳氣逼人的感覺似乎是幻覺,曇花一現后就又沉寂了。現在他只會呆呆的跟著,眼神似乎在思考,又似乎什么都沒想,總之就是從一個不動的木頭變成了一個會動的木頭。
某種意義上來講是個大進步,但有時候也是個大麻煩,因為他必然是寸步不離的跟著。剛剛讓他坐在一邊不要跟過來就廢了不知道多少口水,現在小姑娘要再加一句防止意外。
但沒想到卻起了反效果,剛剛還靜靜坐著的傻瓜此時微微歪過頭看向這邊,眼里好似又不那么傻了。小姑娘立刻捂著胸口蹲下,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但傻子卻只是伸手在地上撿起一顆石頭,嗖,那石頭飛了過來,啪啪啪打著水漂越過了整個池面,才噗通一下砸在對岸上。他似乎被剛剛小姑娘的水漂激發了什么,眼中竟然閃過一絲緬懷的笑意。
“哦,好遠!竟然是打水漂的高手!”小姑娘一陣瞠目,然后想到個保險的辦法。她快手快腳的奔了過來,把那件外套蓋在傻子頭上,然后拍拍手:“這樣就行了。”回到水池邊,小姑娘三兩下把自己脫得精光,噗通一下跳下水。
“哇,大熱天的涼水澡,爽!”美人魚一般游了半圈,小姑娘從水里冒出頭來,抓起蛞蝓像擦肥皂似得在身上擦擦抹抹,也不在意去遮擋春光。“咱們都洗一洗,然后我給你們易個容,還怕跑不掉?”
看她一副純天然無心機的樣子,羅雨溪遲疑了一下,終究問了出來:“姑娘,你就不怕救錯人嗎?”
“怕呀,但怕也得救啊,我反正不能容忍任何獸行。不過你們倆肯定不是歹人,這個我一眼就能看出來,怎么說我也是十多年的老江湖了。”小姑娘隨意中又透著一股胸有成竹的味道:“你們啊,應該是老鄉——反正至少來自同一個地方。不過那些人想聽的故事你們絕對不知道,甚至連那到底是個什么故事,又是個關于什么東西的故事,你們都完全不清楚。”
“呵呵……我當初要是有你這眼光就好了。”羅雨溪微微苦笑,不知想起了什么。然后又好奇道:“你怎么看出來的?”
“因為如果知道那是個怎樣的故事的話,你們——呃,傻蛋大概不能算吧,但至少你絕對不是這個表現。”小姑娘咧嘴露出小虎牙,眼神危險:“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無所謂,一定會緊張的要命。那是一個關乎甚大的故事,現在還沒有大規模傳開,否則江湖上十個人中有九個半會不惜一切也要聽到那故事,得到那故事里的東西。”
羅雨溪呆了呆,然后常年的職業生涯讓她瞬間反應過來,面色微變:“現在,參與拍賣的那些人都以為我們知道那故事,所以……”
“所以,或許現在就已經有人潛伏在叢林里準備捕殺我們呢。在抓到我們后,他們會用盡一切辦法撬開我們的嘴巴,那手段,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栗啊。”小姑娘帶著講鬼故事的表情湊近了羅雨溪,片刻有又開心一笑:“哈哈,逗你的!本姑娘的蹤跡哪能那么容易被察覺到?跟著我你就放心吧!”
正哈哈笑著,小姑娘卻忽然渾身一僵,笑聲被徹底掐斷了。
羅雨溪心知不對,趕緊用力轉頭,卻見小姑娘看的不是別人,卻是那個傻蛋。傻蛋沒什么不對,坐姿和位置都完全沒變,頭上還蓋著褂子,看著甚至有些滑稽。但他看起來比剛才略高了一些——因為他屁股底下墊著個人,一個一身黑袍的人,在拍賣會上出現過這些人。
剛剛他或許潛伏在什么地方,但不知什么時候起這個人就趴在傻子屁股下面,翻著白眼吐著白沫老實的不行。
羅雨溪出神的看著那個黑袍人:“姑娘,我想我們該走了。同行一路也是緣分,你叫什么?”
小姑娘也出神的呆著,不過看的是傻子本身:“我?本名已經棄了,我現在叫方靈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