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八年一月，濟平市人民醫院，婦產科。不只夫婦兩人緊張兮兮，連蘇懷恩和楊穎都正襟危坐，一家的重要人物算是都到齊了。而在一家人的對面，徐主任無奈的笑了笑：“別，都別這么緊張，弄得我都有點緊張了。”
楊穎忍不住開口問道：“徐主任，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或許是因為之前孩子太小，應該是我看漏了。這次我反反復復查過很多次，絕對看不錯，就是龍鳳胎。”徐主任寬慰道：“都別緊張，孩子很健康，不是壞事。只是小楊啊，你得準備雙份的尿布和奶粉了，哈哈哈！”
徐主任一笑，大家也都覺得松了口氣，紛紛跟著笑起來。蘇懷恩搓了搓手，高興的一拍楊謹的肩膀：“姑爺，行啊，一槍打出來倆！你這槍法比我們連長還準啊！”楊穎立刻嗔怪道：“說什么吶，老沒正形的。”
所謂龍鳳呈祥，中國人都喜歡龍鳳胎。尤其是在計劃生育的年代，一胎出來一對兒女，絕對是大好事。于是一家人都樂了起來，紛紛感慨自己的好運氣。
只有蘇慕華把徐主任拉到一邊悄悄問道：“主任，之前為什么沒看出來呢？”
徐主任左右看了看，也壓低聲音悄悄道：“慕華，你也是干這個的，所以我就不瞞你了。你的龍鳳胎很特別，很不一樣。他們，共用了一根臍帶。”
“啊？！”蘇慕華眼睛瞪大了：“不可能吧？”所謂龍鳳胎，自然是異卵雙生。異卵雙生的孩子。胎盤、臍帶，必然不同——因為他們根本就不在同一個羊水囊里。各長各的。互不干擾，如同兩個游泳池里的兩個人。“會不會是胎盤長在一起了，所以看起來像一個？”
“絕對不是。”徐主任斬釘截鐵：“同一個胎盤，同一個羊水囊，同一根臍帶。我看了很久，臍帶的末端分叉成兩個，各自連上了兩個孩子，這兩個孩子共用了臍血。”
聽到了徐主任的描述。蘇慕華忽然喃喃脫口：“并蒂蓮？”
“對！就像并蒂蓮一樣！”徐主任一副“小蘇你找的例子很形象嘛”的表情，接著道：“而且不僅如此，我反復確認過很多次，兩個孩子的胎心是同步的，完全同步。要快就都快，要慢就都慢，怎么聽都只有一個聲音。大概是因為這個。才誤以為成只有一個吧。”
看到蘇慕華的神色有點恍惚，徐主任連忙安慰道：“小蘇你也不用擔心什么，在我看來，這些情況雖然罕見、神奇，但大自然無奇不有。中國那么多人、那么多孕婦，碰巧在你這里有一個特殊情況也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母子平安就行了。現在肚子里的寶寶很健康，各項指數都很穩定，所以你不要想太多。”
聽到徐主任的寬慰，蘇慕華也松了口氣，點頭道：“是啊。不論怎么想，有一對龍鳳胎都是好事。”
瘋道士的胡言亂語什么的。不過是剛好碰上了。我們知識分子是破除迷信的急先鋒，當然不能信這種東西。好，一個人負擔三個人的營養，我今天回家要好好大吃一頓！
從這天起，全家都喜氣洋洋的。不僅楊謹每天精神百倍，就連蘇懷恩走起路來都倍有勁兒。現在還不到需要專人伺候的時候，但老兩口依然有事沒事的就往這邊跑。不論是蘇家還是楊家，都沒有重男輕女的。所以雖然是外孫和外孫女，但蘇老爺子和楊老太太都歡天喜地的。
時間飛逝，到了二月。懷胎六個月，蘇慕華的肚子明顯的大了起來。正值年關，兔年將過，龍年欲來，中華大地都開始張燈結彩。作為當下的最主要人物，兩邊的親屬們都往楊謹蘇慕華這邊集中。楊謹的弟弟楊謙、幼妹楊舒，蘇慕華的弟弟蘇慕遠，當然還有老兩口，全都過來了，熱熱鬧鬧的一大家子。
此時的楊謙和蘇慕遠還是毛頭小子，年齡差不多，能玩到一起去。楊舒的年齡還很小，由楊穎帶著，看起來和帶孫女差不多。年二十八，楊謹和蘇慕華外出散步，體驗過節的氣息。
濟平市是個小城市，但越是小城市就越有過年的味道。而且這濟平市也有不少老巷子、老建筑，大小也算有點景點。市民想轉悠轉悠的話，也算有點可以去的地方。
不過那個時候，年二十八還在街上轉的人不多。夫婦倆輕松的走了走，看天色將暗，便準備打道回府。但路過一個老廣場的時候，蘇慕華忽然腳步一頓，扯了扯楊謹的袖子伸手一指。楊謹抬頭一看，只見一個大仙支著攤子在路邊接活兒。
楊謹立刻就明白了老婆的意思。這兩個月以來，雖然沒表現出來，也沒和任何人提起過，但楊謹知道自己的老婆一定很在意那瘋道人的話語。因為至今為止，那些話都應驗了。如果說之前看到算命先生都只會呲之以鼻的話，現在，兩人的心情都有些復雜難明。
蘇慕華率先走向了那大仙，那大仙一見有人來了，立刻精神起來，招呼道：“這位夫人，貧道看你天庭飽滿地格方圓，一看就是人中龍鳳，要不要算一卦啊？”比起月觀峰的瘋道人，這大仙看起來就上檔次多了。從服裝到道具，一應俱全，豪華精美。看看那三尺白須，放中國能演太上老君，放英國能演鄧布利多。
“大師，幫我看看胎中孩子的兇吉吧。”蘇慕華問過之后，忽又瞇起眼睛審視道：“話說回來，大師，你能看出我懷的是男孩女孩吧？”
“這……”算命先生這行，就怕b超！所謂的相面，雖然胡扯居多，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學問。從一個人面相上分析出來性格、貧富、職業之類的東西，才能繼續忽悠。但看胎兒？我他娘的又不是真有透視眼！“貧道法力通天，自然能夠看出是男是女。只是貧道法力過強，如果強行觀望，恐怕會驚擾到孩子的魂魄，所以……”
“那行，不看相了。”
大仙心下呼了口氣，還好還好，忽悠住……呃，真的忽悠住了嗎？怎么覺得這夫婦兩人眼神里透著鄙視？
蘇慕華不在意道：“那就測個字吧。我寫，你測，這總行了吧？”
“行！”測字好啊，測字是最好忽悠的了！只要這個字寫下來，結合字形字義天時地利，怎么忽悠怎么準。“夫人寫吧，貧道給你斷吉兇！”
蘇慕華提起毛筆，看著前面的白紙，腦中忽然想起了瘋道人的話。月落日升，日落月明。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就寫下了一個“明”字。一筆一劃寫完了最后一個豎勾后，蘇慕華卻又猶豫了一下，沒有停筆。
塵世之上有空天，空天之上有日月。瘋道人這句話忽然在蘇慕華腦子里回蕩，于是她繼續在“明”的下方寫下了一個“空”字，組合成了一個“曌”。
“行了，就測這個字吧。”蘇慕華把筆一放，抬頭一看，卻見那大仙拂著長須，有根有底的呵呵一笑：“夫人，測字只能測一個，你寫兩個字干什么？”
場面，寂靜了一瞬。
咦？我說了什么白癡的話了嗎？為什么這兩人看過來的眼神這么微妙？不妙啊，肯定是說了什么蠢話了，趕緊往回忽悠！“呃哈哈哈，貧道開個玩笑，我當然知道這是一個字！呃，這個……”糟了啊，不知道這個字怎么念啊！學知識掃文盲的時候我不是都好好聽了課嗎？為什么沒見過這一個？不過還好，我還有寶貝！
“待我測一測。”大仙氣度儼然的一擺衣袖，從懷中拿出一本線裝本古書。這古書光看封皮就不一樣，如同某種天書一般。大仙飛速翻著經書，同時嘴里念念有詞：“太上老君急急如律……”
啪，忽然有人一巴掌將那經書奪過來拍在了桌面上，赫然是蘇慕華。“大師，”蘇慕華柳眉倒豎，逼視著大仙，顯然火氣已經囤積到了一定的地步：“你要是不知道這個字怎么念呢就直說。拿這種東西浪費我時間，當我是傻子嗎？”說著把那經書一翻，赫然是偽裝過的字典。
“呃……呃哈哈哈……”無力的干笑兩聲，大仙終于把手一拱：“大過年的混口飯吃，兩位，萬望高抬貴手……”我他娘的也太笨了，這兩人明顯就是知識分子，來打擊階級敵人來了！趕緊哭慘求饒認慫吧：“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給我閉嘴，別扯這些沒用的。”蘇慕華把兩個胳膊一抱：“給一句實在話，你到底會不會測字？”
“會！”斬釘截鐵的答過之后，大仙又可憐巴巴的小聲道：“我也是正經學過這里面的學問的，稍微還懂點。”
“那就趕緊的給我測！”蘇慕華霸氣的把白紙一拍：“記住了，這個字念‘zhao’！”
“馬上！馬上！”都說孕婦難招架，果然沒錯。這姑娘好厲害啊，再不拿點真功夫出來，恐怕她能把攤子給砸了。大仙連忙對蘇慕華的字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然后一拍桌子：“這個字好啊！雖然，呃，剛才不知道念什么，但是你看，日月當空，夫人顯然懷的是——龍、鳳、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