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無時無刻不在躍動的生命氣息不斷的平靜下去,蓬勃欲出的朝氣和活力也快速變得枯寂冷清。臉上的表情開始從堅決變得肅穆,從肅穆變得平淡,從平淡變的虛幻,最終從虛幻變的空無。
毫無疑問,這正是斷情絕念大法。
若非現在實在是沒有辦法,楊綺也不會選擇去使用這極度危險的秘法。即便以武爭鋒的驚采絕艷,也走火入魔到幾乎入滅。若雙子同在,尚可通過雙生寄放情感的方法大幅度降低風險。一個給另一個當穩流器,相當于用兩個腦子去干一個腦子的事,自然容易許多。
可現在地球上只有楊綺一個,雙生已經弱化到微不足道的地步,根本不可能投機取巧。更不用說楊綺本身與這功法的相性相當的低下,如果楊老師施展時的難度是十,對她來說難度就相當于一百。
不過即便是一百,她也一樣義無反顧的做了。
以側身像為橋梁,楊綺全力以赴的去加強雙生。兩輪圣者級別的精神力洶涌而出,楊綺不斷的去讀取楊老師對斷情絕念大法的回憶與感悟。這些經驗通過雙生細水長流的傳遞而來,幫助著楊綺去挑戰不可能。
“嘶——!”守門外的羅雨溪忽然打了個寒戰,似乎被南極的寒風吹在了身上。般若功已有小成的她靈覺遠比普通人敏銳的多,只覺得身后的靜室中忽然彌漫出一股龐大的冰寒冷意。這冷意并不會影響物質世界,但卻比三九嚴寒更刺骨,更難以抵御。
原本波蕩不休的心靈大海就像是遭遇了絕對零度的冷風吹襲一般,快速的凝冰、凍結。羅雨溪感覺自己就像是冬天的蛇,所有意識都在快速消退。這明明很危險,但她就像陷入了夢魘中一樣,連掙扎都不知道該如何掙扎。
“叮!”冰鈴劍一聲劍鳴,清越透徹余韻裊裊,靜室中的寒意快速收縮回去,不再影響外界。
羅雨溪激靈靈一個寒顫滿滿的打了出來,忍不住長長呼了口氣。她心有余悸又不知所措的看著靜室的大門,不知道這種奇異的寒意到底是否正常。
而當冰鈴劍鳴動之時,靜室內,楊綺睜開了眼睛。所有情緒與性格已經全部消失,只剩下一片絕對漠然的冷靜與空無。仿佛千萬年的寒冰,將她的心海完全冰封。
在斷情絕念狀態下,靈覺極限的增強,見與知的迷障被大量抹去。天地間的一切有形事物都似乎消失了,只有那千千萬萬的資料懸浮在四周。
精神力快速燃燒,思維的速度千百倍的提升。所有資料都化作光影納入心中,打碎成無可計數的星點光斑,進行無數次的疊加、拼接、拆解、組合。所有可能的、不可能的、合理的、不合理的方式,全都涌上心頭,由她一一去甄別選擇。
楊綺全力以赴的去思考一件事——虛空坐標,到底是什么樣的?
若說對無限虛空的了解,她自認自己不會落于任何人之后。每一次通過魂洞穿梭時空,每一次呼喚遙遠維度處的支持,都是一次對無盡虛空的親歷。尤其是太平洋世界時空破滅后的虛空放逐的經歷,以及黑光逆空白夜開時對世界之軸那一瞬間的窺探,更是難能可貴的珍奇經歷。
如果把穿梭空間比作航海,那么別的天選者是一路睡過去的。眼一閉一睜,異界到了,咋來的卻完全不知道,“海”是啥樣的也完全沒看見。她則不僅僅睜著眼睛全程觀摩,而且還被推下船去自己游過泳,更看過一眼航海圖和航海指南。說“水性”,說對“大海”的了解,她自信絕不落于人后。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很困惑,虛空坐標到底是什么樣的?
在那個不分左右、不辨上下、也根本不存在前與后的概念的無限虛空中,在那個普通人連理解都無法理解的無限虛空中,到底該如何去描述、去記錄所謂的“位置”呢?
即便在施展斷情絕念大法的時候,楊綺也不由皺起了眉。如果這巨量的資料中真的存在線索,真的存在方法的話。木頭,為了老姨,為了表弟,咱倆必須拼上了……
這一閉關,就閉關了整整三個小時。
三個小時里,羅雨溪寸步不離的守在門外。那神異的冰冷寒意多次出現又消退,仿佛嚴冬中不時南下的寒潮。羅雨溪靜心守神全力抵御,心中沒有一絲退縮的畏怯。在扛過了這嚴峻的考驗之后,她的般若功和明玉功竟然大有進步,再做突破已然不遠。
可羅雨溪卻沒有開心,因為自家師父施展斷情絕念大法也有好幾次了,自己也多次旁觀他開啟寒玉魔神狀態,心靈力量卻從未波及過外界。她很清楚,那持續時間或長或短、威力效果或強或弱的寒潮,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師叔心靈力量的不穩定。
若真如一塊堅冰,只會萬年不動,又怎會如此不安?
終于,第三個小時,龐大的寒意如同躁動的風暴一樣無可遏制的擴散。在那寒意的最核心處,卻是火山口一樣無限爆發的熾熱熔巖。常人的心靈如大海,冷風一吹就凍住了。但楊綺的心靈卻是火海、是熔巖海,再強的冷風也只能凍個皮,深藏核心處的那股熾熱,根本無法壓抑。
轟隆,孤島上空忽然晴空起驚雷,一道閃電劈過了浩瀚的星空,外泄的暴躁精神力不經意間引起了天變。驚雷過后,所有精神輻射又全部消失,不論是寒冷還是熾熱,仿佛從未出現。
咯吱,靜室的門被推開了,楊綺走了出來。但羅雨溪卻大吃一驚,趕緊上前兩步驚呼一聲:“師叔,你沒事吧!”
只見楊綺形容憔悴,那永遠飽滿光澤的臉龐現如今無比灰敗,頭發干枯眼窩深陷,雙眼下的黑眼圈更是黑的像眼影一樣,走路也是一搖三晃的找不到直線。本應咣當一下干脆利落的推開大門的手,現在衰弱的扶著門口,就像普通人熬了十幾天沒有睡覺一樣,從內而外散發出一種油盡燈枯的枯竭感。
聽到羅雨溪的呼喚,楊綺眼珠轉了轉,目光竟然有些滯澀,根本不見平日的靈動。
“師叔!”羅雨溪瞬間心疼的眼淚都快流下來了,一代強者到底透支到什么地步才會變成這個樣子?
“嘶——呼——”楊綺深深的呼吸著,到底是境界在那放著,呼吸一口氣運轉一周天的內力就能恢復不少精神。
“我沒事,稍稍透支,不傷根基。”楊綺沖她微微一笑,表情看起來也正常多了,拍了拍羅雨溪的肩膀:“走吧,給我找個地方,我得去靜休一會兒。”
“我馬上就去安排!”羅雨溪稍稍放下心來,運氣輕功全速奔去。
羅雨溪飛身而走,楊綺卻轉眼看向不遠處的墻角。羅雨溪一直以為只有自己一人在守關,但其實就在不遠處,亓夢也抱著雙臂等了三個小時。
楊綺一勾嘴角,語氣微微有點諷刺:“怎么,你也是來給我守關的?”
亓夢聳聳肩:“算是吧,畢竟我要的是斷塵緣,但卻不知道如果你被人突襲殺死了,這塵緣算是斷了,還算是永遠都斷不了了?我可不想冒這個險。”
“總而言之,寡婦是單身,但不算離婚——是這個意思吧?”
“還是這么低俗。”亓夢毫不相讓的出口反諷:“而且,看看你,連聲音都這么有氣無力的,蔫巴巴的跟個霜打的茄子一樣,看來閉關的結果不好啊。”
“前些天在美國,如果某人能稍微幫幫忙,能把那個神的資料也搶回來的話,或許就沒有什么問題了。但現在……”楊綺罕見的搖頭嘆了口氣:“我畢竟不是他。”即便是有楊老師的遠程幫助,斷情絕念大法終究是沒能真正成功,始終是差了一線。
看著楊綺神色落寞,亓夢心中猛然一抽。她一忍再忍終究還是沒忍住,放輕語氣柔聲安慰道:“即便你的秘法成功了,恐怕也同樣無法找到答案。虛空的迷障不是那么好參透的,你雖有潛質但到底還不是真正的天命者,如果——”
“如果什么?如果是天命者會怎樣,就能夠洞悉虛空的奧秘,就能夠看穿世界之軸的真相嗎?”楊綺豁然抬頭,瞪大眼睛緊緊盯著亓夢:“你,是不是知道泰伯利亞之心在哪?”
“我不知道。”亓夢很坦然:“天命者是身份,不是實力。即便是神,在世界之軸面前也如浮游之于滄海,我更差得遠了。”
“那你至少也知道怎么找到它對不對?”楊綺沒有放棄,她的直覺讓她萬分篤定,猛然上前兩步抓住亓夢的手:“告訴我,至少告訴我個方法,告訴我個線索!”
“我……”亓夢眸光震蕩,嘴巴張開又閉上,閉上又張開,最后躲開了楊綺的直視側過頭道:“我不能說……”
“還來這套?!”楊綺腦門上都快冒火了,但一轉念又按捺住行將暴走的情緒:“算了,我懂,你們神棍就是這樣的行業規矩。但你用神棍的方式說行不行?云遮霧繞一點也沒關系,語焉不詳一點也沒關系,打個擦邊球行不行?”
她雙手抓住亓夢的肩膀一扳,把她強行扳過來,凝視著她的雙眼:“強納森命在旦夕,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變成一地碎渣,我真的沒時間了啊姑娘,我沒時間了啊!拜托你,如果你真的是女神,就給我個啟示!”
亓夢看著楊綺,兩雙眼睛近在咫尺,呼吸的氣流都可以相接。那張似乎永遠張狂、飛揚、霸道的臉上,現在卻是掩藏不住的疲憊,還有即便再疲憊也掩蓋不了的決絕。不知是到底是哪一點、哪一個微妙的表情,亓夢只覺自己忽然被擊中了一樣,心口一麻、一酸、又一痛,忍不住窒息了。
她掙扎,她矛盾,她猶豫。她怕惹下大因果,但看著對面的這個人,又拒絕不了她懇求的目光。
她忽然長長的嘆了口氣,仿佛破罐子破摔的放棄了,又好像忽然放下了什么沉重的包袱一樣輕松了,目光都明亮了一些。
亓夢忽然微微笑了,下意識的伸出手指在楊綺的鼻子上一點,這是大萌與楊老師曾做過的親昵動作:“你啊,關心則亂。你想想,去一個不知道在哪的地方,又沒有地圖和導航,你該怎么去?”
楊綺被這一指頭點的愣了愣,然后又想到了什么,隨即搖了搖頭:“你說的那個我知道,我早已想到了那個辦法。但很可惜,我自己做不到,大師兄也做不到,至少沒有十足的把握,我不能讓老媽冒險。”
“你個笨蛋,還真笨!你要是像平時那樣二話不說硬來的話,我難不成還會坐視阿姨受傷嗎?”亓夢伸出手指,小雞啄米一樣不停的點在楊綺鼻尖上:“笨蛋笨蛋笨蛋!”
“哦喲喲喲,愛妃啊,寡人懂了!”楊綺瞬間心領神會,心情立刻大爽,嘎嘎笑了起來:“走,找咱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