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圖像中,可以看到楊綺一行四人整個旅程的點點滴滴。
能看到在私人飛機上,楊可心驚奇的這摸摸那看看,而楊綺在后面淡定的吃丸子。
能看到在下飛機后,一行人乘坐豪車行駛在香港街道上時,小姑娘扒著車窗張著小嘴看著外面的街景,或者伸手扯著楊綺的袖子問這問那。而楊綺,依然在淡定的吃丸子。
能看到他們換上了長袖單衣,在時尚步行街上徜徉,看到他們走入了永夜旗下的那家“圣衣會”品牌旗艦店。眼鏡妹親自出馬充當導購,幫他們選購適合香港氣候和溫度的單衣。看到楊可心在琳瑯滿目的時尚世界中暈頭轉向,兩只眼都變成了旋轉的蚊香。而楊綺則在挑選衣服的同時,淡定的吃丸子。
還能看到他們在永業旗下最高檔的酒店中進行午餐,永夜旗下藝人則到場陪坐。本著“不要搞得太夸張”的最高指示,這次參與接風宴的藝人并不多,但每一個都是響當當的天皇巨星級人物。從老港片時代的上古大神,到新時代的當紅小鮮肉,可謂是應有盡有。
楊可心當場就懵了,就像喝醉了一樣走路都晃晃蕩蕩的。她走過去捏了捏某周姓巨星的臉,掏出手機對比著照片仔細確認了真偽,然后啪的一下跌坐在座椅中呆呆道:“這個、這個太奇跡了,這真的太奇跡了……這奇跡的度數有點高,有點‘上頭’。我得緩緩。讓我緩緩……”
小丫頭的表現惹來一片大笑,就連毫無疑問依然在嚼丸子的楊綺都樂了。平板屏幕前的強納森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女王的這個堂妹還真有意思,或許這才是兄弟姐妹之間應有的感覺吧。
不過,即便楊可心再怎么搶眼,強納森最關注的人也從來不是她,而是和楊謹一起靜靜跟在后面、微笑著注視著前面的孩子們的中年婦人。
強納森不停點開了她的照片。仔細的看著從各種方向、各個角度拍攝的她的畫面。她已經不年輕了,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了不深不淺的痕跡,但時光也依然沒有奪走她的美麗。
她有一雙美麗的眼睛,天生的堅強火熱的性格賦予了這雙眼睛以明亮的光彩,歲月雕琢的大氣與母性沉淀的溫柔又在上面添加了典雅的安寧,這種種件件混合在一起形成了奪目的神髓特質。
僅僅看這一雙眼睛,強納森就已經開始覺得恍惚。
她并沒有珠光寶氣,穿著也只是大方得體。她沒有施脂敷粉,沒有任何太過刻意的修飾。但這樣的一個她。卻讓強納森一下子忽略了旁邊的所有明星,讓強納森覺得,她就是此刻這世界上最耀眼的人。
即便已經看過不少關于她的資料,強納森依然覺得看不夠。
她就是蘇慕華。
強納森撥動屏幕,下一張照片躍入視線。這張照片中,蘇慕華看向了鏡頭。對著這邊笑了笑。這一笑似乎跨越了空間的阻隔。從照片中飛進了強納森的腦海里。這一笑似乎跨越了時光的障礙,從二十多年前的迷夢中,跨越到了當下的現實里。
這一笑,與記憶最深處的一笑重合,讓強納森忽然模糊了眼睛。
阿波早就調查過,蘇慕華與蘇慕瓊是孿生姐妹,同卵雙生。從知道這件事開始,強納森就經常關注相關的知識。
書上說,同卵雙生子原本是同一個個體,只是在大自然的神奇造化之下分開成了兩個人。就像把一個人劈成了兩個。會享有相同的基因,擁有相似又互補的性格,擁有相似或互補的特長,對半共享優缺點。
當初強納森和蘇德驗血,結果是“三代以內旁系血親”。但如果是和楊奇或者楊綺的血進行配型檢驗的話,結果就絕不會這么寫,而應該會變成“同母異父兄弟姐妹”。因為,當初若是拿蘇慕華的血液進行配型檢驗的話,其結果必然只有一種 母子關系。
如今,強納森深深的看著蘇慕華的影像,他知道,自己的媽媽笑起來就是這個樣子的。
如果她還活著的話,就應該是照片中的樣子。
如果她還活著的話,就該有這樣的皺紋,應該穿這樣的衣服。
如果她還活著的話,就應該是這個風格的打扮,應該有同樣的典雅和溫暖。
如果她還活著的話,就會用和這照片上一樣的笑容、一樣的目光注視著我。
如果她還活著的話……
看到照片,就覺得她好像還活著一樣……
強納森忽然痛苦的抱住頭,把頭深深地邁進了臂彎里。他用力的抓扯著頭發,無聲的嘶吼著,然后又忽然放開手一拍大腿站了起來。
沒法呆了,走,去干點別的!
強納森離開了工作地點,趕回了自己的房間,開始進行一系列的準備。他鉆進洗刷間,仔仔細細的刮干凈胡須,然后在各種類型的男士香水之間糾結。他站在穿衣鏡前,穿上這一件又換上那一件,但看哪一件又都搖頭。
他向左踱著步,忽然回頭看向鏡子擺出一個握手的姿勢道:“您好,我叫強納森,初次見面,很榮幸認識您!”說罷,他上下看著鏡子,又搖搖頭自語道:“不行,這個太生硬。”
他又向右踱著步子,忽然換了一種方式再次對著鏡子打了個招呼:“嗨,阿姨,我叫強納森,是您的外甥!”然后他又頹然搖頭,否定了這個方法:“不行,這個太突兀,會把人嚇到。”
整個永夜集團上下無數員工,恐怕沒有人能夠想得到,日理萬機的涉黑頭子、強硬冷漠的鐵血執行官強納森,竟然會為了一個簡單的見面而患得患失的練習這么久。他焦躁不安。他來回踱步。他把電話拿起又放下。他想問問別人的意見但又不知道該去問誰,該問點什么。
不知多久后,一陣電話鈴忽然響起,將他自反復的糾結之中吵醒。
誰這么大膽敢打斷我的思考?
他皺起眉頭不爽的應道:“喂,什么事?”
電話里穿出了阿波的聲音:“老板,貴客快要到地方了,您在哪呢?”
“什么?!這么快就快到了?!”強納森猛然回神。才發現不知不覺之中整個下午的時間都已經悄悄溜走了。
“是啊,陛下他們剛剛下了游艇,已經到了島上了。”阿波遲疑道:“老板,您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啊,我要不給陛下說一聲,就說您今晚不出席晚宴了。”
強納森聞言簡直要一下蹦起來:“不不不!我沒事!告訴他們我馬上到!對了,快給我準備直升機,立刻、馬上、三秒以內,把我送過去!”沒時間再仔細挑選了。強納森胡亂往身上套了一件衣服就慌慌張張的沖了出去。
作為涉黑頭子,他的住宅附近會常備一架直升機。三分鐘后,這架直升機在強納森的催促中快速升空,飛向了遠方。黑色的飛行器攪亂了空氣,它跨越了繁華的都市,飛越了高高的摩天樓。掠過了碧藍的海面。飛向了一座距離海岸并不太遙遠的小島。
這座小島,就是楊綺親自給老爹老媽選定的行宮。這里遠離塵囂、干凈無霾,這里安全可靠、防護周全,這里交通便利、空海齊備,這里擁有美麗的景致和華麗的設施。這座小島被建設的像個天堂一樣,未來將會成為永夜最高級的家屬住所。
任何時候來看,都覺得美輪美奐。
強納森卻已經沒有心思再欣賞美景了,直升機懸停在停機坪上空向下慢慢降落,他卻等不及直升機停穩,嘩啦一下拉開艙門就從十多米的空中跳了下去。砰的一下雙腳結實的落地。強納森腿部一蹬便一陣風一樣沖進了莊園。
阿波早就等在那里,抬手一指表明了方位:“已經到了,就在里面!”
強納森沒心思多說別的了,一陣狂奔快速接近了一扇豪華的大門。他一步十米,勁風迎面而來,風中飄蕩著客廳里面的說話聲。
他聽到了楊綺的聲音:“可心玩累了,已經上去睡覺了。老媽,你今天玩得咋樣,是不是有種大開眼界的感覺?”
他聽到了蘇慕華的聲音:“嗯,是有很多驚喜。總聽你說,還以為你吹牛,沒想到是真的。不過聽你說了那個孩子的事后,就沒什么心思玩,改天再好好游覽一番吧。”
這個聲音和記憶中的幾乎一模一樣!
強納森頓時覺得像喝了成噸的紅牛一樣,渾身都快要燃燒起來。他的雙腿迸發出狂暴的力量,腳底咯嘣一聲,高檔的皮鞋直接崩裂。前面不停有聲音飄來,仿佛一枚枚光彩奪目的記憶碎片劃過身邊,讓這走廊都像是變成了一個通往心靈天堂的升天之路。
但在距離大門最后幾步路的地方,強納森卻忽然一個急剎車。鞋底吱的一下摩擦出兩道痕跡,強納森險險停在了大門口。
他伸出手去,想去擰開把開門扉,但不知為何卻又凝固在了半空。
他粗重的喘著氣,目光游移,無數念頭紛至沓來。
門對面的人會承認我嗎?她會認可我嗎?她會接納我嗎?還是說會把我當做一個異類去排斥、當做一個痛苦的符號去抵觸?
門對面是我最后的心靈港灣,但這個港灣真的會允許我這艘船停靠嗎?還是說,只是我自己一廂情愿的幻想?
畢竟,記憶之中,若非因為要治療我,母親或許不會死……
強納森強壯、健碩,他或許已經是原生地球人中最強的個體,但卻被一扇薄薄的門擋在了外面。一個沒有上鎖的把手,卻讓他根本擰不動。所謂近鄉情怯,這個流浪了接近三十年的游子,現在緊張的像一個手足無措的小孩子。
但他不動,不代表別人不動。
“對了,那孩子在哪呢?”蘇慕華的聲音飄了過來:“下班了嗎?今晚能趕過來嗎?”
“放心吧老媽,他就是被打斷雙腿也會爬過來的。”楊綺的聲音越來越近:“現在,就讓我給你們隆重介紹就是他!”
身前的大門豁然洞開,強納森只覺一片燦爛的光輝撲面而來。他呆呆看向前方,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看什么都像是在看慢鏡頭。
這個豪華的大廳有一面面向西方的巨大弧形落地窗,海面上燦爛的金色云霞透過窗戶照來,讓這大廳中都氤氳著夢幻又輝煌的色澤。
視線向下,他看到了楊綺,剛剛就是她打開了大門,如同天使打開了天堂的門扉。白金發在空中飄動,楊綺對著他眨了眨眼微微一笑,然后側身退向一邊。
視線越過楊綺向前延伸,于是強納森看到了蘇慕華。
蘇慕華站在一片輝煌之中,失神的望著這邊:“你……”
強納森站在光與暗的夾縫,呆呆的望著那邊:“我……”
心臟像要爆炸了,又像是完全不跳了。千言萬語都涌上心頭,但卻又大腦空空。強納森站在原地,他不知道該做什么動作,他不知道該說什么話。他渾身顫抖,甚至不敢向前走一步,害怕唐突,害怕被拒絕,害怕忽然發現自己只是做了個美麗的夢。
這是他的心魔,他的執念。
再多的準備,都無濟于事。
但相比于楊老師來說,他是幸運的。在他最緊張的時候,蘇慕華動了她向這邊踏了一步,又主動踏了第二步,抬起了手。
這主動的一步,讓強納森的整個心靈都忽然明亮了。無窮的力量重新出現,強納森邁步、又邁步,三兩步垮了過去,踉蹌又堅決。他飛速來到了蘇慕華身前兩米處,不敢再靠近。
蘇慕華仔仔細細的看著強納森,目光極其復雜:“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你……”
“我……我是……我是!”強納森艱難的喘著氣,卻說不出一個字。他不知道該說什么,他不知道該怎么介紹自己。
但下一刻,蘇慕華又往前走了一步,忽然很自然的的抬起雙手放在了強納森的頭上輕輕揉了揉。這動作,這感覺,這手法,就像一年前在婦產科,就像二十多年前在記憶里,一模一樣。就連那溫柔又慈愛的目光,都是那么熟悉。
蘇慕華帶著恍悟,又帶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深深懷念:“我想起來了,原來是你啊秀秀……”
強納森渾身一震,徹底呆住了,他的雙腿忽然失去了力量。
男兒膝下有黃金,他卻緩緩跪倒。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的熱淚卻如同河流般奔涌。
他哽咽著叫出了聲,一句話便似耗盡了他所有的力量:“姨……我、我、我是您的外甥,蘇秀……”
“好孩子,好孩子……”蘇慕華輕輕地撫摸著強納森的頭,有淚水自她的臉頰垂落:“苦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