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商人要罷市,眾人心里立刻就懸了起來。
到了明朝末期,經過兩百多年的發展,工商業階層已經擁有了極為龐大的力量,漸漸的也變得驕橫起來。到了這個時候,地方的經濟已經完全不受中央控制,朝廷內部也到處充斥著他們的利益代言人。可說明末的朝廷己經對地方經濟沒有絲毫的財政控制權,否則任何一個國家也不會出現偌大的朝廷一年稅收竟然只有區區四百萬這種笑話。
恐怕朱元璋臨死也沒想到,他最瞧不起的商賈竟然在他死后兩百多年的時間變得如此強橫,最典型的就是萬歷年間朝廷派人到地方征收稅收的例子。
到了萬歷年間,朝廷的財政其實已經非常拮據了,萬歷中期時,大明邊境形式已經格外嚴峻,努爾哈赤的翅膀開始變硬,日本人也在一旁虎視眈眈,寧夏有叛臣,西部的土司也不平靜。萬歷皇帝想要對于這些反對勢力動武,可國庫的存銀(萬歷十年)才只有區區四百萬兩,連一次抗日援朝戰爭都打不下來,形勢逼人之下萬歷皇帝不得不另開財路充實國用,于是萬歷皇帝不得已派遣了一批太監到地方上征收商稅補充稅收。
有人要問了,朝廷里不是有戶部嗎,為什么不派戶部的官員收稅呢?這個問題的答案非常的荒謬,因為戶部派駐在地方上的稅吏早已被地方的上的商賈收買。每年收上來的稅燒得可憐。最荒唐的是萬歷十一年時曾有大臣上奏朝廷,說某省一年只能收到幾十兩銀子的商稅,而發給該地方稅務衙門各級官吏的俸祿反而有十多萬兩,所以申請裁撤。這是什么性質的問題。現代社會的人恐怕連做夢都夢不到會有這么荒謬的事,堂堂一個省級的稅務局一年下來征收的商業稅竟然只有幾千塊錢,這種事恐怕在世界發展史上都是前所未有的吧。而在萬歷當政時商稅率是六十收一,且年銷售額低于四十兩銀子的免稅,可朝廷的那些官吏們就連這樣的稅率都無法如實征收,難怪后世的學者們在讀到這段歷史時都紛紛感慨,明朝這是自己把自己玩死的。
為了收商稅。萬歷一咬牙一跺腳,派出了一大批的太監到地方收稅。想著把銀子上來然后和境外的反對勢力開戰。可他太小看地方上的商賈和文官階層了,萬歷二十七年(1599)四月,臨清市民一萬多人揪打稅使馬堂,燒稅署。斃其爪牙三十七人。也就是說國稅局被燒,國家稅務人員37人殉難。萬歷三十年(1602),“稅監楊榮,肆虐激民,民不勝憤,火其廚房,殺委官張安民。”(明史),也就是說,當地國稅局局長楊榮被燒死。副局長殉難。
其后,再抗稅無罪觀念的鼓勵之下,在湖廣、云南、閩粵地區都相繼發生了民族資產階級組織暴力抗擊國家稅收的事件。令人憤慨的是。殺死朝廷派來收稅的人不但得到文官集團的庇護而無罪釋放,反而被視為英雄和偶像。在這種思想的沖擊下,商人罷市學子罷課也成為了一種令人稱頌的行為,是以現在一聽到學生罷課,武清、江鶴、楚狄等人要說不擔心那就是騙人的。
看著面色沉重且帶著焦慮之色的武清等人,最后還是年紀最小的王月發話了。只見她脆聲道:“武大人、楚大人,妾身等人雖是女流之輩。但平日里也聽侯爺說過一句話,那就是槍桿子里出政權。那些人不過是一群卑微的商賈,雖可煽動一些士子和青皮暴民發動罷市或是圍攻衙門,可你們是什么人,你們手里握著大明最強大的軍隊,這支軍隊在面對兇悍的韃子時也從未感到過害怕。就在去年,這支軍隊甚至在關外取得了殲敵六萬的大捷,可才過去多久啊,你們在面對一群大腹便便的商賈時竟然感到了害怕,這是為什么?妾身不得而知,侯爺臨走前將濟南交給了你們,怎么辦你們應該比妾身清楚。”
王月不愧是出身官宦世家,一席話說得武清、楚狄兩人面帶愧色,他們還是被習慣性的思維給蒙騙了。
“啪啪啪……”
一陣掌聲在門口響了起來,眾人回頭一看,發現消失了好幾天的岳陽正站在門口含笑的看著大家,兩只手輕輕的鼓掌。
“說得好!”
岳陽大步走了過來,先是用贊賞的眼神看了王月一下,這才對武清、楚狄正色道:“前幾日我臨行前是怎么囑咐你們的,一旦有事則不必客氣,我們有虎賁之師在手區區商賈還能掀起什么浪來?你們要記住,有些事情我們可以妥協、容忍,但有些事情卻是絕對不能容忍的,你們明白嗎?”
岳陽炯炯有神的目光猶如刀子般不住在三人身上掃視,看得三人全都低下了頭不敢和他對視,最后武清才喏喏道:“侯爺,是卑職思慮不周,給您添麻煩了。”
看著不敢爭辯的三人,岳陽輕嘆了口氣:“你們不是思慮不周,你們是害怕得罪大明的文官集團,你們都是讀過書的人,在你們的心里已經先入為主的被萬歷征收商稅之事給嚇著了。你們或許會說,這里是山東不是山西,征收商稅得慢慢一步一步來,可你們想過沒有,我們在山西征收商稅為何如此水到渠成呢?這不是靠我們跟那些商賈們耍嘴皮子談出來的,而是靠我們手中的火銃和刺刀“逼”出來的,對于不納稅的人,我們只有一種辦法,那就是用刀槍把他們給逼出來!你們要清楚一件事,權利和義務是相輔相成的,你們明白嗎?”
“是!”
聽了岳陽的話,武清等人如何不清楚岳陽的決心。全都齊齊應了起來……
崇禎十一年三月初三清明節 山東各地開始風起云涌,從上午開始濟南城內的商賈們紛紛開始罷市,濟南城內的商鋪開始關閉。所有的買賣也全都中止,很快濟南城內的百姓們立刻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很快一股搶購的風潮開始在濟南彌漫開來,到了下午酉時的時候,濟南的米價已經飆升至每擔米八兩銀子,整個城市都陷入了動蕩之中。
在這種恐慌情緒下不止是米價,就連材米油鹽醬醋茶的價格也如同坐了火箭般的飆升,最后竟然形成有價無市的局面。
至此。濟南城內市面上一片蕭條,百姓們人心惶惶。許多人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而與此同時在城內的各處也出現了許多請愿的人群,這些人浩浩蕩蕩的聚成了一股股人流朝著各處的衙門走去,他們一邊走一邊高喊著口號。要求朝廷罷免岳陽的巡撫之職,并取消攤丁入畝以及官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的新政。
巡撫大堂內,岳陽端坐在大堂上,堂下數十名官員正直著身子端坐著,沒有一個人敢吭聲。在這些官員當中,大多數人的臉上不僅沒有憂慮或是害怕的神情,反倒是露出了一絲幸災樂禍的神情,并用看好戲的目光偷偷打量著在堂上端坐的岳陽,只有少部分官員用擔憂的眼神相互對視著。
“都說說吧。這股子罷市的風潮是怎么來的?”岳陽的聲音猶如從九霄云外般飄到了各位官員的耳中。
大堂上一片寂靜,眾人依舊是一片寂靜,不少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坐在岳陽最下首的是布政使柯振楠和按察使馬科。只是這兩人的禪坐功夫非常了得,坐在原處一動不動眼觀鼻鼻觀心,仿佛老僧入定般淡定。
看到這樣的情形,岳陽心中一陣冷笑,嘴里卻淡淡的說道:“柯大人,你是布政使。山東的大小民事歸你管,難道你就不想說幾句嗎?”
班長點了名。柯振楠自然再也不能當啞巴了,他站了起來對岳陽施了一禮恭敬的說道:“啟稟巡撫大人,此乃民間商賈自發所為下官等并不知曉,只是下官以為不管商賈如何鬧騰終究屬于民間私事,只要他們不觸犯大明律法,我等官府只需靜靜看著就好。”
當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柯振楠心中那叫一個痛快。騎士柯振楠不爽岳陽已經多日,這個家伙實在是太強勢了,在來濟南第一天的接風宴上就給全體官員來了個下馬威,并且還當場信誓旦旦的說要進行新政,你以為你是誰?張居正夠牛吧,一個人創建了一條鞭法,可后來怎么樣,死后還不是依舊被人挖出來鞭尸,觸犯眾怒的是絕對沒有好下場的。
“哦……柯大人是這樣的看法啊。”岳陽在柯振楠稱呼他為巡撫的時候眼神就亮了一下,只是隨后又變得平淡起來,他轉頭對馬科道:“馬大人也是和柯大人一個意思嗎?”
馬科站了起來對岳陽施了一禮恭敬的說道:“巡撫大人見諒,下官以為柯大人的話還是有點道理的。下官也知道您的原意也是為了朝廷,只是這天下有些事情不是咱們想怎樣就怎樣的,凡事欲速則不達,這征收商稅、攤丁入畝和官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實在是太過聳人聽聞,即便要實行新政也要一步一步做,否則我大明江山危矣。”
馬科的話雖然乍聽起來很是溫和,但其實卻是和柯振楠一唱一和,話里的意思都是一樣,讓岳陽取消新政取消征收商稅。
當岳陽聽到這里時,原本平靜的眼神閃過一絲歷芒,嘴角卻露出了一絲奇異的笑容。
“這么說柯大人和馬大人是不贊成本侯實行新政征收商稅啰?”
“這個……”柯振楠猶豫了一下說道:“巡撫大人,這征收商稅實在是茲事體大,應該從長計議啊。”
“嗯,柯大人和馬大人的意思本侯知道了。”岳陽點了點頭:“柯大人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只要能保住自己的烏紗帽就好,朝廷有沒有銀子大明江山是否穩固和爾等沒有關系,是這樣嗎?”
岳陽的話實在是刺耳之極。可以說是已經撕破臉皮在罵人了。
“你……”柯振楠被氣得不清,既然岳陽率先開罵,他也沒有必要再帶著那虛偽的面具了。他也豁的站了起來看著岳陽大聲道:“岳巡撫的話下關不敢茍同,我大明立國兩百余年,靠的就是我等文人士子孜孜不倦如履薄冰的努力,否則怎會有大明兩百余年的安定。而巡撫大人一到山東就嚷著要搞新政,可新政是豈是那么好搞的?士紳歷來是大明治國之根基,若是動搖了這根基則大明江山隨時有覆滅之危險,難道您就沒有考慮到這一點嗎?”
看著款款而談的柯振楠。不少官員臉上浮出了興奮之色,若不是估計岳陽和站在周圍的那些虎視眈眈的親兵。他們幾乎要站起來叫好了。
“哈哈……哈哈哈……”
岳陽不但沒有發怒,反而大笑起來。
“我實在沒想到還有人能無恥到這個地步,什么士紳乃一國之根基,我實在想不明白。那些士紳為咱們大明做了什么了?當朝廷沒有銀子賑濟災民,當九邊將士因為缺衣少糧而忍饑挨餓時這些士紳做了些什么?當流寇入侵之時山東的士紳做了什么?崇禎八年流寇入侵山東之時,我們那些號稱大明根基的士紳們又做了什么?他們除了關起門來躲在家里摟著小妾和丫鬟瑟瑟發抖之外他們還做了些什么?難道他們能做的就只是一個個吃得腦滿腸肥嗎?如果我大明士紳就是這副德行,那本侯寧愿不要這些根基了!”
聽著岳陽的笑聲和肆無忌憚的話語,柯振楠、馬科和一些官員鐵青著臉不做聲,他們很想狠狠的反駁岳陽一頓,可話到嘴邊卻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出什么理由來反駁岳陽。最后馬科紅著臉反駁道:“巡撫大人此言荒謬之至,縱觀歷朝歷代,士紳歷來就是朝廷根基。如何到了你嘴里就成了累贅了?”
岳陽嗤笑一聲:“或許在開朝時是根基,但到了此時這些根基就變成一群只會附在百姓身上吸食血肉的碩鼠了吧。”
“你……”
面對岳陽的嘲笑,馬科和柯振楠此時能做的只能是忿恨的目光。
正在這時。衙門外隱隱傳來一陣喧鬧聲。
“擅收商稅天理不容!”
“征收商稅,乃為奪民之財,此舉天怒人怨,大明暗無天日,齊魯之地將破壞凋零”
“與民爭利乃禍國殃民之舉!”
雖然巡撫衙門可以稱得上是院深墻高,可還是不能阻止外面的聲音傳進來。
聽著外面的喊罵聲。大堂里的官員們神情各異,有奇怪的有不屑的也有竊喜的。各種眾生之態不一而足。
岳陽站了起來向外走去,邊走便嘆息道:“看來外面很熱鬧啊,這樣吧,我們都出去看看柯大人和馬大人所說的所謂的大明脊梁和根基到底要干什么吧。怎么樣,各位大人愿意隨本侯出去看看嗎?”
反正已經翻了臉柯振楠自然不能弱了氣勢,輕哼了一聲:“自然是要去的!”說完,他率先站了起來跟在岳陽后面,很快一眾官員跟在了岳陽身后走了出去。
當岳陽等人來到巡撫衙門大門口時,看到的是一副令他也頗感意外的場景,巡撫衙門外的大街上此時已經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做占領,為首的是數百名士子和商賈模樣的人,而岳陽也看到在人群當中還混著不少青皮無賴,他們的手中還拿著棍棒等兇器,這些人正對著守衛在衙門前的親兵破口大罵,更有甚者還有人朝他們投擲土塊、小石頭、爛菜葉等物,只是衙門前的親兵們事先都受過不得擅自動武的命令一直都在克制著。
這些人看到岳陽為首的眾位官員出來后情緒仿佛更加激動了,不少人都沖著岳陽指指點點甚至是有少數人還破口大罵,看到這樣的情形跟在岳陽身后的柯振楠、馬科等不少人臉上都泛起了得意之色,更有人用看好好戲般戲謔的目光看著岳陽,想看看這位強硬的巡撫大人如何處理眼前這些人。
對于身后這些人的心思岳陽又怎會不明白呢,他淡淡一笑對一旁的武清使了個眼色。
武清會意點點頭,對著眾人大聲喊道:“諸位,爾等聚眾在此堵住巡撫衙門是為大罪,岳侯爺念在爾等初犯不予追究,還不速速散去,若是再執迷不悟被小人利用可別怪侯爺行霹靂手段了。”
“呸……”
武清的話剛說完,一名穿著長袍的老者便對著武清吐了口唾沫指著他罵道:“爾等敗類,在山西禍害百姓也就罷了,如今竟跑到我山東來禍害我山東百姓搞出什么攤丁入畝,真是不知羞恥,若不趕緊懸崖勒馬大明就要毀在你們這些人手里。”
“對……征收商稅乃與民爭利之舉,應該罷免。”
“懸崖勒馬為時未晚!”
一旁的眾人也紛紛喊了起來。
突然,一個嘶啞的聲音喊了起來:“岳陽……滾回山西去!”
此言一出,周圍皆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