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行秋騰地坐起來,只有右手還留在桌面上,看了一眼趴在邊上的龍魔,目光轉向其他幾位同桌者。
異史君嘴角動了一下,表示自己在笑,然后目不斜視地說:“記住,你欠我一個人情,以后得還,必須得還,這場斗法若是勝了,魔魂從此歸我。”
異史君以一敵二,對手當中還有一個左流英,可他現在卻已穩操勝券,只要保證自己的法術不超出桌面就行,左、沈二人都被察形之鏡牽制住了,已經沒有能力對他造成太大威脅。
“只要你能將魔魂帶走,我沒有意見。”慕行秋說。
異史君聽出了這句話中的陷阱,冷笑數聲,“沒意見就好,我就不信現在的魔魂能逃出我的手心。”
斗法者當中,沈昊的實力最弱,全部力量都用來控制察形之鏡,額上開始滲出細小的汗珠,頭也不抬地說:“這是四方斗法。”
“我并沒有施法。”慕行秋的右手仍然放在桌面上,他的確沒有施展任何法術,手中卻在冒出縷縷黑煙,就是這些黑煙使得察形之鏡法術不穩,“我只是一件會說話的法器。”
沈昊細長的雙眼里閃過一瞬惱怒,這是他小時候才有的神色,自從取得道士之心以后,這還是第一次流露出來。他沒再說什么,因為他很清楚,慕行秋說的是實話。
左流英的草帽里分出兩束細細的白光,一束射向察形之鏡,一束迎戰異史君的長羽,一句話也不說。
只有不參戰的秦先生扭頭看著慕行秋,“你入魔了?”
“嗯。”
“而且……你將所有魔種都吸進了泥丸宮?”
“嗯。”
秦先生低下頭,右手食指在大腿上輕輕地劃來劃去,過了一會他說:“你沒有半點勝算,以你的法力,就算犧牲掉泥丸宮里的白丹,也只能將魔種囚禁兩三個時辰,今日午時之前,魔種就會逃逸。除非——你真的自愿入魔。”
慕行秋若是自愿入魔,就不是他囚禁魔種,而是魔種將他牢牢控制。
慕行秋沒向桌面上的斗法區域里施放任何法術,這既是遵守規則,也是因為他根本沒有余力,他的法力都用來囚禁全體魔種,那團云潮正在他的泥丸宮作困獸之斗,至于腦海中的魔念,法術對它無效,必須用意志去除。
慕行秋的記憶清晰而有條理,像是精心養護的皇家園林,魔念則像是一群大大小小的野獸,從園外、從地下、從空中不停地冒出來,所過之處花殘樹折,雜草嗖嗖地向上生長。
相比于泥丸宮里的魔種,這才是更大的危險,慕行秋這時還沒有與魔念發生直接戰斗,他專心致志地維護腦海中的記憶園林,令樹木重新站起,讓殘花再度開放,這是一場看不到盡頭的比拼,他首先要做的就是絕不能急躁。
入魔并非一蹴而就,許多人,尤其是那些意志堅定的強者,都曾與魔念展開過長久的斗爭,只是絕大多數人最終都敗下陣來。
“為什么力量越強者越難以阻止魔念?”慕行秋的這個問題拋給在座的各方,不只是秦先生,“普通的人類與妖族受到的影響卻很小。”
第一個給出回答的是異史君,正在斗法的三方當中,數他最悠閑,“因為普通人類與妖族太弱小,良禽尚且擇木而棲,魔種也好,魔念也罷,根本瞧不上弱者。”
“從望山逃逸出來的魔種曾經侵襲過不少人類與妖族,他們都被送到了止步邦,經過道火的鍛煉,許多人的魔念都被去除,成為體質特殊的種樹者,可這一招對道士不好用,道士體內有道火燃燒,結果卻入魔更深,甚至不用魔種侵襲,自己就可能產生魔念。”慕行秋正是對此不解。
“呵呵,力量越強魔念越強,那你可要當心了。”異史君對這番交談不太上心,目光時不時掃向秦先生,已經準備好接收戰利品了,雖然魔魂此刻不知躲在哪里,但是與秦先生仍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抓住他,早晚能夠找到魔魂。
沈昊抬眼看著慕行秋,“你可以結束這場斗法。”
慕行秋雖未向斗法區域內施放任何法術,但是只要他將右手拿出桌面,魔劫也會跟著離開,龍魔就算輸了,察形之鏡也會恢復原樣,剩下異史君一個,必輸無疑。
“這可不堊行,這是耍賴,慕行秋,就算死,你也得將手掌留下,午時之前魔種才會突破你的泥丸宮,我只要……一個時辰,對,就一個時辰,堅持住啊。”
外面天已經亮了,離午時還有不到三個時辰,皇京里的絕大多數居民不是昏迷不醒,就是躲在家中不敢動彈。
沈昊仍然盯著慕行秋,“你曾經是龐山道士,就一直是道士,除魔是你的天職,就算你不支持道魔之戰,難道非要入魔嗎?你想證明什么?沒有魔種,入魔者掀不起大風大浪,我可以向道統求情,讓全體入魔者自生自滅。”
慕行秋沒吱聲,沈昊又說道:“力量越強者越容易自信、自傲、自滿,這正是魔念的肥沃土壤,慕行秋,憑你自己是斗不過魔種和魔念的,讓道統幫助你。”
“別聽他胡說八道,道統的幫助就是將你變成白癡。”異史君插了一句,然后笑了兩聲,“你是慕行秋,肯定不會被道士說服的。”
“我得試一試。”慕行秋對沈昊說,兩人曾經是對頭、是朋友、是同鄉,沈昊已經擁有道士之心,擺脫了往事舊情的牽絆,慕行秋卻沒有,不管多久遠的記憶對他仍有影響,“那么多人毀于魔念,我得知道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昊輕輕搖頭,雖然在內丹境界上低了一大截,他卻堅信自己看得更遠,因為整個道統將他托舉到了高處,“這就是魔念,慕行秋,你太驕傲自大了,用不著魔種的侵襲,你自己就已滋生魔念,你現在的抵抗根本毫無意義。可你還有懸崖勒馬的機會,對入魔最大的抵抗不是親自嘗試,而是將它交給道統處理。”
自大與自信只有咫尺之遙,本人是無法對此做出判斷的,慕行秋想了一會,將目光投向一直沒說話的左流英。
左流英仍然不肯開口,右手按在草帽上專心施法,除了那兩束細光,對周圍的一切都不關注。
“我和龍魔有一個計劃。”慕行秋說,在他身邊,龍魔仍然昏迷不醒,“力量越強魔念越深,很可能是因為強者在與魔念對抗時總會不由自主地使用自己的力量,結果得到增強的卻是魔念。”
異史君忍不住顯示自己的聰明,立刻說:“哦,原來你將魔種囚禁在泥丸宮里,是為了牽制自己的法力,以免不小心對魔念施法。這倒是個好辦法,可是有什么用呢?你的泥丸宮頂多堅持到午時……我不是建議你放棄啊,起碼等到我贏得這場斗法,我可是在幫你。”
“還有慕冬兒在幫我。”慕行秋說。
“你的兒子?”異史君哈哈笑了起來,“有你這樣一位父親,他還真是幸運。他在哪?有什么本事幫你?”
“他的原身肯定在皇京,具體在哪里我不知道,可他體內的魔種和魔念都已經轉到我這里。”慕行秋仍然看著左流英,“人類與妖族能夠入魔,魔種為什么就不會呢?”
“魔種早就‘魔’得一塌糊涂,還需要入魔嗎?”異史君問。
“魔種的‘入魔’當然與人類或妖族不同,應該說是正好相反,人類入魔會變得極端,魔種‘入魔’——我希望它們會因此冷靜下來。”
異史君目瞪口呆,差點影響自己的法術,急忙穩定羽毛,然后才說:“這是誰的想法,你,還是龍魔?”
“龍魔。”
這就是為什么龍魔當初非要將慕冬兒“送”給魔種的原因,作為一名胎生道根的道士之子,他比絕大多數人都適合充當反向的“魔念”。至于什么時候用到慕冬兒,龍魔當時還沒有明晰的計劃,她只知道有朝一日肯定有用。
“真幻都這么聰明……這么瘋狂嗎?這么說你只是以法力囚禁魔種,在泥丸宮里與魔種戰斗的是你兒子,他會聽你的話嗎?”異史君搖下頭笑一聲,覺得這件事既匪夷所思又有趣。
“龍魔在勸說他。”慕行秋答道。
“原來她退出斗法是為了這個。”異史君有些氣憤,“龍魔還真是一位好戰友。”
秦先生開口了,“不堊行。”他說,一點也不覺得慕行秋與龍魔的計劃有多奇特,“這只是給魔種換了一名對手而已。魔種沒有智慧,慕行秋,你沒辦法讓它們‘入魔’,龍魔和慕冬兒反而會深受其害,能讓魔種‘入魔’的東西在這里。”
秦先生指指自己的腦袋。
“夠了,慕行秋。”沈昊有些嚴厲地說,想不到自己居然會與魔魂意見一致,“龍魔的想法就是你的想法,你們都喜歡走險路,曾經很有效,但那只是運氣,慕行秋,再這樣下去,你毀掉的不只是自己。”
慕行秋的目光仍然看向左流英,執著地等待他發表意見。
“再滅之法。”左流英終于開口。
慕行秋曾經利用再滅之法去除過許多人的魔念,但那時魔種還沒有離開虛空,少數逃逸者都被消滅干凈了。
“我現在不敢使用,再滅之法是魔族法術,魔種會在我施法的一刻將我控制住。”慕行秋說。
左流英的目光瞧向秦先生,那四個字其實是說給他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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