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
寧風望向腳下。
因為立身在沙丘上,腳下就是漫漫黃沙,一起一落一步一個印子。
他被耳中隱隱約約的海濤聲音弄得毛毛的,下意識地抬腳,再落下。
“嘎吱”
寧風這么短短一個抬腳、落下的動作,眼前景象卻如夢幻般詭異。
既有依然是干燥沙礫的感覺,耳中偏偏聽到了像是腳踩在細細的海邊沙灘般聲響。
“還要一會兒。”
七夜眼中滿是詫異,隨口說道。
他多少品出點不對了,覺得事情怕不是他想的那個樣子。
寧風要是真如他所想的那樣悄無聲息地跟神宮派過來的人匯合,又因為某種不知道的緣故提前前來,那么怎么可能會連這些瀚海中的常識都不知道。
“那個……出了點意外。”
寧風嘆口氣,瞞是瞞不下去了,郁悶地說道。
到底不想糾纏在這里,他以飛一樣的速度轉移了話題。
“對了,七夜,那他們……怎么辦?”
寧風伸手一指遠方。
此刻夕陽還沒有徹底落下,朦朧天光依然可以照亮很遠,兩人又是立身≈∷長≈∷風≈∷文≈∷學,w↘ww.cf¤wx.ne±t在最高處的沙丘上,遠眺過去足足可以看到數十里外景象。
數十里之外,有長蛇般的隊伍,在艱難地前行者。
類似的隊伍,各個方向,不是一支兩支。
在七夜出現之前,寧風就已經察覺了他們的存在,現在這么一會兒功夫折騰下來。他們距離得更近了。也可以看得更清楚了。
一如之前觀察。那些人不是修士,更像是某個部落,或是村莊一般的存在,正在舉族艱難地搬遷。
寧風看著眼前景象,明顯與對那些散修們的漠不關心是大相徑庭態度。
修士者,不管是宗門修士,還是散修,終究是一群走在超脫路上。在某種程度上能把握住自己命運的人。
他們的生死,際遇,在他們踏上這條路開始,就只能是自己負責,再沒有了讓他人來憐憫,連關心的資格。
那些凡人則不同。
寧風眉頭皺起,開始擔心這些遷徙的凡人們,會不會被驀然卷起的滔天巨浪所吞噬。
“他們沒事的。”
七夜明顯是一路上見得多了,搖頭道:“天地生靈,但凡還能存在的。定然有他們的生存之道,寧兄你多慮了。”
“是嗎?”
寧風將信將疑。卻也略略放心。
他心中有數,不管七夜對這些凡人是冷漠還是在意,以他的驕傲,定然不會在其面前虛言敷衍,定然是言之有據的。
寧風抱著姑且看之的想法,上前兩步,繞過篝火,與七夜并肩而立,眺望向遠方。
他們兩人正對面的方向,間隔約十里地之處,正有一處部落遷徙而來。
觀其方向,正沖著他們所在。
“咦?”
這回距離近了,寧風看得更真切一些,目光在整個遷徙部落的隊伍當中掃過,登時就發現了奇怪的地方。
整個隊伍不下數百人之多,算是一個不小的部落了。
當先領頭的是一群數十人,身著獸皮,持各種武器的壯漢。
這些人每一個都是膀大腰圓,武器明顯是以獸骨加以秘法加工過的,有凌厲氣息。
就這么一隊壯漢,在瀚海沙漠中橫行,只要不遇到太過逆天的存在,即便是寧風剛剛烤了下肚子的那種魚龍獸,亦可圍殺。
只是那是尋常情況下的橫行,而不是在瀚海沙漠變成廣袤汪洋的天災。
在天地偉力下,這些部落的勇士們與尋常婦孺,并無太大的區別。
引起寧風注意到是這群部落勇士們當先引路,且散開成扇形守護著的東西。
那是十余個強壯漢子奮力抬起的一塊大青石,石頭最頂端縫隙里頑強地長出了一棵難辨種類的綠苗。
綠苗不知是何樹木,只有半人高,約七八歲孩童樣纖細,嫩綠嫩綠地在沙漠中罕見。
寧風的目光落在明顯被這個遷徙部落重點看護的怪樹上,七夜尋之望去,微微頷首道:“寧兄,你再看那邊。”
“嗯?”
寧風循著七夜所指望過去,發現那是在一個距離十余里地之外的另外一個部落遷徙隊伍。
這個與其說是部落,遷徙隊伍里的人們打扮卻更像是一個定居的城鎮或是村莊中人,少了幾分曠野蠻荒味道,多了些農耕文明的韻味。
比起富足,這個隊伍自是足以甩之前那個部落七八條街遠,這點從大箱子小箱子無數就可以看出來了。
七夜自然不是讓寧風看其富足的。
寧風目光橫掃而過,第一時間就知道七夜想讓他看的的是什么了?
在隊伍的正中央,有一個敞開的碩大轎子,十余人抬著它,跟上了整個遷徙隊伍的步伐。
這個敞開式轎子方便了察看,寧風目光循著轎子上卷下來的帷幕縫隙看進去,看到一個中年修士盤坐在那里,不住地吐納著。
“供養修士?”
寧風愕然問道。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有凡人,以村莊或者是部落的方式來供養修士。
這可不是養豬養雞,更不是添雙筷子事情。
以一個修士一年的消耗而言,怕是超過這整個隊伍一整年的資源吧?
“瀚海居,大不易。”
七夜收回目光,意有所指地道。
“米貴嗎?”寧風腹誹著,卻心知肚明七夜指的是什么?
在瀚海著這個兩界交互所在,各種詭異情況屢見不鮮,什么從海中冒出來的巨獸。什么沙漠里的怪物。或者兩棲的可怕存在。所見多有。
想要在這樣的地方生存,沒有一定的自保能力是不可能的。
“這么說,每一個聚集人族的地方,都會有這樣的修士供奉來自保嘍?”
寧風能理解他們雙方的選擇。
凡人來說,付出巨大的代價,換來修士的常駐保護,這個完全是必要的在瀚海這個鬼地方。
對修士而言,不是所有的修士都能熬得住散修的苦。他們在修煉到了某個階段后,更需要有安穩的環境,足夠的資源來支撐他們繼續往前。
沒有宗門為靠,沒有家族幫扶,給這樣的人族聚居處做個供奉,倒也是不差的選擇。
寧風問完那句話后,沒有等七夜回答,自個兒先搖頭了。
他目光轉回來,重新落在之前那個部落遷徙隊伍里。
這個隊伍寧風看得真切,里面一個修士都沒有。
那么。他們又是憑什么生存到現在,又有把握進行大的遷徙呢?
很快。答案就自己出現在了寧風眼前。
“轟轟轟”
遠處,像是源自天邊,又是響自腳底,轟鳴聲聲,震天動地。
這聲音不是天崩,不是地裂,不是火山爆發,不是山體崩頹,那是大海在咆哮,巨浪在拍打。
“來了!”
寧風精神一振,極目遠眺。
他看的不是那些隊伍,而是目之所及的沙漠。
大片大片的沙漠在他眼前恍惚了一下,泛出了藍汪汪的光。
無窮無盡的海水毫無征兆地伴著最后一點夕陽光輝被黑暗吞噬,從沙漠下方涌了出來。
恍若在那一瞬間的功夫,億萬個泉眼一起在吞吐著海水,在頃刻之間,浸透濕潤了每一顆沙礫。
先是拔腳帶泥,好像在沼澤中前行,繼而海水沒過了膝蓋,只能跋涉著前行。
寧風親眼看到只是幾個呼吸的時間,目之所及的所有遷徙隊伍全都停了下來,為洪水所阻。
可以想見,要是不做任何改變,用不了一刻鐘的功夫,所有人都將變成汪洋里不起眼的浮尸。
這個時候,異變突生。
“喝!”
一聲雷鳴般的大喝,供奉著修士的那個隊伍大轎子飛了起來,四面八方不住地席卷出帷幕,好像一只巨大的蜘蛛瞬間織好了一張大網。
隊伍中所有的凡人都上了帷幕鋪成平臺,供奉持木劍做法,狂風乍起,推動著整個大轎子連帶著上面所有凡人,向著遠方呼嘯而去。
“還有點本事啊!”
寧風點頭贊嘆。
七夜亦是如此,點評道:“此人修為在筑基修士當中也算是不凡了,雖然沒有像樣的法術和法寶,可在庇護供養人方面卻有專長,比本公子之前所見的那些人強多了。”
“他們只會被動地弄出一些浮舟一樣的東西,保住部族中人不為洪水吞噬而已,不似此人,還能帶著整個隊伍一起趕路。”
寧風點了點頭,轉而望向那個沒有供養修士的遷徙部落。
“咦?”
這回他的反應就大多了,滿滿是吃驚的意思。
那個部落所有人在泥水當中跪了下來,沖著長出怪樹的青石叩首,以麻利無比的動作殺了一些不知名牲畜為祭祀,鮮血染紅了整塊青石。
下一刻,嫩綠苗木瘋狂地暴漲起來,一個龐大的虛影籠罩下來,無數枝條延伸出來,每一根枝條上都卷住了一個部落中人。
緊接著,綠光裹挾著所有人,破開汪洋,撕裂狂風,向著遠方遁去,其速度之快,竟然還在之前那個修士之上。
原本兩個隊伍對視沖著寧風和七夜所在方向而來,當他們各自飛起時候,不管是那株樹還是那個修士,都下意識地避開了兩人,寧愿繞出一個大大的圈子,徒自耗費更多的力氣。
“我們是洪水猛獸嗎?”
寧風無語。
他搖著頭,不去想那些,問道:“夜公子,剛剛那株樹,就是所謂的圖騰,或者稱之為祭靈吧?”
七夜頷首,道:“圖騰、神靈,這是那些蒙昧部落的叫法。部落世世代代。供養同一個圖騰。視之為神靈。長年累月地奉養。”
“所謂的圖騰,其實就是天地間有靈性的生靈,或者奇物,經過無數年供養,自有威能在。”
“按我輩說法,就是生出了靈。與器靈,陣靈一類并無區別,故名之為祭靈!”
“這個部落的祭靈亦不算弱了。”
七夜所說的。與寧風之前所知的互相印證,一個清晰的體系就在他腦海中浮現了出來。
“世界之大,果然無奇不有。”
寧風感慨出聲:“不知道我們即將要去的瀚海域,又是一個怎樣的地方,存在著怎樣的力量?”
“真是期待啊!”
“嗯!”七夜深以為然。他強忍著手癢,不斷地與寧風說話分心以抑制住三年積累的一較高低欲望,為的就是在一個全新的力量體系下,更公平地與寧風一戰。
寧風期待的,亦是他所期待的。
此刻,距離他們最近的兩個隊伍各展手段遠去了。更遠的地方,其他遷徙隊伍亦如是。
他們施展的手段各不相同。唯一共同的一點就是繞著寧風和七夜兩個人走。
“呃?”
看到這一幕,寧風愈發地覺得奇怪,猛地想起之前那個七夜沒有回答的問題。
七夜冷眼看著這一幕,毫不起眼,淡淡地道:“寧兄你剛剛說得沒錯,我們的確是洪水猛獸。”
“愿聞其詳。”
寧風一拱手,誠心請教。
說話間,海水水位不住地上漲,目之所及,盡成汪洋,腳下最高的沙丘亦被浸透過半,在不住地崩塌下去。
眼看,用不了幾句話功夫,兩個人再不動作,就得一起下去海水里面泡澡了。
“七天之前,天下七宗之太陽神宮并魔宗,聯合下了禁令!”
“兩宗要求,十日之內,瀚海之地,不能有除兩宗之外任何修士,任何超過凡人界限之力量。”
“超過時間,仍然在瀚海停留者,一概驅逐,莫謂言之不預!”
“三個月內,太陽神宮與魔宗之外,任何勢力,嚴禁踏入瀚海半步,違者視為對與兩宗為敵,牽涉背后世家、宗門!”
七夜說到這里,看著寧風,道:“你說,我們是不是洪水猛獸?”
“還真是!”
寧風聳肩,苦笑。
“真是霸道啊。”
“不過……”
寧風笑了笑,身為既得利益者,他感覺無比地熨帖:“……霸道得好。”
太陽神宮和魔宗如此作為,自然是為他們兩個人清場了。
可以想見,在那么長的時間里,偌大的瀚海,除卻他們兩人,再不會有其他人的存在。
在兩人進入瀚海域后,兩宗更可能會聯合出手,清洗一切瀚海里可能給他們造成威脅的生靈。
除卻遷徙出去的,瀚海之中,再不會有除去他們兩人之外的任何活物。
“漲潮了”
兩人一齊沉默了片刻,寧風慨然出聲。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聲“漲潮了”說的是眼前呢,還是即將揭開的大幕。
只知道,海水開始舔舐到了兩人的腳下。
沙丘轟然塌陷下去,融入了海水不見。
寧風身后乘風雙翼展開,托著他徐徐地上升;
七夜黑夜披風展開,如同黑夜將其擁抱著飛起。
“寧兄,你我一起在此觀潮吧。”
七夜聲音夾雜在咆哮著海浪當中,不期然地就帶出了鏗鏘之音。
寧風看到他信手拋下一顆小拇指大小的黃褐色土石,落入水中連個泡泡都沒有濺起來,繼而一座大山拔地而起,撕裂海浪,高上九重,恍若一塊天地間最大的礁石,任憑海浪拍打,我自巍然不動。
七夜、寧風,并肩落下,高踞在大山礁石上,看兩界風云交匯,觀潮起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