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風!”
夜公子目光炯炯,如黑夜中最漆黑的星辰,隔著篝火凝望過來。
“七夜!”
寧風空著的一只手,舉著鐵釬子的另外一只手,齊齊舉起來打招呼。
伴隨著他的動作,一股濃郁的烤肉香氣飄過來,七夜抽動著鼻子,臉色無比地難看。
“寧風,我等了你三年!”
七夜聲音里飽含著怒氣。
寧風空著的那只手撓撓頭,用一種怪異的語氣說道:“我喜歡的是女人……”
“噌”地一下,他幾乎可以看到七夜鼻子、耳朵、嘴巴,乃至于眼睛,全身上下所有有空的地方都在冒著白氣。
這是讓他給氣的!
“玩笑,玩笑,開玩笑的。”
寧風一本正經地說道。
打不過啊……
從七夜現身前,到現身后,寧風嬉笑怒罵,似無忌憚,然而各種判斷衡量從來沒有停止過,得出的結論就是這三年,魔宗七夜,當真沒有虛度啊。
七夜頭頂上還在冒著白煙,寧風聳了聳肩,道:“我是說,我們好像沒有那么熟吧?”
“人生得一知己什么的,全都是屁話!”
七夜嗤之以鼻,又帶著幾分狂熱地說道:“紅顏、知己,全都只是會讓人軟弱的東西,惟有如寧風你這般的平生之敵,方才是我七夜所需要的。”
寧風嘆口氣。覺得這說法。這語氣。怎么這么耳熟呢?
他能不耳熟嗎?三年前第一次碰面,七夜不就是這個樣子嗎?
寧風很想問一聲“你的精神分裂”好了沒有,想想還是算了,這會兒他實在是沒有動手的興致。
他搖著頭,岔開話題道:“我說七夜,怎么這么巧,咱們就在這里碰到了呢?”
寧風倒不是想知道答案,他這是妥妥地是在抱怨。
“老而不死的陣老。你出個差錯沒有給我弄到指定地方就算了,怎么還給弄到七夜這廝左近,這不是坑人嗎?”。
他的腹誹七夜自然是聽不到的,說起來七夜即便是在魔宗當中,無論是在同輩還是長輩眼里,向來是孤傲狂狷,高冷得很,一年到頭來難得有說話機會,更別說像現在這樣,隔著篝火對談了。
七夜心目中。同輩中人除了一個寧風,誰也看不上;即便是長輩魔頭。亦只是尋常尊敬,相信假以時日,全都會踩在腳下,自然也沒有太多平等對話的機會。
莫名地,熊熊篝火燃燒,噼里啪啦聲響里,他忽然就想說話了。
七夜放下了隨時準備動手的緊繃,讓自己放松下來,坐得舒服,秀氣如處子的眉頭一挑,道:“憑什么都是你在問我,本公子也有話問你,一問換一答如何?”
“呃”
寧風臉垮了下來,有氣無力地道:“就這么著吧。”
那語氣里面,有“你還是孩子嗎問答游戲”,也有“這廝怎么變聰明了的郁悶”在其中。
七夜明顯只是品出了后者,帶出得意地笑,問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旁邊?”
話一問出口,他神色瞬間凝重了起來。
“這個……”
寧風遲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太想回答。
七夜臉一沉,道:“寧兄,你別虛言敷衍于我,本公子自認黑天匿跡大法大成,即便是在黃昏之際,不是真正黑夜,有心潛藏之下,你明明不可能察覺到我的。”
“那個……”
寧風張了張口,還沒有說出話來,七夜又一次插口道:“你也別說是蒙一下,將本公子詐出來的,我不會信的。”
寧風不得已,將到口的話咽了下去,他真打算這么說來著。
“好吧……”
寧風有些郁悶地道:“實話告訴你吧,我的確早就發現你的存在,差不多跟察覺到這條魚龍獸差不多時候。”
他沒有說出口的是,那么一番做作,不僅僅是想釣魚龍獸,更想順帶連七夜一起給釣魚了。
只是七夜不知道是沒有動手的意思呢,還是心存謹慎,竟然一路忍了下來,忍到寧風沒法再往下裝了。
這話當然沒法往外說,泥人都有三分火氣呢,要是讓七夜知道寧風想把他當做魚兒來釣,這一架想不打都不成了。
“原因很簡單。”
寧風在說,七夜全神貫注地聆聽。
“你的什么黑天匿跡大法有一個缺陷。”寧風很不甘愿地揭開謎底,“此法防內不防外,我的確是察覺不到你的存在,但其他人可以。”
七夜瞬間動容,隱約猜到了什么。
“你可能沒有注意到,因為你的存在,魚龍獸改變了潛行的方向,還多耐心了不少時間;
你可能沒有察覺到,那些掠過我們頭頂的散修們繞開的距離明顯遠過之前。”
寧風一手空著,一手執鐵釬,向著兩邊攤開,道:“他們或許都沒有具體地察覺到你的位置,但他們都通過黑天匿跡大法對內不對外的特性,察覺到了你的存在,下意識地做出了反應。”
“我又不瞎,猜也猜得到有問題。”
“心有定見之下,我們又有同行、交手的經歷,我怎么會不知道你就在左近了?”
寧風一番話,說得七夜無言以對。
乍聽起來,似乎是魚龍獸和路過散修們幫了他,要不是有他們的存在,寧風真可能察覺不到七夜的存在,從而被一路綴著,什么時候著了道兒都不知道。
只是那是弱者的想法,只有弱者才會怨天尤人,悔恨扼腕。七夜自詡強者。自不會作此想。
七夜閉了閉眼睛。將之前一幕幕在腦子里還原了一遍,心想:“這個寧風過去三年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或許耽擱了修為,然而這份事無巨細的觀察力,舉一反三的洞察,依然跟三年前一樣,當為人中翹楚。”
“如此人物,方才配與我七夜做那一生之敵。一世較量!”
七夜霍地一下睜開眼睛,一雙招子又在放光。
寧風被他看得不自在,別扭地挪了挪身子,那句“我喜歡的是女人”好懸沒有再脫口而出。
“好,換我答你。”七夜看出寧風的不自在,不明所以,繼續道:“我們會碰面不是巧,是本公子一直在找你。”
“嗯?”
“從你們神宮聚集地,再一路沿著往瀚海域和我們這方大世界重合處找過來,總算將你尋到。”
七夜傲然道:“本公子雖然不知道寧兄你意欲為何。但總脫不過前往兩界重合處,只要一路尋來。總能找到你。”
“果不其然!”
七夜說得驕傲,說得興起,卻沒有發現寧風一臉便秘般的表情。
“果你個頭吧,意欲為何個頭,哥是被渣傳送給坑了。”
寧風腹誹著,到底不是什么可以拿出來見人的事情,忍住了沒有吐槽出口。
從七夜的話里面,他倒是分析出了不少事情。
“看來無巧不成書,陣老雖然給我傳送偏了,卻不但沒有偏出瀚海,反而距離我們的目的地更近了一些。”
“這就挺好,天意在我嘛。”
寧風苦中作樂地想著,同時為了防止七夜繼續打聽他為何在此,又因為兩人約定不好不答,到時就露餡兒了,他連忙轉移道:
“夜公子,來,試試寧某人的手藝。”
說著,他信手一揮,光明之山戒指上迸發出一道太陽神光如刀,直接將烤魚龍獸一分為二。
緊接著,寧風衣袖一拂,其中一部分——比較小的那部分——便沖著七夜飛了過去。
七夜瞳孔驟縮,目光一凝,落在了光明之山上。
他可是識貨的,立刻察覺出這件寶物的不同凡響。
七夜沒有太多觀察的機會,寧風一番動作做下來行云流水,給人的感覺就是用這寶物切燒烤不是一次兩次了。
動作做完,縮手入袖,藏得嚴嚴實實的不露分毫。
七夜看得入神,等發現烤肉飛過來的時候手忙腳亂一接,好懸沒給直接砸臉上去。
他心不在焉地將烤肉撕成條兒塞進嘴里,一邊出神地想著,渾然沒有發現他手上這份赫然只有寧風手上的一半大小。
寧風這分肉的功夫,略不公平啊。
“這倒是個老實孩子,可惜,我也是……”
寧風大口啃著肉,吃得酣暢淋漓,同時不無遺憾地想著。
七夜連檢查一下都沒有,直接就往嘴里塞東西的反應他是很看不上的。
別說修士如何,針對修士的毒物沒有一萬種也有八千種,真是有心下手的話,七夜這會兒已經躺倒在地,變成另外一樣燒烤被串上鐵釬了。
寧風不知道是該說七夜看人準呢,還是他運氣爆棚,自個兒還真不是下毒的那種人。
七夜一點感覺沒有,他就是單純地覺得他能看得上,許為一世之敵者,豈會用下三濫手段?
寧風倒是自家郁悶上了,悶悶地將烤肉吃完。
此刻,夕陽太半沒入西邊天際,整個天幕都在黑下來。
寧風看著天色,冷不丁想起一個事情來,問道:“我說夜公子,今天不是在月中吧?”
月中時候,潮汐之力引動,因兩界重合故,瀚海域的海水倒灌,于是在這瀚海沙漠上形成了白日黃沙漫天,夜里浩瀚汪洋的奇景。
“不是。”
七夜取出手帕,細細地擦手,頭也不抬地說道。
“那就好。”
寧風剛長出了一口氣,不用擔心要泡在水里過夜呢,七夜又悠悠然地補充道:“兩界重合漸劇,從三天前開始,就沒有是否十五之分了。”
“無論何時,瀚海之夜屬汪洋。”
“神宮長輩沒有跟你提起嗎?”。
七夜一臉奇怪地看過來,寧風臉上直抽抽,腹誹道:“他們倒是想提,我倒是想問,得有機會啊!”
“那也就是說……”
寧風咀嚼了下七夜的話,回過味兒來,目光嗖地落在西邊,眼看著夕陽就剩下個邊兒,就要徹底被拉入地平線下了。
隱隱地,他似乎聽到了海濤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