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吱吱吱吱”
萬丈峭壁之下,隨著沙石滾滾而落,似乎驚動了什么,無數個尖叫聲傳了出來。+
聽起來,像是猴子。
就是猴子!
轉眼間功夫,一頭渾身金毛的猴子冒了出來,沖著下面呲牙咧嘴一陣,于是乎“吱吱吱”的叫聲停歇下來,一頭頭同樣渾身金毛的猴子畏縮著縮了回去。
冒頭的金毛猴子,顯然是猴王一流。
它得意地扭頭過,抬頭向上看,猴臉上滿是疑惑之色。
在它的身后往下地方,峭壁漸趨平坦下去,即便與地面依然呈現出傾斜姿態,上面卻長滿了一株株青木。
這些青木稱不上郁郁蔥蔥,卻詭異的都是果樹,上面或多或少地掛著或青澀或飽滿的果實,無怪引得一群猴子在此棲息。
喝退了族群后,猴王抓耳撓腮了一陣子,終于忍不住好奇,抓著峭壁上突出的石頭,斜著長出了樹木,蹭蹭蹭地向上攀爬。
片刻之后,猴王身后的族群和果樹漸漸不見,隱于海波般的山嵐當中,它的眼前,則有一處平臺凸出在峭壁上。
看到凸出的峭壁,猴王臉上閃過欣喜之色,動作愈發敏捷,三兩下攀爬了上去。
下一刻,一只手臂掛在凸出平臺上,猴王一個跟頭,翻了上去。
在它面前,一座人形石像,纖毫畢現,眺望向最東的方向。
無論是身形正面所對,還是那無形的。但任何一個看到石像的生靈都能感覺到之絕望與眷戀。仿佛都在無聲地渲染著要將東邊天際看穿。一直看到世界的另外一頭,尋找著什么……
“吱”
猴王看到石像安好,興奮地原地連翻了數個跟頭,最后一個跟頭高高地翻起,落下時候輕靈無聲,正正好地落在石像的肩膀上,仿佛經過了無數次的演練一般。
它的確是演練了無數次。
猴王在石像的肩膀上蹭了蹭,好像是在尋摸一個舒服的姿勢。隨后就愜意地蜷縮在那里,眼睛半瞇著,舒服如要睡著了一般。
以它現在的身量來說,人形石像不過是常人大小,區區肩膀方寸之地,哪里談得上什么舒服?不過是習慣了罷了。
猴王記不得,它是什么時候開始養成這樣習慣的,只知道第一次看到這座石像的時候,它還是一只什么都不懂得的小猴子,現在呢。它從小不點成長成了整個猴群最強壯的猴王,有七十二個妻子……
族群。妻子……,這些猴王過去幾年孜孜以求的東西,突然間就讓它覺得很是厭煩,與它們呆在一起,遠遠沒有這么縮頭縮腦地蜷在石像肩膀上來得舒服。
父親……,這樣的概念,猴王沒有過,它只是知道這樣很舒服,舒服得希望一輩子都能這么下去。
“吱”
猴王突然驚醒了一般,瞪大了眼睛,發出恐嚇的叫聲。
這是它的地盤,族群之中,無論是其他猴子,還是它的妻子,一個都不準過來,其他生靈更是不行。
除了……
猴王眼睛重新瞇了起來,它看到一只有著漂亮翠羽的鳥兒落下來,占據了肩膀的另外一邊。
猴王甩了甩尾巴,就算是打過招呼了,緊接著就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般,重新進入半夢半醒的狀態。
這只翠羽鳥兒,來得比它還要早,它早就習慣了,與其一起分享這個——家。
翠羽鳥兒同樣對猴王視而不見,它在石像的肩膀上蹦來蹦去,好像是在用兩只嫩黃的爪子在丈量著什么。
猶豫了好半晌,它頹然放棄,找不到安放鳥巢的好地方。
在這里,翠羽鳥兒一樣覺得很舒服,很安全,每隔一段時間,它就會飛回來,嘰嘰喳喳地對著石像說話,仿佛石像能夠聽得懂一樣。
現在它要下蛋了,需要一個溫暖的巢,需要一個讓它覺得安全的地方……
翠羽鳥兒和猴王一樣,從來沒有想過蹦跶到石像的頭頂,更沒有想過在上面筑個巢。雖然,那里怎么看都是一個上好的筑巢位置。
只是它們都知道,只要站到石像頭頂上面,就會被一種無法形容的力量侵染,莫名地悲戚,莫名地流淚,莫名地痛苦與絕望……
這種東西,在它們還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
當初的印象它們太深刻,以至于在之后的數年間,只要想起就渾身哆嗦,再沒有嘗試過。
它們若是膽子再大上一點,不難發現,曾經籠罩在那里,仿佛可以感染一切的悲戚,早就無聲無息地消散了。
“咔嚓”
一聲脆響,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崩裂。
細小的沙石滾落下來,滾落平臺,在峭壁上砸落再彈起,引出回蕩聲聲,如之前驚動了猴王的聲音一般,像極了一聲嘆息。
習慣性陷入沉睡的猴王和翠鳥一起驚醒過來,隨即,無論是猴臉還是鳥臉,盡皆浮現出了一種名叫恐慌的神色。
在它們眼中,之前看上去還如常的石像正在發生著驚人變化。
蛛網一般蔓延,無數細小的裂縫爬滿了石像。那些裂縫如是活物一般游走,不放過石像身上任何一位位置。
那一聲聲的龜裂響動,一顆顆濺落下去的砂石,正是源自石像本身。
驚慌之下,猴王狼狽地從石像上爬下來,連滾帶爬地離了凸出平臺,又心中不舍,重新在平臺上冒出頭來,緊張地盯著石像變化。
翠鳥展翅而飛,又不遠去,就那么聲聲地鳴叫著,在石像與平臺的上方盤旋。
“哎”
一聲嘆息,驀然而起。
“三年”
“三年了”
那是一個男子的聲音。初始時候生澀無比。好像是兩塊石頭在摩擦。倍顯蒼涼。
隨后,聲音漸漸圓潤,然而其中蘊含的滄桑味道,卻如老酒陳釀下來,無形中感染得猴王和翠鳥潸然。
“原來如此……不過如此……”
一唱三嘆般,男子的聲音如同從三年之前傳來,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有徹悟。又有倔強,隱含驕傲,如歷經了暴風雨與雷霆電,洗滌過后煥然一新的挺拔大樹,傲視俯瞰。
“咔嚓咔嚓”
龜裂聲音密集到了極致,一股無形的風驀然而起,環繞在石像周圍,卷起碎石與煙塵,顯得渾濁而狂暴,如要將三年沉淀下來的沉郁一起席卷。
翠鳥更加的高飛。猴王用爪子擋住了眼睛。
距離這一番驚變最近的它們即便是用盡了全部力氣,依然看不見在風暴的中心。到底有什么事情在發生是?
“啊啊啊”
突然——
一聲長嘯傳出,恰似一根響箭沖天而起,又如一顆巨石重重地砸落峭壁下深淵。
猴王和翠鳥真切地看到,在暴風的最中心處,一柱精氣狼煙筆直而起,沖破一切,恍若三年的沉寂,只為了這一刻的爆發。
下一刻,翠鳥猛地向下一墜,好像有無數只無形的手要將它拖下去;
下一刻,猴王身不由己地向前一撲,仿佛平臺上有另外一只大力猴子,要把它拖上去一起玩耍。
一鳥一猴,前者驚嚇得拍打翅膀都要折斷,后者連滾帶爬,就差一跟頭栽落下去。
它們暴退到勉強還能看到平臺與石像所在的位置,驚魂未定,遠遠地看著風暴蔓延,看著整個空間猶如塌陷,向著中心處匯聚過去。
驀然間,一種它們無法形容,被人們名之為悵然若失的情緒在心頭浮現出來,冥冥之中感覺到仿佛有什么很重要的東西,正在飛速地失去。
“隆隆隆轟隆隆”
悶響聲聲,如悶雷在滾滾而怒,從無限遠的天邊咆哮著過來。
天地靈氣在飛速地匯聚,形成了一個遍布大半個峭壁,直達天穹的巨大漩渦,席卷了方圓百里靈氣,向著石像所在的地方塌陷了下來,好像那里有一個無底的深淵,正在無窮盡地吞噬著。
偌大天地,一下子壓抑了下來,一切聲響都在噤若寒蟬,仿佛在期待著什么,醞釀著什么……
突然——
“轟!”
第一聲。
“轟轟轟”
第二聲,第三聲……
一聲聲開天辟地般的巨響,一道道驚雷從天上劈落下來,經行處,大片的峭壁破碎,無數的巨石焦黑,數不盡的土石在滾落下去,整片天地盡數被雷光所籠罩。
詭異地,無論是那翠鳥還是猴王,仿佛都在被什么力量眷顧著,一切驚變,不曾傷得他們分毫。
這種毀天滅地的威勢,即便是這片峭壁在特殊,亦不能掩蓋。
數里外,十余里外,一道道流光沖天而起,向著風云匯聚處而來。
更有一道沉寂了多時的氣息爆發如龍翱翔,如天柱擎天。
“九死……九死……”
“不到心如死灰,談什么至死不悔。”
“沒有到真正絕望處,不到最黑的地方,光明何談珍貴!”
“原來如此……不過如此……”
寧風睜開眼睛,打開雙臂,頭頂是狂雷天降如怒,周遭是颶風席卷成狂,他緩緩地將這一切,擁入懷中。
——九死心境,大成圓滿!
“昔微,不管你現在在何處,我都會把你找回來,或者,抓回來!”
寧風抬起頭,眼睛緩緩在閉上,全身上下都在散發著光,名之自信,又稱堅定。
“便艱難險阻,何懼之有;縱千萬人,吾往矣!”
“不過如此!”
寧風不知道第幾次吐出“不過如此”四個字,真正的心中剔透,如最純凈的晶石,既能照見自身,亦能明見萬里。
在它的頭頂,忽有一滴晶瑩,仿佛天之甘露,裹挾在濃郁的紫光當中,緩緩降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