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樂!讀!小說.23.C
寧風此刻心境,一如身上不住蔓延的石化,灰蒙蒙地一片,淹沒、覆蓋所有,終至于極限。
他直覺得,一顆心好像也變成了石頭,在不住地沉下去,沉下去……
寧風明明立身在峭壁半腰,凸出石臺,上前半步就是萬丈之懸崖,退后半步則是挺立之峭壁,他感覺卻猶如是在深不見底的潭水當,整個人被無法言述的悲傷與絕望淹沒。
如此心境之下,他甚至不去想,身上正在不住發生,映照入心湖當的石化是怎么回事?究竟會石化到什么地步?又是由什么引起的?
這種感覺,恰似人痛苦、頹廢到了一定地步后,對外在的一切都沒有了興趣,對一切刺激都顯得麻木不仁。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寧風眼神光越來越是黯淡,猶如死人的眼眸,全無光澤。
他始終面向著東邊天際,凝望著梧桐樹接引,鳳凰破界之處,即便那里早就風平浪靜,恍若什么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在這段寧風自身無法分辨的時間里,他看到了一道道流光匆忙來去,劃破天際。
每一道流光里,都有或熟悉,或似曾相識的氣息,是曾醉墨嗎?是寶璽嗎?還是自家的引路師兄沈兆軒?
隱隱約約地,寧風還看到身后的天際上,有白云呼嘯著聚散,為一喝所聚,又為一喝而散,這是神通:喝云嗎?是恩師天云子的神念橫掃虛空嗎?
寧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無盡的沉淪。猶如一雙雙力大無窮的雙臂。拖著他的雙腳。不住地向著最深的地方沉下去。
要是一轉眼工夫,不知道晦暗又晨曦了多少次的天際消失在眼前,代之的是幽之下,冥土深深,他也不會覺得有半讀奇怪。
在這整個過程當,寧風的心神陷入絕對死寂當,也只有在想起寧采臣的時候,會抽搐一下。疼痛一下,其余時候,如古井無波,死灰不燃。
他沒有低頭看過一眼,更不曾注意到,一層層的石化從腳背開始蔓延,悄無聲息地覆蓋上小腿,爬上了腰胯,攀登到胸膛,漫過了脖頸……
一開始是淡淡的青灰色。好像是鴨蛋殼的顏色,亦如蛋殼一樣的薄與脆。
繼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石化的過程愈演愈烈,不僅僅是在不住地向上攀爬,更是在不住地加厚。
一遍遍,一層層,寧風身上的石化顏色,漸至與身后的峭壁巖石,腳下的山巖一模一樣,猶如風化了千年,而愈發頑固的石頭。
他如果動上一動,心血來潮地低頭想看看腳面,寧風就會發現,在石化爬過脖子,攀上臉龐,凝固發絲之后,他從脖子開始,再也無法動彈分毫。
恰似石頭打出的人像,屹立在風雨之間。
“呼”
寧風在心,長長地嘆出了一口氣。
“難道,就這樣了嗎?”
“就這樣了嗎……就這樣了嗎……就這樣了嗎……”
他似乎連心神空間都化作了石頭的洞窟,心聲都在不住地回響著。
“怎么,怎么會這么的不甘呢?”
寧風似乎感覺到了什么,不甘的種子在最深的地方萌芽。
他想要動彈一下,風雨人像不曾動上分毫。
風雨,不知道何時充斥天地間,那一道道劃破天際的流光,不知是頹然放棄了呢,還是在風雨退避,總之消失得無影無蹤。
寧風那么一剎那,那么微笑到撼動不得石頭人像的動靜,引出“咔嚓”一聲。
他已經石化的頭發,有那么一縷的一小截,斷裂,落下,觸地而碎。
從細成粉末的碎片里不難看出來,石化的不僅僅是表面,寧風的頭發猶如在億萬年前被埋入土層,在漫長的歲月里,沉淀成了化石一般。
從表到里,由形到質,皆成貨真價實的石頭。
頭發如此,寧風的身體呢?
他是不是,真的變成了石頭?
看起來是的。
寧風身上的石化變化已經發展到了極致。
石化爬滿了他的臉龐,一抹悵然之色,凝固在石頭的雕塑當,仿佛是自然的鬼斧神工,捕捉而雕琢出了濃郁的惆悵與不舍得。
他全身上下,唯一還不是石頭的,或許只有那一雙早早就死氣沉沉,如寂滅般的眼眸。
即便是如此,石化依然放不過他。
先是一根根的眼睫毛,繼而是石化覆蓋了眼白的地方,再接再厲地侵入漆黑的眼仁,眼看著,只要那么千分之一剎那的功夫,石頭就要填充到了瞳孔當,將寧風徹徹底底地變成一尊石像。
“亦”
“余”
“心”
“之”
“所善兮”
寧風的心,原本沉寂如最深山腹的地方,豁然開朗起來。
在一瞬間,心神與心緒都不能捕捉的飛快里,整個天地不斷在擴張,形成無邊無際的曠野,接天連地的無窮。
這無邊無際,這接天連地,目的似乎只是為那豁然響起的聲音顯得更加的遼闊與洪亮,回蕩如億萬生靈,在一起高聲大呼。
“亦余心之所善兮,雖死其猶未悔”
“亦余心之所善兮……雖死其猶未悔……亦余心之所善兮……雖死其猶未悔……”
寧風明明五感盡數被石頭所封住,偏偏就能“聽”到這區區十四個字,無數遍地重復,一聲聲直入心最深的地方。
它們猶如一個耄耋老者,目盲耳聾,扯著嗓子大聲地勸告;
又如在古舊的寺廟里。佛陀的塑像忽然開口。醍醐灌樂般地讀醒;
好似在仙家的觀宇當。道韻銘刻而下……
恍恍惚惚當,寧風“醒”了。
“我這是在哪里?”
寧風睜開眼睛,張開耳朵,呼吸一口,清新得直欲醉人。
他發現,他跌坐在一個池塘旁邊,池子里滿溢著金色的池水。金水的光暈是如此純粹,純粹得好像是黃金融化后灌注在其。
一池。連著一池,成池連環。
池子的盡頭,是一座青山。
青山之上,有山道蜿蜒曲折,望之仰止,又整體恢弘,好像是一尊大佛,一尊神祇,一位仙人,在和藹地俯瞰下來。
山的后面是天。天的邊緣掛著永不墜落的夕陽,有白云一縷縷不動不搖。就那么鑲嵌在天穹上。
“是這里啊!”
寧風舒展開懶腰,緩緩地站了起來,眺望著凝固永恒的風景。
“竅石境,我怎么又進來了?”
寧風下意識地回想,想到那破空而去的梧桐樹,想到那鳳棲梧桐的一幕,心如有一根鐵釘子,在猛地扎入下去,不由的大慟。
“呼呼呼”
他深呼吸了數口,方才勉強平靜下來。
只是簡單地想起那一幕,寧風又有石化一般的感覺。
本能地,寧風回想那充斥天地間的“亦余心之所善兮,雖死其猶未悔”,為其所引,他木然呆立,片刻之后,喃喃出聲亦是十四個字。
“原來……是這樣……”
寧風苦笑,他懂了。
“死心境,原來是這么一回事情,怪不得我一直無法修煉得圓滿。”
“亦余心之所善兮,雖死其猶未悔。”
“不曾絕望,困苦,逼迫到了死之境,所謂不悔,只是一個笑話。”
“只有真的心如死灰,了無生趣,從算是真的——死!”
“心既死,身亦死,與其做那行尸走肉,后半生陷入無盡的悔恨與懊惱當,不如就此化作石頭,屹立風雨。”
“如果不能在最絕望當,真正的‘未悔’,那就會真的化作石頭;若是‘死不悔’,方才能修成真的死心境!”
寧風徹底明白了。
無論是死心境的真相,還是石化本身,乃至于他現在面臨的情況,他全都明白了。
“那么……”
寧風負手,行走在金色的池子之畔,低頭沉吟,抬頭眺望,捫心自問:
“我,真的不悔嗎?”
他腦子里,不由自主地一幕幕閃過……
有陳昔微的可,她的倔強,她的驕傲……
有兩個人的相識到相知,兩個人的默契與親近,兩個人一起發生的所有……
這一切的一切,走馬燈般地閃過,從清晰到模糊。
寧風漸漸地什么都看不到了,看不到自己,亦看不到那個心的人兒,在一片混沌當,惟有自身的情感水落石出地浮現,愈發地清晰起來。
“原來,我們不忘的,我們無悔的,從來不是對方有多好,相處有多愉快,甚至不是那些經歷本身,而是我們自身的情感啊!”
“我真的心她,那么,便無一個‘悔’字!”
“不管她變成了什么樣,或者是……”
寧風豁然抬頭,望向東邊天際,似乎要看破那始終不墜的夕陽,看破竅石境,看破兩界屏障,看到天的那一邊。
“……在哪里!”
“我心,不悔!”,
寧風吐字如一座座的山在從天而降,砸落大地,引起震動無數,天崩地裂。
整個竅石境,如歡呼,似雀躍,猛地一震,將寧風直接震了出來。
于其發生的一切,似乎過了萬年,然在外界,不過是一瞬的一瞬,千分之一剎那間隙的一剎那。
石化正在灌注入瞳孔當,一縷光,如晨輝,瞬間從寧風的瞳孔迸發出來,融化一切石,看破重天。
寧風看到她心的人兒,在天的那一邊,開闔著紅潤的唇瓣,用口型說著三個字:
“追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