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寧風將渾身僵硬的寧采臣扶到石桌前坐下,自個兒坐到對面,施施然地問道:“說吧,到底是什么事情?”
“沒沒事呀”
寧采臣擠出一抹笑容,猶自帶著僵硬的味道。
從瑯琊福地被寧風揭穿,一起走出來到回到家里,他渾身上下一直是僵的,好像在極地被冰封了好幾天一模一樣。
“是嗎?”
寧風上下打量自家父親,只見寧采臣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往日里俏皮般豎起的白發都不見了蹤影,一身書生袍熨燙得妥帖,看上去至少年輕了十歲。
隔了一段時間沒有朝夕相處,寧風發現寧采臣臉色紅潤不少,臉頰也圓潤了,不若以往他一不回來,寧采臣就能生生吃出一臉菜色來。
再加上之前一回來,寧采臣從兒子歸家的激動中回過味來,立刻就將他拖走,好像生怕他呆久了會發生什么不好事情一樣,如何不讓寧風覺得可疑?
“必須是,一定是!”
寧采臣嘴唇抿得緊的,就差拿根線縫起來了。
面對寧風越來越狐疑的目光,寧采臣顧左右而言他:“兒子,你不是說半個月后就是什么小比嗎?你可有把握?”
寧風擺了擺手,道:“那個是回頭的事情,從家里離開回到天云峰后,我就開始閉關沖擊。”
“現在重點是你的問題。”
寧風看著寧采臣的眼睛,看著他狀若遺憾地道:“又要走啊……”
寧采臣說這時候,目光閃爍。眼神飄忽。時而低頭好像地上有螞蟻搬家。時而抬頭似乎天上有大鵬展翅……
“哎”
寧風嘆息一聲,看著擺出各種孩子氣動作的寧采臣,深深地覺得自家老子比起那些妖魔鬼怪難對付得多。
說了半天,他都有些口干舌燥的感覺,長身而起,走入廚房燒水去了。
“哎呀”
寧采臣一直采取不抵抗但堅決不招供的策略,等寧風踏入廚房才想起什么,叫了一聲已是來不及阻止了。
“果然有鬼。”
一入廚房。目光一掃而過,寧風立刻就覺出不對來。
廚房里面,諸般廚具,整整齊齊,刷得干干凈凈,全無異味,柴米油鹽醬醋等的擺放也與之前不同。
這廚房里,除了那次寧采臣堅決要露上幾下散手外,平日里殺了他都不會進來,進來更是只會著火。
現在這個樣子。沒有鬼,才真是見鬼了。
“看來是……”
寧風臉色愈發古怪起來。隱約猜到“鬼”是什么了。
正在此時,外門傳來推門而入的聲音。
“哐當”
寧風和寧采臣進來時候還在拉拉扯扯呢,門未免就沒有關結實,外面一推傳來好大聲音,門戶洞開。
“寧叔在呢?”
異口同聲,似兩人,又是一個的聲音從外門傳入廚房。
寧風一聽就辨認出來了,這是趙大、趙二兩兄弟的嗓門。
“那個……”
寧采臣拉高了聲音,里面還有點措手不及的慌亂味道。
父子就是父子,這聲音一入耳,寧風腦子里幾乎立刻就能還原出來寧采臣擠眉弄眼的樣子。
他是知父莫若子,趙家兄弟可沒這本事,寧采臣話還沒說出來呢,不知道是趙大還是趙二便扯著嗓子,慚愧得不行地道:
“寧叔,你眼睛怎么了?”
“那個……,我們兄弟有負所托,烏家不愿意嫁女。”
“烏家……嫁女……”
寧風這下倒不忙著出去了,耳朵豎起來,專心聽外面動靜。
寧采臣聽到趙家兄弟的話,一如晴天霹靂,聲音都開始哆嗦,顫抖著問道:“烏家為什么?他們怎么說的?”
“……還真是……”寧風隔著一墻的地方苦笑,“看來我要多個后媽了,這個真是……”
他一時間,竟是找不出話來形容此刻心情。
上一次離家前,寧風就察覺到寧采臣有事在瞞著他,只是沒想到會是這么一個事情。
外面,趙家兄弟的聲音繼續傳來:
“寧叔你別激動。”
接著傳來攙扶,落座的聲音。
“烏家是這么說的,他們烏家不才,好歹也是修仙世家,這一代還有子弟剛剛拜入太陽神宮。”
“烏小雨固然沒有修仙資質,只是一個凡人,卻也不能嫁……嫁給寧叔。”
趙大、趙二說到這里時候有些支支吾吾,想來烏家說到寧采臣時候,未必會如此委婉。
“那他們要把小雨嫁給誰?”
寧采臣聲音頹喪,有氣無力。
寧風聽著嘆息一聲,從廚房中走出來。
趙家兄弟還沒有看到寧風,繼續往下解釋道:“烏家的意思是把烏小雨給某個修士做個小妾,或者是招贅有前途的散修……”
“啊”
說到一半呢,趙家兄弟猛地看到寧風出現,從身后扶住寧采臣,使其坐下,再倒了杯剛燒開的熱水,使其順氣。
一邊做著這些動作,寧風一邊望向趙家兄弟,笑道:“兩位趙師兄費心了。”
趙家兄弟齊齊縮頭,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終才有不知是兄還是弟的站出來,不好意思地道:“寧師兄,莫要生我們兄弟的氣,實在是寧叔跟那烏小雨頗為班配,我們這才……”
雙方這互相師兄地叫著,怎么聽怎么別扭,倒是他們兩方都不覺得有問題,上陣子寧風在朝陽鎮上把好事都給做絕種了的時候,這么稱呼習慣了。
“父親,你怎么跟那位……”寧風頓了頓。覺得渾身不自在。斟酌了一下。才接著道:“……烏阿姨相識的?”
“就是剛剛開始開店那會兒沒有生意,她在旁邊也開了一家鋪子,一樣冷清,一來二去,就熟悉了。”
寧采臣低頭,聲音低如蚊蚋,不知道是黯然神傷呢,還是因為被兒子抓了包抬不起頭來。
“這么說是自由戀愛了。”
寧風嘟囔了一句別人聽不懂的話。嘆了口氣,道:“父親,這事你又何必瞞著孩兒呢?”
“我這不是怕你反對嘛。”
寧采臣還是埋著頭,悶悶出聲。
“……”寧風有些無語了,這是什么情況?
“為父知道你不高興,誰也不想多個后媽。”寧采臣還是不抬頭,聲音低沉得厲害,“我就想著,家里的事一直都是兒子你在做主,我想自己做一回主。”
寧風聽到這里。愈發地啞然,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這分明是:抗爭啊!
平常人家。發生在兒子對父親的事情,在他們家,完全是反著來的。
“原來,父親心中并不是沒有壓力……”
寧風這才有點覺得,似乎從他發出第一個要去修仙的聲音開始,他似乎做了太多的主。寧采臣固然一直笑呵呵沒心沒肺樣子,未必就沒有心事。
“小雨一直有來幫我做飯,幫我洗衣服,幫我收拾,我們說話都能說到一塊兒去。”
寧采臣終于抬起頭來,眼眶紅紅的,鼻子一抽一抽的,若不是礙著有外人在,他能哭出來。
“還是被拆散了!”
“早知道如此,不如就不怕了,讓兒子你知道,你來拆散我們,也比這樣好啊。”
寧采臣嘟嘟囔囔地說著,寧風搖頭苦笑,嘆氣道:“父親,你為什么就覺得孩兒會反對呢?”
“你不反對?”
寧采臣頭猛地抬起來,動作之快簡直是迅雷不及掩耳之速。
寧風搖頭,扶起他道:“父親,孩兒既然踏上求仙問道這條路,那么再是如何,回家的日子,陪在你身邊的日子,終究會越來越少。”
“有人陪伴在你身邊,照顧你,這很好,我為什么要反對?”
“父親,我們家里面一直是孩兒我來做主,但一直是你在成全孩兒我。”
“這一回,就換你做主,孩兒我來成全父親你!”
寧風話音落下,寧采臣先是眼睛發直,再是發亮,頹然之色一掃而空。
還是那句話,知子莫若父,從寧風的語氣中,寧采臣聽出了認真,聽出了不達目的不罷休。
“寧師兄,你真打算這么做?怎么做?烏家壓根就沒有講道理的意思。”
趙家兄弟如是說著,臉色憤憤,顯然去烏家提親時候沒少吃掛落。
“我們是太陽神宮。”
寧風在微笑,道:“能講道理時候,我們講道理;遇上不講道理的,我們就不是講道理的人。”
趙家兄弟還是愁眉苦臉,郁悶地道:“他們烏家有一個嫡系子弟,叫烏山的,這次跟寧師兄你是同代弟子,倒不好拿出對付外人的手段。”
寧風搖了搖頭,這點他剛剛就聽聞了,不置可否,轉而問道:“兩位趙兄,烏家會如此做,原因何在你們可曾知曉?”
他雖然只是聽了個片鱗半爪,但想也知道,趙家兄弟既去提親,不可能不提寧采臣有一個兒子,亦是神宮親傳。
不過一個沒有修仙資質的族女,換來宗門中一個援手,烏家按說不會拒絕才是。
這里面,有問題。
趙家兄弟茫然搖頭,他們本來也是躊躇滿志,想要促成此事,誰知道一個閉門羹吃到現在還腦門發痛,哪里有心思打聽這些。
“多謝兩位趙兄了。”
寧風也不失望,拱手道:“這回讓兩位趙兄受委屈了,寧風改日做東,大家喝上一杯。”
趙家兄弟自然滿口應是,事情沒有辦成,他們也覺得無顏多呆,很快告辭離去了。
寧采臣等他們走后,眼巴巴地看著寧風,忐忑道;“孩兒,我們要怎么做?”
寧風微微一笑,與寧采臣一起落座石桌前,施施然沏了一壺茶水,淡淡地道: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