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舒百靈先是愕然,緊接著一蹦三尺高,叫道:“他騙我?”
那聲音,叫一個委屈,若是一個豆蔻年華女子發出來,讓人從心到骨頭一起軟了沒問題,換成舒百靈?還是算了吧。
“哎”
寧風嘆息一聲,以手捂額,對這廝徹底無語了。
他搖了搖頭,不忍直視舒百靈這會兒的表情,望向銅鏡,神色一凝,沉聲問道:“玩笑開過了,可以報上名來,尊駕是何方神圣了吧?”
“寧風”正在鏡子中捧腹大笑,完全喘不過氣來樣子,好半晌才直起身子,憋著笑道:“你這伴當真心有趣,太可樂了,容我再笑會兒。”
他說得輕松,那頭舒百靈臉都綠了,眾目睽睽之下,恨不得把腦袋給藏到褲襠里去。
太丟人了。
“我果然是太天真了……”
舒百靈在那懺悔呢,鏡中“寧風”笑夠了,悠悠然地道:“太陽神宮當代第一個天下行走寧風,你可以叫我‘鏡公子’。”
“鏡公子嗎?”寧風微微頷首,目光在那面銅鏡上凝了一下,若有所悟。
“你肯定想問本公子為何來找你。”
鏡公子還是一副寧風模樣,同樣聲線,半點沒有想改變一下的意思,繼續道:“偶然下遇到你,本公子興致大發,大家都是初出茅廬,正可較量一番。”
“較量?”
寧風挑了挑眉毛,搖頭道:“沒興趣。”
“你會有興趣的。”
鏡公子神秘地一笑,那股邪氣揮之不去。
“哦,愿聞其詳。”
寧風神色一動,知道對方以如此詭異的方式現身,又大言不慚,言談舉止間無不顯露出驕傲、跋扈,絲毫不顧忌他人觀感和意見,這樣的人物怕是不會無的放矢。
“看寧兄你行事,怕是太陽神宮有什么人任務交給你吧?”
鏡中人在鏡中伸手一指,手指竟然詭異地探出了鏡面,在虛空中如點頭般連點了兩下,同時說道:“按止步妖、悲劇文丑、老桑樹的特征,昨日里在下鏡游千里,在左近找到了兩個合適的目標。”
“這兩個目標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之前造下孽,又詭異地有三日似有外力插手,直至今日未曾再有人傷亡。”
“等等,他的意思是?”
寧風臉上終于色變,隱約把握到了鏡公子話里面意思,更要命的是以這個人渾身流露出來的邪氣,他的做事方式怕不是什么好路數。
兩人說話間,銅鏡前地面隨著那根探出鏡面手指的兩下虛點,拱起兩個小土堆好像兩個墳頭,繼而“轟”地一下炸開,泥土飛濺。
寧風窮極目力望去,透過濺起的土塵,清晰地看到了兩個土堆下面到底是何物了。
左邊土堆里拱起的是一個狹長棺材,寬僅僅尋常棺材一半,長還有過之,看上去古里古怪的;
右邊則是一只死貓,四肢大張開,看上去憨態可掬,即便是尸體都讓人覺得很可愛的樣子。
這兩樣東西太古怪,一出現就吸引了寧風的目光。
他正沉吟著呢,舒百靈終于緩過勁兒來,羞愧什么的,對他來說就是浮云,神態自若地附耳說道:“寧公子,那只死貓不知道是何來歷,左邊那個我知道。”
“那棺材形制為何如此?”
寧風瞥了一眼舒百靈,果不其然,看到他挺著胸膛,很是得意樣子,頓時放心了。
一般這個時候的舒百靈還是很靠得住的。
“這證明里面埋的是小于十二歲之孩童,亦或是侏儒。”
舒百靈指指點點,很有把握地道:“十之八九沒錯了。這里面隱含著埋葬者的祝愿,希望埋在里面那個下輩子長得高些,所有才把棺材弄得狹長無比。”
“原來如此。”
寧風立刻就信了,這么一說就解釋得通了。
“呦,這好騙的倒還是有一點用嘛。”
鏡公子極有耐性地等舒百靈咬完耳朵,以一臉贊嘆的表情說出這句話來。
話音剛落,舒百靈就覺得全身上下,哪一個地方都不好了。
這怎么說話的?
什么叫好騙的?什么叫有一點用?
只是莫名地,舒百靈隔著一面鏡子依舊感覺到濃濃的威脅,不然早就蹦跶起來,破口大罵了。
至于他是不是在肚子里面腹誹了鏡公子上下十八輩的親人,寧風和鏡公子顯然都沒有在意的意思。
鏡公子隔著鏡子,指著狹長棺材和死貓說道:“這棺材里面是一種名叫化生鬼的鬼物尸體。”
“此鬼唯十二歲以下孩童夭折方會形成,專好哄騙年紀相仿孩童玩耍,成人則壓根看不見它。”
“這只化生鬼出沒處,此前月余,該村中有七個孩童走失,再不見蹤影。”
寧風聽到這里,眼中閃過厲色。
如此鬼怪,專下手孩童,殊為可惡。
他已經無心去想這只化生鬼生前可有冤屈,可曾受過什么苛責,如何而夭亡等等,造下這等殺孽,那些都不重要了,也不能成為理由。
“本公子懶得守著等它現身,便以鏡法盡奪村中少年之神,只留下一人不動,再候其左右,果然發現此化生鬼。”
“尋到其埋骨之處,開棺戮尸,滅之。”
“之前失蹤之孩童尸骨,亦在棺中被本公子發現。”
鏡公子說得很平淡,惟獨在提及引誘化生鬼現身這一點上,流露出少許得意。
寧風則不然。
聽到過半,他臉色黑如鍋底,開口時候帶出幾分怒意來:“鏡公子,那些被你奪神的孩童呢?”
“孩童?”
鏡公子似乎很是錯愕了一下,頓了頓恍然大悟般道:“哦,想起來了,本公子沒有多理會,他們現在應該還在鏡界當中吧?”
“等本公子得暇,再將他們煉制成鏡奴,正是好教養一番的年歲呢,多謝寧兄提醒。”
“什么?”
寧風面沉如水,望向鏡公子的目光中有掩蓋不住之冰冷。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嗎?”
“不是所有孩童都有親人能傾力照顧,每耽擱一日,都會有孩童因饑餓、失水、庸醫等原因而死。”
“他們之死,等于都是死于你手。”
“你一人所殺,勝過化生鬼無數。”
寧風說到這里,還不及說出勸告放生之言,鏡公子就不耐煩地擺著手道:“寧兄你是仙門中人,就莫效那些私塾先生說些大道理了。”
“本公子魔門中人,最不耐煩那些。”
“再說這貓妖吧。”
鏡公子興致勃勃,也不管寧風面沉如水,繼續道:“此妖最是好玩,生前為貓,頗得人喜歡,后該家人因故遺棄之,流浪野外,又為無知孩童,虐殺取樂。”
寧風暫且壓下怒意,聽鏡公子道來,越聽越是皺眉。
有如此遭遇,那頭貓妖怕是怨氣沖天,若是為禍決計不小。
“它不知道有何機緣,彌留之際竟是陰神出游,附體其他野貓,還掌握了一種貓瘟之法,只要為其貓爪所傷者,哀嚎三日而死,死前習慣如貓,最是嗜鼠。”
“它最喜歡的是匯聚野貓,互為凳子,攀爬成人形,再籠以黑袍,行走在夜下鎮子里。”
“只要不掀開黑袍,無論從哪個方向望去都如人一般,真假莫辨。”
“遇到獨行者,此貓妖便亮出本相,驚嚇對方,同時以貓爪亂抓,讓對方染上貓瘟,此前鎮上多有此遭遇者,至夜下無人敢行走。”
“此貓妖變本加厲,將貓瘟傳遍了全鎮的貓身上。那些貓兒傷了人,固然沒有它親自出手那么猛烈,依然足以取人性命。”
寧風聽著鏡公子說到這里,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貓瘟與狂犬病相差不大,一樣的口爪傳染,一樣的發病無救,只是貓瘟連潛伏期都沒有,更為可怕。
以鏡公子的行事方式,寧風隱約能猜到他會如何處理此事,哪怕下意識地不想深想,依然有不寒而栗的感覺生出。
“本公子不耐煩引誘、辨別,查其來龍去脈那等麻煩,索性以鏡法禍亂全鎮貓類心性,使其盡發狂躁。”
鏡公子又露出了與之前類似的得意神情,似乎為自己能找出與寧風不同的處理方式而得意,“全鎮居民,為貓襲擊,豈有不還手的道理?短短一日間,全鎮貓類幾乎死絕。”
“沒有貓類可以憑依,就如一顆沙子從沙漠挪到了碗里面,再明顯不過了。”
鏡公子沒有再往下說,寧風也不需要聽了。
全鎮的貓盡數死絕,那頭貓妖就好像被拔了爪牙的老虎,還不是任人宰割?
他甚至沒有心思去想,如果換成是他來處理此事,會用何等方式來解決?
寧風臉上盡是勃然怒氣,腦海中只有一個畫面……
“全鎮的貓盡數發狂,那該有多少人傷于貓爪?多少人染上貓瘟?”
“為除一貓妖,付出如此代價,死傷如此多的人命,鏡公子,這就是你的方法?”
“你這是草菅人命!”
寧風不知不覺雙手握成拳頭,在厲聲大喝,在憤怒難言。
他從來沒有這么真心地想要——殺人!
這是唯一的一次;
鏡公子,是第一個!
“哈哈哈,你是仙,我是魔,你看不慣本公子正常,本公子也看不慣你。”
“現在,你的任務,本公子搶了,你注定完不成了。”
“正好,好好較量一下,看看是你的仙道正確,還是我的魔道正途。”
鏡公子摩拳擦掌,興奮無比。
“魔,這就是魔嗎?”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身而為人,竟能如此漠視人命,這就是魔?”
“既然是這樣,我懂了。”
寧風低頭,臉上一片陰沉,在抬起頭來,恢復了平靜,平靜得冰冷。
“有什么手段,你就施展出來吧。”
“我在這里,等著你。”
“哈哈哈哈”鏡公子縱聲大笑,聲音透過鏡子傳入在場所有人耳中,是那么的張狂,那么的放肆,充滿了邪氣到讓人寒毛卓豎的恐怖。
下一刻,“啪”的一聲,銅鏡落地,鏡片飛碎。
一眨眼,整個天地染上了一層說不出的色彩;
一抬頭,一張碩大無朋的臉浮現在天空,在邪魅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