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洲,天都山,太陽神宮!
煌煌建筑,矗立在天都山巔,赤銅為磚瓦,紅玉為欄,宮殿巍然而肅穆,俯瞰群山。
宮殿內部,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時辰快到了。”
宮殿上首處,一尊尊高達數丈的塑像腳下,一個白袍老者淡淡出聲。
說話間,老者的目光凝望向前,那里有一顆晶瑩剔透,大如西瓜的晶石懸浮著,不斷地散發出乳白色的明亮光輝。
短短一句話的功夫,晶石光輝便又暗淡了些許,仿佛風中燭火,隨時可能熄滅模樣。
“嗯,師兄說得是。差不多只剩下一兩息的功夫,太陽神石便要散盡光輝,應該到此為止了。”
白袍老者旁邊,一個打著哈欠,看上去只有八九歲大小的女童應和著。
兩人之外,尚有七八人在站立在塑像腳下,凝望著太陽神石。
他們或是正值壯年,或是老至耄耋,隨隨便便站著,氣度森嚴,盡顯不凡。
除了白袍老者和女童外,其他人并沒有插口,而是望向宮殿的正中。
那里有數十個少年男女盤膝而坐,有的周身顫動,有的眉頭緊皺,有的癡癡發笑……,千奇百怪,莫可名狀,唯一相同的一點就是所有人眼睛都緊緊地閉著。
在這數十少年男女外,還有二十余看上去同樣年紀的少年人站立在一旁,一個個都是心有余悸,又喜不自勝模樣。
他們當然值得歡喜。
自從他們自魂境中醒來,便是乾州第一宗門,天下七宗之一太陽神宮的內門弟子了,何其榮耀!
眼前這一幕,則是太陽神宗擇取弟子最重要的一關 ——洗神劫!
所謂洗神劫,便是參與弟子都通過宗門長輩主持秘法儀式,將神魂投入到魂境當中。
但凡能經過魂境磨礪,在規定時間內醒來的,就算是通過洗神劫了。
一眾盤坐少年人身前,有一個門戶大小,奇光匯聚旋轉而成的漩渦,是為魂境。
“掌門師兄,你看!”
“又有一個!”
上首處的一個黃袍中年人突然出聲,同時伸手向著盤坐于地的一個少年一指。
“咦?!”
頓時,無論是上首處的數人,還是那些站立于一旁的少年男女,盡數把目光集中了過來。
集中了所有人目光的少年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年紀,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是干凈,明澈至透明般的干凈。
他此刻盤坐于地,雙手自然垂落在膝蓋上,眉眼間有白光在吞吐,如人在呼吸一般。
“刷!”
突然,一道白光從奇光漩渦中沖出,徑直沖入那個少年的眉心處。
霎時間,少年周身一顫,旋即臉上神情平復下來,有一種渡盡劫波般的安心。
“成了!”
黃袍中年人撫掌而笑,遙指著少年說道:“此子倒是幸運,于最后時刻神魂通明,洗神而出,得入宗門。”
“這便是有緣了。”
白袍老者捋著胡須點頭,回憶了一下,道:“此子名叫寧風是吧,他該就是這代最后一名神宮弟子了。”
話音剛落,寧風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中有片刻茫然,旋即化為清明。
“原來……”
“是這樣!”
寧風望著那旋轉不停的奇光漩渦,仿佛可以透過漩渦,看到無數幕景象,十數載光陰,在其中流淌而過。
書生負匱,踏遍千山萬水,遇盡神仙妖魔,求一傳授而不得,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這不就是黃粱一夢嗎?!”
寧風先前在半夢半醒間,并未錯過上首處幾人的話語,此刻腦子清明,很多訊息一下子涌了進來,什么都明白了。
他是寧風,他也不是寧風。
一十六年前的某一天,他在睡前還在一個科技發達名叫地球的地方,醒來后,就成為乾州一個生而知之的嬰兒。
一開始的時候,寧風還以為這是一個類似地球古代的世界,想過攻讀詩書,也想過混吃等死紈绔子弟的幸福生活。
不曾想,這竟是一個有著神仙妖魔,能長生久視,可以出入青冥的奇妙世界。
神妙的是,在魂境之中的書生寧風,完全沒有這些記憶。
“在這個神仙鬼怪到處都是的世界,四書五經只合拿來擦屁股,學來干嘛?”
“原來在魂境里的那句話,我竟是有感而發啊。”
寧風回憶著過去十余年的經歷,臉上不由得帶出笑容來。
得知有神仙妖魔,怎甘生活平淡?
寧風矢志求仙,又有一個雖然以世俗眼光看來不太成器,偏偏就能傾家蕩產,毫無理由地相信、支持自家兒子的父親,終于在十三歲那年,機緣巧合下拜入太陽神宮。
外門三年,挑水砍柴,夯實根基,終于在一個時辰前,走到了最重要的一關:洗神關,魂境磨礪。
“三年前,外門三千六百人,能走到這一步的,竟然只有一百人。”
“現在……”
寧風抬頭望一眼,站在旁邊洗神而出的,竟然只有二十九人,加上他,不過三十之數。
“三千取三十,百中不留一,仙路之難,第一步就見得端倪了。”
他的目光掃過那些先他一步的少年人們,最終定格在一個立于眾人之前的少女身上。
少女白衣,圓臉,上一刻還一臉關切,四目相對的瞬間小臉一板,面無表情模樣。
“陳昔微!”
“我說呢,怎么蘇聽雨,琵琶魚,湖女……,個個都長得一張可愛圓臉,原來是日有所思,魂有所牽。”
寧風笑得愈發干凈,愈發燦爛。
外門三年相處,這是他最喜歡的女孩子。
“她總是那么優秀,總是超過所有人,還好,這次我跟上了她的腳步。”
“沒有被她甩遠嘍。”
寧風抬頭看了一眼太陽神石,離他蘇醒一個呼吸時間不到,神石暗淡,三年積蓄的太陽光輝,散得干干凈凈。
“……也不錯了,能得三十人,不比往年稍差了。”
白袍老者沖著寧風點了點頭,溫和道:“寧風,你且起來,站到一旁便是。”
寧風忙起身,躬身行禮,走向陳淡宜他們那方去。
走得近了,那些壓抑不住興奮少年的說話聲,依稀傳入耳中。
“這次真是僥幸,魂境中我差點就沒能堅持住,好懸沒落選了白鴉兵。”
“我也是,不過我后來進的是黑鴉兵,真是難啊,好幾次差點沒有能堅持下去。”
“是了,我聽宗門長輩提起過,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是這樣:惟上智與下愚,能堅忍不拔。我們的魂境考核,就是磨練、體現我們的意志,只有意志堅定,堅忍不拔者,才能在規定時間內洗神而出。”
寧風的腳步,不由得一滯,尤其是看到那二十幾個少年人大都被引發了談性,小聲地交流著魂境中經歷時候。
“怎么……不一樣……”
寧風咽了口唾沫。
他看得真真的,那些少年人即便沒有插流,說出魂境經歷者,也都一臉深以為然,絲毫不以那些人的談論為怪。
顯而易見,他們經歷的都是一回事情。
“我經歷的,跟他們,截然不同!”
寧風再清楚不過,他經歷的魂境洗神劫里,有大怒禪師,有劍仙有湖女,連半夜請人教書的一窩老鼠都有,偏偏就沒有什么白鴉兵,黑鴉兵。
“我在魂境中的經歷,側重的也不是堅忍不拔,而是阻止,阻止我離開!”
“為什么?為什么會不一樣?”
寧風強行收斂心神,前世二十幾年,乾州十六年,再加上魂境中的十幾年,他并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少年人,深知事出尋常必有妖的道理,怎敢輕易顯露?
在外人看來,寧風的腳步只是頓了一頓,甚至連這一點都沒有人察覺,只有陳淡宜若有所覺地看了他一眼。
上首處,太陽神宮的各峰山主們交談依舊。
“時辰到。”
“將這些孩子們喚醒吧。”
白袍老者袖子一展,璀璨的太陽神光從袖中迸發而出,裹住太陽神石納入袖中。
簡簡單單一句話,便決定了剩下七十個少年的命運。
他們過去的三年外門經歷或不白費,卻注定是無緣于頂級宗門太陽神宮了。
白袍老者話音剛落,余下的山主們還沒有做出反應呢,異變突生。
“轟隆隆”
宮殿劇烈晃動,所有人立足不穩,寧風在內的少年們措不及防下全部跌坐于地。
“隆隆隆隆隆隆”
整座宮殿不住地晃動著,好像有巨人在外雙手抓住宮殿,要將它抓起擲飛一般。
震動并不是來自于外,而是發生自內部。
在異變發生的一瞬間,在場所有人便都知道了源頭所在。
實在是,太過明顯了。
魂境所在,那個奇光漩渦扭曲成無法言述的各種形狀,個中的奇光旋轉時快時慢,目光落在其上,一剎那就讓人頭暈目眩,有嘔吐的感覺 “這是什么情況?”
寧風大吃一驚,同時心中咯噔一下,莫名地悸動讓心臟險些停跳。
毫無理由地,他就感覺這個變化,好像跟他有關系。
太陽神宮的山主們一個個更是神色大變,魂境于太陽神宮中存在不下萬年,每一代的神宮弟子都要往其中走上一遭,何曾發生過如此情況?
縱是絕世高人,亦不由得為之剎那愣神。
眾目睽睽之下,魂境不住地坍塌,向著中心處凹陷,無數斑斕瑰麗,又毫無意義的景象在其中倏忽閃過。
突然——
寧風瞳孔皺縮,在魂境的最中心處,扭曲得最厲害的地方,他看到一樣熟悉無比的東西。
“九竅石!”
“魂境的最核心處,是九竅石!”
這個念頭才從他心中萌生出來,下一刻,存在一如亙古便有,所有人都以為會永遠存在的魂晶,如夢幻泡影般,倏忽之間,湮滅無蹤。
“魂境!”
“這是怎么回事?!”
白袍老者震驚無比,原本略顯佝僂的身軀一下停止,氣息勃發無法自制,如太陽風暴肆虐宮殿。
寧風等少年為威勢所沖,一個個身不由己地向后飛去,直撞到宮殿角落。
“這是……”
寧風終于保持不住鎮定,神色大變。
不是為了白袍老者展露出來的威勢,而是,他的腦子里,多出了一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