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兒子因激動而含糊不清的聲音,李國忠心里一顫,急切問道:“怎么了,發生了什么事?”語氣中充滿了關心,即便兒子如此待他,但他依然把兒子看得很重,這是老李家唯一的希望,兒子的成就足以光宗耀祖,就算哪天他去了地下,也能自豪地面對祖宗們了。
聽著父親那滿懷關切的聲音,李嘯天更加心如刀絞,自責不已。
這可是自己的父親啊!
那個不茍言笑,肩膀不寬,卻用這一雙手為整個家庭撐起一片廣闊的天空!
也是到了此時,他才發現,父親的聲音,已經變得十分蒼老……
“爸,對不起!嗚嗚……”李國忠只說了四個字,便放聲大哭起來,他恨不得重重地跪在父親面前,磕幾個響頭,懺悔自己這幾年來對父親的傷害,“李嘯天,你簡直豬狗不如啊!”他內心在吶喊、狂嘯,眼淚如決堤的洪水,肆意狂流。
他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副陽光的樣子,學習好、樂觀積極,樂于助人。
然而他內心,卻是充滿了自卑,因為他的父親,是一個礦工,一個在他看來十分低賤的職業,一個在他看來會被很多人鄙視的職業,甚至,他寧愿父親是個農民,也不愿意父親是個礦工……
每每與外人說起自己父母,他多是一笑而過,實在拖不過去的時候,他干脆撒謊:“我爸是個小煤礦的老板,錢不多,也就幾千萬罷了。不過我爸對我管教很嚴,不希望我染上紈绔的習性,所以對我每個月的花銷都管束得很嚴。唉,攤上這么一個老爸,我也沒法。”說完以后,他還故作豪爽地說了一句,“當然,如果我真的需要急用錢,老爸他也不介意給我轉幾十萬過來。”
如此,就很好地解釋了,他為何每個月只有這么點生活費。
后來,有人找他借錢,而且借很大一筆錢,他則是以各種各樣的借口搪塞過去。
表面上他過得很風光,實際上,他卻是十分狼狽。
他心里不止一次埋怨過:“如果爸爸是個大官兒,或者家里有幾百幾千萬,我也不至于活得這么辛苦。”
尤其是經歷過幾次失敗的戀愛以后,他更加埋怨父母,女朋友過生日,他買不起多么貴重的禮物,節,他斟酌了很久,才買了一束玫瑰給女友,女友邀請他一起去旅游,可他拿不出這么多路費和途中的花銷費用,幾乎他每個女朋友,都是逐漸發現了他是真窮而不是裝窮后棄他而去,以至于他一直到大四快畢業的時候才敢再追求一個女生,因為畢業后他就可以自己掙錢了!
無論如何,他心底里,是看不起父母的職業。
所以,他自卑。
李國忠要送他去學校,他每次拒絕,以自己需要獨立成長為由。
李國忠去學校看望他,他卻讓李國忠在學校外等著,千萬別進學校,他騙李國忠說自己學校不允許外人進去,只有出示了學生證,才能進去。
有一次,李國忠發現可以進學校,不需要出示學生證,然后當面問了他一句:“你怎么說你們學校需要出示學生證才能進去?”可是他沒有解釋,反而沖著李國忠發火,埋怨李國忠不該進學校,不該來這里找他。
他沒看到,李國忠仿佛笑呵呵的沒怎么在意,但其眼里,卻閃過一絲黯然。
那一次,他給別人解釋說:“這是我爸的煤礦里一個工人,是我爸讓他帶幾句話給我。”
也是從那一次以后,他的父親李國忠,每次到學校,都遠遠地站在學校外大街上,頂著太陽,等待他的到來。
好多次,李國忠明明想進去,可是,走到學校大門口,李國忠明明邁出了腳步,可剛剛邁了出去,卻又及時收了回來,因為李國忠還記得當初兒子那咆哮、急火的聲音,李國忠的臉上,最初也是有些遲疑、猶豫,而最終,李國忠還是選擇不進去,選擇到大門對面的大街上等著。
活了大半輩子,李國忠難道真讀不懂兒子的心思嗎?
但,他還是默默地認同了兒子。
他不想給兒子丟臉,不想讓兒子在學校里被人看不起……
蓋因,他是個礦工,他妻子是個農民。
為此,他甚至強忍著對兒子的思念,足足一年都沒去過兒子的學校……
那時,兒子還在讀高中。
他與兒子的交流不多,幾乎從未對兒子袒露過自己的心思,他只是站在兒子身后,默默地付出,這份沉甸甸的父愛,兒子卻始終不能看透。
老兩口這么多年默默地付出,不計回報,只希望兒子能出人頭地,能過上幸福的生活,如此,他們就滿足了。
哪怕,兒子令他們一次次傷心。
往事一幕幕浮在腦間,李嘯天臉上掛著慘笑,以及濃濃的嘲諷:“李嘯天啊李嘯天,你枉為人子啊!二十多年來,你就是這么對待你的親生父母!你就是這么對待給予你生命,并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的父母!”他猛地甩了自己一巴掌,‘啪’的一聲脆響,在房間里回蕩,他臉上,也是清晰地浮現起五根手指印,很紅。
二十多年了!
他卻直到今天,才大徹大悟,才懂得父母那無私的愛!
他從來沒有這么后悔過,這么痛苦過,這么自責過。
如果時光倒流。
他決不會對任何人撒謊說自己父親是個煤礦老板,以滿足自己的虛榮心,以保住自己所看重的無聊面子。
他決不會讓父親在毒辣的太陽下等待,以防有人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個礦工,以防有人戳破自己的謊言。
他決不會時隔兩年都不回家一次,以防女朋友發現自己只是個礦工和農民的兒子。
如果時光倒流。
他會堂堂正正告訴任何人:“我爸爸是一名偉大的礦工,他用他的雙手,撐起了我們的家,也為國家的繁榮富強做出巨大的貢獻!誰都不能否定我爸爸的功勞!他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父親!”
他會向女友坦白:“我爸爸是一個礦工,一個偉大的礦工!如果你嫌棄他,那你可以選擇不和我在一起!”
聽到兒子悲慟的哭聲,以及那發自心底的歉意、后悔,李國忠突然怔住了。
他想不到兒子會突然間發生這么大的變化。
但他,臉上卻浮起了一絲欣慰:“這么多年的付出,值了。”
就為了這句話,一切都值了。
過去二十多年受的委屈、承擔的壓力、辛苦勞累,所有的一切,都值了!
“孩子,我不怪你。”李國忠微笑道。
他的聲音很輕,語氣中,卻帶著無窮的喜悅和輕松。
李嘯天道:“爸,我這周周末就帶她回家!”這聲音,是如此地堅定,“如果,如果她不愿意,那我就一個人回來,以后,也不會再和她來往了。”他心里打定了主意,若是女友真的嫌棄自己的父母,那也沒有必要繼續談下去了,因為女友若是真的愛他,就一定不會嫌棄這些,要是嫌棄,就不是真的愛他。
然而李國忠卻是語氣一沉:“不行!”
李嘯天頓時急了:“爸!”
李國忠依然道:“我說不行就不行!”他不愿意兒子為了他們老兩口,與兒媳婦發生爭執,他寧愿繼續這樣的生活,只要兒子過得幸福,他就滿足了,“你要是敢這么做,看我不打斷你的腿!”他的聲音,擲地有聲,鏗鏘有力,仿佛,又回到了許多年前,兒子還不懂事的時候,他就是這么教訓兒子的。
聞言,李嘯天的淚水,更加狂涌!
這就是他的父親,一位偉大的父親!
“爸,這一次,請原諒兒子不能聽你的話。”李嘯天擦了眼淚,“我周末一定會帶她回來,即使你打斷我的腿,我也一定要回來!”
他恨不得現在就回到家里!
迷蒙了二十多年,一朝悔悟,他恨不得把二十多年來對父母的虧欠,一次性還完!
可他知道,對于父母,他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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