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當年的理清水,暗中感應或試探虎娃的神氣運轉,就能清楚他此刻是什么狀況。但如今的理清水只能默默地觀望著這一切,元神中所見與普通人的觀察并沒有太大的區別,一切結論都是根據他的經驗判斷的,并無法確定。
驚訝之后,理清水又感到深深的憂慮,他在為虎娃擔心。有人也許會覺得很奇怪,這位大宗師為何不感到驚喜呢?原因恰恰是因為虎娃的年紀太小了,且無人指引。假如理清水的判斷正確,虎娃已初境九轉圓滿,此時接著邁入二境修煉的話,將對他有害無利!
在普通人直觀的概念里,邁入初境修煉的主要是感知,而一個孩子來到世上逐漸長大的過程,便是各種感知器官比如眼、耳、鼻、舌、膚發育完全的生理過程。正因為有了感知,才有對世界的認識,然后去學習如何在世上生存并追求自己的人生。
虎娃這個年紀,正伴隨各種感知的發育完全,耳聰目明尤勝于成年人,所以修煉初境理論上是沒有問題的。但是二境中修煉的主要是筋骨,不僅是表面看上去更健康、強壯、有力,還包含著內在的洗煉,使之達到一種完美的狀態。
而虎娃的身體骨骼尚未長成,這種修煉如果進行得太早,可能會留下缺陷甚至是殘疾。比如身形骨骼過早地固化,成年之后可能會成為侏儒;又比如尚且柔軟的臟器無法經受那樣的鍛煉,將留下終身的隱患與暗傷。
理清水以前從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一個五歲的孩子就已經初境九轉圓滿,誰能教會他呢?所以這種問題在實際中從未發生過。但他身為當世頂尖的大宗師,從修煉的原理能推導出這種結果,所以暗暗擔心,偏偏又無法去提醒誰。
有人可能認為,這么早就能進入初境,恐堪稱前所未有的絕世天才少年!但理清水并不這么認為,他所了解的高人中,大多都是在二十歲前后邁入初境的,至于是早幾年還是晚幾年,對今后的成就并無什么影響。
歲月對于不同的人,概念亦不同。對于普通人而言,兩歲的小孩盡管比一歲的小孩大一倍,等到了他們成年之后也是同齡人;但四十歲的人與二十歲的人之間,相差的就是一代輩份,可是如果他們都能壽數過百,其實也相差不大了。
而像理清水這樣的高人,生機旺盛壽元長久,他已經三百多歲了,就算如今受重創被禁錮在樹得丘上,也還可以再堅持百年。對于這樣的人,他們所獲得的成就是在漫長的歲月中修煉的,至于當初是十五歲邁入初境還是二十歲邁入初境,到了這種的境界已沒有什么區別。
但是在普通人修煉之初還是有講究的,比如已經到了三十歲的壯年,人在生活中已閱歷太多,心境早就不復當初,人的性格以及對各種事物的觀念已經成型。如果直至此時還無法邁過初境,那么這一生能邁過初境的可能性就很小了,除非有特殊的際遇轉變。
另一方面,就算很早就邁入了初境得以修煉,也不意味著就能突破更高的境界。只有突破六境,才可以稱得上是真正的當世高人、能留下完整的傳承指引。這是絕大部分修士終身也無法達到的目標,如果到了生機元氣不能繼續保持巔峰狀態時,還沒有邁入六境,那么此生的希望就已渺茫至極。
所以人最好要在青少年時期入初境,否則就希望極小;若在身體狀態保持鼎盛之時邁不入六境,那么也就意味著終身難有希望。除此之外,具體是什么年齡修煉到什么階段并不是那么重要,也沒有入境更早便是天才的道理。而虎娃的狀況是個意外,或者說純粹是一種偶然,就連理清水也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就像盤瓠不知理清水對它的期待,虎娃當然更不清楚理清水對他的擔憂,他仍然快樂地生活在村寨里。原始部族里度過的童年很淳樸,幾乎沒有什么玩具,但所有的東西又幾乎都是孩子的玩具。虎娃有個愛好,就是到溪澗旁去揀石頭——樣子長得像雞蛋的石頭。
村外有一條山泉匯流成的溪澗,在山中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很多水潭,一直流向那道斷崖邊化為飛瀑。每到暴雨季節,便有洪流從高處傾瀉而下,陡坡上有滾石亂飛,也有合抱粗的樹木被折斷或連根拔起順水沖流,山中是十分危險的,而村寨則建造在安全的地勢上。
溪澗旁有大大小小許多從山上沖下來的卵石與塊石,在晴朗的天氣里,虎娃就會溜出村寨去揀石頭。只要他不越過溪澗進入深山,村寨周邊是相對安全的區域,大人們也不可能時刻都盯著。而盤瓠總是晃著尾巴跟在虎娃后面,就像個跟屁蟲,有這條守護獸在身邊,他也不會有什么意外的危險。
族長若山大概想不到,當初的一個“比喻”,竟養成了虎娃的這種愛好。虎娃在碎石間翻找,每發現一塊樣子像雞蛋的石頭,都會歡呼雀躍。盤瓠也會用狗爪子幫著扒拉碎石,然后叼起樣子差不多的卵石跑到虎娃那里去獻寶。而虎娃的要求很嚴格,只有幾乎完全與雞蛋一樣形狀的石頭才會揀走,有時大半天也找不到一塊,但他仍然玩得很開心。
這樣的石頭雖然很少見,但虎娃隔三差五就會去找,時間一長他的小屋里也攢了一堆。有族人經過門前偶爾看見,會驚訝地叫道:“你哪來這么多雞蛋?是不是把雞下的蛋都揀到這里來了?快放回雞蛋筐里去!”
虎娃每次都要解釋這些不是雞蛋,只是樣子像雞蛋的石頭,族人們進來一摸才發現真的是石頭。再到后來,大家也都見怪不怪了。
這一天,虎娃又和盤瓠跑到溪澗邊去揀石頭,對于他們來說,不停的發現就是一種樂趣。這是一個多云的天氣,上午一直籠罩天空的云層終于飄開,陽光落了下來,斷崖飛瀑那邊升起一道彩虹,接著又彌漫起一片霧氣。
盤瓠突然直起身子向著水霧那邊叫了好幾聲,這并非神通震吼就是普通的狗叫;而虎娃也站起身望向遠處,他聽見了斷崖另一端傳來的腳步聲。假如有他人看見這一幕,可能會感到疑惑不解,這一人一狗離斷崖尚有一段距離,且身邊有水流聲干擾,而來者遠在斷崖另一端的遠處,他們居然就能聽見!
斷崖那邊的人也聽見了狗叫,知道這邊有路村的人,扯開嗓門喊道:“我是花海村的,來用天鵝蛋換雞蛋了!我還帶了兩條新鮮的野豬腿,能不能再換點水布?”
斷崖那邊再往深山高處走,就是花海村。如果算直線距離,花海村是與路村最近的一個村落,兩族之間也經常交換各種東西。但由于一條幽長的深壑割裂山谷,這兩族人想見面握手可就難了,要各自往山下走幾乎一整天,到達原清水氏城寨那里才能見面,且路途十分艱險。
但是族人們也有自己的辦法,人過不去卻可以把東西扔過去。他們用竹子做成了類似拋石機的東西,先談好雙方要交換的物品,然后裝在麻包里拋射過去。拋射的地點并不是在谷壑最窄處,而是飛瀑附近相對平緩開闊的地方,距離大概有十幾丈遠,若扯足嗓門喊話,雙方都能聽得清。
交換行為一般都是花海村人發起的,因為那道斷崖就在路族村口外的平地盡頭,經常有路村人在平地上晾曬各種物產,大晴天過來喊一聲很方便。花海是深山中的湖泊,湖岸邊的淺灘中生長著大片的高山蘆葦,每年都有不少天鵝飛來產卵,因此花海村人經常到湖灘上揀天鵝蛋,這也算是他們那兒的特產吧。
天鵝蛋比雞蛋大得多,但是雞蛋更好吃也更精貴,所以雙方的交換條件是一個天鵝蛋換兩個雞蛋,路村人也不吃虧。用來交換的蛋都是煮熟的,否則就算有麻包裹著扔過去,落到那邊也都碎了。
今天又有一名花海村人來交換,他要用十五個天鵝蛋換三十個雞蛋,同時還帶了兩條新鮮的野豬腿。路村人聞訊趕到斷崖邊隔空喊話,簡單商量了幾句,同意再換給他幾尺水布。
尺是一種長度單位,約相當于成年人從腕到肘的距離,而人的小臂從腕到肘有一根骨頭就叫尺骨。最早的尺也是用骨頭刻上標線制成,想當初是清水氏族人將“尺”帶入深山,后來它就成了各部族共同使用的度量單位。
商量好了,路村人在空地上生火煮熟三十個雞蛋,花海村的人就在那邊等著,反正也沒有什么別的急事。煮熟的雞蛋再加上幾尺水布,裝在麻包里用竹竿拋了過去,能聽見霧氣那邊麻包落地的聲音。
然后路村人就在這邊等著另一個麻包被拋過來,可是過了半天也不見動靜。對方是怎么回事,手腳這么笨嗎,這么長時間還沒弄好?這時盤瓠突然對著斷崖那邊狂吠起來,虎娃也大叫道:“那個人走了,他竟然忘了把東西給我們!他走的時候還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