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事情都處理完了,外面的天色已經蒙蒙亮了。伯禹吩咐伯益備車,謝絕了眾族老及各部首領的挽留,在日出時分便告辭離開,行事之果斷出乎意料。他說走就走,當然也有很好的理由,因為治水之事緊急,還要與大江兩岸各部商談,不能在相柳部一地停留太久。
這位夏后氏的君首仍然赤腳步行,眾部族首領一直將他送到城外,清晨的一陣涼風吹來,很多人的腦袋都變清醒了。有不少部族首領昨夜爭執得面紅耳赤,心太貪、胃口有點大,想吃下的地盤太多,結果在后來領的任務也更重,此刻回想起來,好像有點完不成啊?
這怎么辦?所有事情都在伯禹大人的書冊中記著呢!有人趕緊找他人私下商議,請求協助的同時又讓出了相應的好處。
相柳回到府中,獨自坐在那里臉色陰晴不定。伯禹治水,無論將來能否成功,目前已很難公開阻止了,除非能除掉這個人。但這種事情絕不能亂來,他真要這么做了而且又讓別人知道了,不僅會成為各部之敵,就連部族內部的各支勢力也都會反對他。
若想穩妥,除非是相柳本人親自動手。伯禹的修為如何看不清楚,在大多數時候他就像一個凡人,但相柳知道他絕不普通。至于伯禹的助手伯益,應有大成修為,但在相柳眼中也不足為慮,但那拉車的兩匹棗紅馬卻是九境妖龍所化。
相柳自恃再高,也沒把握無聲無息地除掉伯禹、還能掩蓋住任何動靜,動手時萬一走脫了一條妖龍或者被他人察覺,那他也等于死定了。相柳的神通法力乎已不弱于當年帝江,但那又怎么樣,他還能比伯羿更強嗎?
況且伯禹在大江流域的治水之策已定,就算其本人不在了,天子照樣可以換人來實施。另一方面,伯禹治水之策對相柳部也有好處,幾乎得到了所有人的擁護,真要對其人動手,不妨等他治理了大江流域的水患再說,到那時也許有更好的機會。
治水先從大江流域始,然后才是中原地帶,若這里的治水已成功,但中原治水尚未完成,中華各地仍被洪水分割,相柳部則可更好地獨霸一方。就在相柳這么思忖的時候,有屬下來報,伯禹已渡江而去,進入東南方向防風氏的地盤。
伯禹走得好快啊,相柳終究沒有下定動手的決心!相柳又想起,他曾經和防風氏聯系過,那邊也煽動了不少以炎帝舊部自居的族老將攔路詰問。看來那些人不僅攔不住伯禹,反而又會成為伯禹的助力。
虎娃離開蒲阪城向西南而行,按照原先的計劃,他帶著少務和盤瓠將通過夏后氏部族的領地,再由崇伯鯀開辟出的那條道路回到巴原,先進入迎仙城,然后坐船回到巴都城,這是少務繼位以來路途最長的一次巡視。
可是剛剛離開蒲阪城,少務便對虎娃說,他想去隴西平原看看。那里新出現了八百里沃野,已有近十個部族遷居開墾,并且是伯羿殞落之地。少務從未親眼見過伯羿,但也聽說過這位無敵戰神的諸多事跡,想去緬懷憑吊一番。
更重要的是,伯禹曾告訴他,避開巫云山脈引巴原之水下行后,再集合萬民之力經過一番改造,巴原上也會出現大大小小很多片新的沃野,其中最大的一片就在東海故地,另一片較大的沃野,便是崇伯鯀曾以息壤神珠堵洪水的下界城與攏江城一帶。
少務當然想去看看隴西平原如今的情況,也好對將來的巴原心中有數。對于這樣的要求,虎娃很痛快地點頭答應,眾人便改變行程沿著大河北岸西行。
由于很多地方洪水未退,少務又要考察沿途風土人情,所以虎娃并沒有帶著他飛天,而是沿著中條山、賀蘭山麓等高處繞行。又一次走在中條山中,休息時虎娃背手望天,此番下界回到人間又經歷了這么,尤其是見到皋陶后,有了更多的人間感觸與感悟,若此時再回九重天仙界,應已能踏上建木第四枝了吧?
就在此時,突然聽盤瓠說道:“小獬豸,你出來吧!”
樹叢間似憑空伸出來一只獨角,然后一頭瑞獸蹦了出來,搖身一變,化為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模樣,唇紅齒白、雙眼皮長睫毛,樣子長得很是粉嫩,腦門頂上卻有一個明顯的鼓包,被濃密的卷曲黑發所覆蓋。
少務嚇了一跳道:“盤瓠師弟,這是……?”
那少年主動答道:“巴君不必驚訝,我就是獬豸,之所以化成這副樣子,也是神通修為,更是為了出門方便。”
少務瞪了盤瓠一眼,心道他在司士大人府中撩撥瑞獸還不夠,居然還把人家給勾搭跑了,趕緊上前道:“小獬豸,你是要出城玩耍嗎?”
獬豸搖頭道:“不只是出城玩耍,我還想跟你們一路去巴原看看,山水君邀我去山水城做客。”
少務哭笑不得道:“你是天下各部敬畏的斷獄神獸,若突然離開蒲阪,皋陶大人斷案時怎么辦?”
獬豸笑了:“皋陶大人公正嚴明,難道僅是因為身邊有一頭瑞獸獬豸嗎?天下人好傳神異事跡而已,就算沒有我,也不妨礙皋陶大人分毫。……若有人見瑞獸獬豸不在,就企圖作奸犯科,那可是自找倒霉了。”
少務以詢問和求助的目光看向虎娃,究竟帶不帶這頭瑞獸小獬豸一起走?莫名其妙將蒲阪城中的斷獄神獸給拐跑了,這事又該怎么解釋?
虎娃笑呵呵地問道:“你這頭小獬豸,既化為人形行走,可曾起了名字,不能總稱你為獬豸道友吧?”
獬豸:“聽說巴原有頭瑞獸諸犍名叫善吒,你就叫我善察好了。”
虎娃又對少務道:“這位善察道友說的不錯,皋陶大人之公正嚴明,又豈僅僅因身邊有一頭瑞獸獬豸?如今斷獄神獸不在,若有居心叵測之徒趁機欲行不軌,正好讓皋陶大人試試五刑手段。”
獬豸欣喜道:“太好了,那我們就一起出發吧!”又扭頭朝盤瓠道,“你要一定帶我山水城找綠蘿。”
看來這兩家伙這段時日不僅有私下約斗,還嘀咕了不少事情。獬豸從小在皋陶的身邊長大,并沒有出過遠門,閱歷哪有盤瓠豐富?他聽盤瓠講述各地軼事,是越聽越感興趣。
尤其是盤瓠告訴他,山水城有一位理師大人綠蘿,雖然沒有獬豸的天賦神通,但問案的時候常常能把人給問哭了,有罪之人最后皆痛哭流涕坦誠其行。獬豸聽了,就想去見識見識綠蘿的厲害,便還打算和綠蘿互相問詰一番。
既然虎娃都這么說了,少務一轉念又笑道:“善察先生,您去山水國玩得盡興了,不妨也到巴都城來一趟,最好能抽空在理正大人署中坐鎮一番。”
在伯禹領天子命離開蒲阪一年后,又再度來到巴原東海岸邊與虎娃、少務等人重聚。這次盤瓠又沒來,他和獬豸還在山水國呢。虎娃和玄源的身后站著敖廣與沇里,而被放逐的真仙旱魃居然也來了。
虎娃傳了旱魃一套仙家法訣,使她可暫時收斂起氣息、不致對環境產生異常影響。這令旱魃感覺有些不適應或者說不自然,她身著紅裙站在較遠的地方,身形面目如被一團火焰包裹,看得不是很真切。
另有一位古時被放逐的真仙也來了,此人站在另一個方位,盡量與旱魃拉開距離,身著羽袍,形容五官似被一團水霧包裹,同樣看得不是很真切。他不是虎娃叫來的,而是伯禹請來的,號應龍。
應龍亦曾隱居南荒深處,伯羿在南荒斬殺妖邪時將其驚走。他后來到了西荒高原上的西海一帶盤踞,又被崇伯鯀勸說離開。江河上游那幾年水情有異,多少與應龍有點關系,但主要責任并不在他。所以崇伯鯀對他網開一面,并未有任何責罰。
應龍也算與崇伯鯀打過交道、受了他的恩惠,今日也來助伯禹治水。
伯禹為何走了整整一年才來到巴原?其實這已經算快的了。他從蒲阪城出發,首先南下來到相柳部,然后又到了東南方的百越之地,再從百越之地西行,沿江穿過原九黎各部的地域。
這一路上,他將教化之典刻于樹干,并與沿途各部族商討治水,安排好了種種協作方案,事務之復雜一言難盡。伯禹是赤腳步行,帶著伯益穿過巫云山脈,自神民丘腳下繞至東海岸邊。幸虧有兩條九境妖龍隨行,否則車都跟不過來。
還有一人時跟著伯禹一起來的,他就是百越之地各部族聯盟的首領防風氏。伯禹在百越之地推行教化遇到了一些挫折,因為百越的習俗與皋陶所作五教的內容有所抵觸,但商談治水方略卻比較順利。
他同樣出示了炎帝令,將攔路的各地族老都帶到了防風氏那里,并當著百越各部首領的面,展示了元神造影之術。讓大家看見,先是有一場大水將從上游而來、會淹沒很多地方,等這場洪水過后,又會留下怎樣的地形地貌、在此基礎上可以怎樣改造。
百越之地受這場洪水影響的時間并不長,至多半個月而已,然后在大江入海口一帶,會沖瘀出大片沃野平原,并留下很多湖澤。只要稍加改造,將來都是良田家園。這動態的光影展示過程,讓在座者明白了會發生什么、眼下與將來都要做什么事情。
伯禹所展示的元神造影神通,居然并非巫知所傳的秘法,且另有精妙之處。他得到了崇伯鯀的一世見知傳承,又怎能不會類似的手段?巫知不僅沒有因此少說兩句,反而又細細點評了一番,指出伯禹施法還有哪些未足之處,比較這等手段與他所創的秘法各有哪些優劣,足足講了好幾天。
百越諸部首先要做的就是在規定時間及時撤離,把能搬的東西先搬走,待洪水過后再回遷,然后按伯禹的治水方略重新建造家園。相關部族都有明確的責任和利益劃分,伯益皆登記在冊。
防風氏對伯禹的治水方案沒什么不滿意的,因為他的處境與相柳不同。就算伯禹為天下治水成功,百越之地仍處于大江入海口以南、相對于中原偏遠的西南地帶。當地各部越富足,獨霸一方的防風氏就越能越強大,中華天子離得太遠,也無法節制他。
但防風氏卻提出了另外一個要求,劈開巫云山脈最后一條通往東海水道,須由他親手動手。因為伯禹雖然展示了大水過境的情景,但能不能真正做到還是另一回事,避開水道要控制得十分精妙才行。
防風氏的地盤處于大江入海口附近的低洼地帶,若上游劈開巫云山脈時稍有失誤,洪水過境的規模就會大不相同,弄不好會沖毀太多的地方。防風氏的這個要求,事先誰也沒想到,他又有什么資格提出這種要求呢?
其實虎娃原本最不放心的就是這件事,他原先的打算,要么是自己親自劈山,要么請祿終出手。但是見到防風氏本人之后,便也同意由防風氏的要求,至少做這件事,防風氏比虎娃甚至祿終都更適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