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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 蘇紫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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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是那一年的陰歷七月二十日,中元節的祭祀活動剛剛結束。皇陵神道上的祭燈還沒有來得及收起,在傍晚陰涼的小風里搖搖晃晃。

  酉時剛過,原本漫天繁星的夜空里忽然壓下來幾團濃云,緊接著開始打雷下雨。雨勢越來越大,很快就如同瀑布一般從天上傾倒下來。

  陵區西北面的私家宅邸里,守陵監王以浣已經準備歇息了,忽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將他的睡意攪得一干二凈。敲門的是兩個守夜的陵戶,報告說泰陵南面有火光傳過來。

  這大雨傾盆的天氣里,怎么還會發生走水這種事?

  王以浣并沒有多想,雷聲和閃電現在還在他耳邊回蕩著,想必應該是陵區里頭的哪一顆大樹又被劈中了罷。

  他揮揮手吩咐陵戶們趕去滅火,自己則披衣坐在堂里等候進展。不一會兒消息再度傳來,那著火的地方竟然是泰陵的獻殿,大火已經吞噬了大半座屋宇,撲也撲不滅。

  王以浣心道不妙,急忙冒著雨趕去看個究竟。陵區西北地勢較高,他出了門走到神墻邊的角樓上,頓時驚得目瞪口呆。

  何止是獻殿遭了秧!原本是一團漆黑的皇陵里頭,竟然到處都是融融的火光,再往遠處看,其他幾座皇陵似乎也有火光沖天而起!

  這是天譴,還是人禍?

  陵戶們雖然手頭上也有一些兵器,然而平日里需要對付的也只是一些宵小之徒和野獸。眼下這些要真是人為縱火,那得要有多少兇徒闖進了陵區?與這些人正面沖突,恐怕會有性命之虞。

  王以浣感覺脖子上一涼,心臟跟著突突直跳起來。然而他又轉念一想——獻殿被焚。陵園被毀,自己這肩膀上的罪名也足夠讓腦袋搬家的了!

  反正橫豎都是一死,他干脆將心一橫,叫上幾個人抄起家伙往獻殿沖過去,勢必要活捉幾個匪徒,問清楚這其中的來龍去脈。

  可是當王以浣跑到獻殿腳下的時候,卻發現真相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

  金紅色的火焰已經吞噬了整座獻殿。但是那高大的立柱、精致的斗拱和雕梁畫棟卻并沒有因為火舌的舔舐而灰飛煙滅。氣勢宏偉的殿堂。反而像是被包裹在了一層神光之中,顯得神秘而瑰麗。

  “火……火燒不掉嗎?!”

  王以浣轉驚為喜,周圍的人也面面相覷。發出難以置信的議論聲。可是他們的慶幸并沒有持續太久,因為更大的異象已經接踵而至——

  大地開始了震顫!

  陵區和附近的山林里樹海搖晃,發出排山倒海一般的轟響;而腳下突如其來的顛簸和搖晃,也讓人仿佛置身于狂濤巨浪的海上。

  王以浣被人攙扶著勉強站定了腳步。緊接著又聽見遠處有人高聲喊了起來:“泰陵、泰陵那邊有事!”

  泰陵是景帝姜晗的陵寢,又是章朝的龍脈所在。這要是出了什么閃失,那鐵定是株連九族的禍事。因此王以浣一聽,差點就要哭了出來,趕忙領著一隊人要往那邊去。

  前往泰陵。最近的一條路就是穿過獻殿往南走。眼前,這場離奇的大火似乎只是一場幻象,王以浣想了想。便讓人試試看能不能穿過火去。

  自告奮勇探路的是一位十八九歲的陵戶,他卷起袖子伸出胳膊。首先將一根手指頭去試那火的溫度。

  眾人見他那根手指頭只是在火里晃了一晃就飛快地收了回來,隨著收手的動作,卻落下了一串黑灰。

  那根手指頭在瞬間就變成了焦炭,快得令那青年陵戶甚至感覺不到疼痛。

  目睹了這一切的人,全都被嚇呆了,沒有人敢再往前走半步。

  似乎過了很久很久,王以浣才回過神來,哆哆嗦嗦地吩咐:“還愣著什么……繞、繞道走!”

  可是這個時候,詭異的幻火已經吞噬將高聳的泰陵包圍在了其中。

  “這場大雨一直下到第二天天亮時分。雨停的時候,幻火也消失得一干二凈。不僅是泰陵,其他出現幻火的陵園里,沒有任何一間建筑或是樹木被焚毀。但因為地震的緣故,一些不甚牢固、或是正在修建的工程還是遭到了破壞。

  “事后,消息輾轉傳到了當朝天子耳朵里。先祖皇陵受損,皇帝自然要興師問罪。所幸國師在聽完王之浣的供述之后解釋說,那幻火其實是天上的真火,伴隨著天人的降臨而產生,離去而消失。這就意味著,那天夜里有天上的神仙降臨到了泰陵,卻不想被凡人窺見行蹤,因此布下陣法驅逐凡人。結合之前景帝御龍登仙的說法,國師進一步推測,這應該是景帝顯靈,反而是一件吉祥之事。

  “皇帝聽了國師的話,轉怒為喜。王以浣等一干人等也因此而免于懲罰……這些事,都是記錄在案,有據可查的。”

  一口氣說完這些話,蘇紫終于停下來喝了一大口茶。

  白秀麒聽得認真,卻又忍不住問道:“當時你也在現場?”

  “不,我不在泰陵。”蘇紫搖頭:“那時候我剛離開鬼界不久,還跟著鄭大哥在修行。說實話,如果那天下凡的神仙真是姜晗,我還挺希望自己能夠在現場的。”

  “你喜歡他,對吧?”白秀麒終于說出了一直藏在心里面的猜測:“景帝姜晗,你喜歡他,而他也念著你。”

  “……”蘇紫端起茶杯遮著自己臉上的表情,過了一陣子才苦澀一笑:“念了一個人兩千多年,是不是很可笑?”

  “怎么可笑了?”白秀麒伸手將他的杯子奪過來放在桌上:“我和江成路,也是幾世之前就彼此認識了。如果你真心念著姜晗,而他也念著你的話,我相信你們一定也還有再續前緣的機會。”

  這番話似乎點到了蘇紫的心坎里,他的嘴角勾出一絲或許連自己都沒有覺察到的笑容。可是嘴里說出來得卻依舊是喪氣話。

  “你們和我們不一樣……我聽小紅說起過你們的事,江成路他是真心實意、毫無保留地愛著你。”

  這下子輪到白秀麒發愣了。雖說江成路的確就是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好男人,但是想起那些影影綽綽的記憶,白秀麒卻有點笑不出來。

  倒是蘇紫又主動問:“我說,你想不想知道……我和姜晗的故事?”

  “想。”白秀麒誠實地點了點頭:“但我希望這份好奇心不會給你帶來困擾。”

  “怎么會困擾呢……這么多年以來,有些東西一直憋在我的心里。現在好不容易才有個人可以傾訴……我還應該感謝你呢。”

  蘇紫一邊搖頭,一邊玩弄著手里的茶杯:“還記得我們昨天去過的靖堂么。墻上有一副壁畫。畫上有一個人被涂抹修改成了彎弓搭箭的伏兵?”

  “記得。當時你說他是公子晗的食客,因為身負重傷,不愿意拖累其他人而主動離去。難道說……”

  “沒錯。”蘇紫點頭。“那個食客,就是我。”

  說到這里他停頓下來,緩緩地深呼吸。

  “我本是錢國瑜山人。生逢亂世,四歲那年父母雙雙過身。只剩我孤零零一個人。五歲時,馬匪將我販到錢國王都的人市。賣給了青樓充作伶工。我在青樓待了八年,不僅學藝,還得兼做小廝和仆役,受盡了拷打和折磨……

  “可是兵燹肆虐之下。青樓的生意也日漸蕭條。老鴇說養不得我這種吃干飯的閑人,竟也要綁了我去給那些有龍陽之好的人做皮肉生意……于是我就逃了出來,藏在破廟或廢墟里。餓極了做過乞丐,也偷摸過一些吃食。如此捱了一段時日。卻又被龜奴兒給當街逮到,他們拽著我的頭發將我一路拖回青樓,說是要當著眾人的面將我活活打死……半路上,有人將他們攔了下來,那就是公子晗。”

  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蘇紫的眼睛眨了眨,流露出一絲溫存。

  “那個時候的姜晗,還是章國留在錢國的質子。雖然他表面上錦衣玉食,前簇后擁。但是誰都知道質子的性命,根本就不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上……可我還是被這個不由自主的人給救了,隨著他一起進了他那個華麗而堅固的牢籠。

  “你不知道,在青樓里待久了的人,心里頭都藏著一股子怨氣。看什么都覺得虛偽,滿世界都是假情假意。我曾經也以為,公子晗之所以救我一定是有什么圖謀。于是,我就一邊養傷一邊等著,心想著若是有一絲風吹草動,我就翻墻再來個一走了之……”

  說到這里,蘇紫笑了一聲。

  “但是我并沒有一走了之——因為我在府上好吃好喝地過了很久,傷口也完全愈合了,可是公子晗根本就沒有來找過我。我猜那時候的他,壓根就不記得自己曾經救過我這樣一個小人物……而這反倒讓我變得不安了起來。

  “我十五歲那年的歲首,公子因為質子的身份而無法歸國,便說要讓府中上下同樂。我自恃在青樓中學過幾支笛曲,就想著要在宴會上大顯身手,好叫公子重新記起我蘇紫這個人來……可是那天宴會上,我卻親耳聽見了王都樂府第一樂手的吹奏,這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而小小的一個蘇紫,不過是一只井底之蛙罷了。”

  說著,他又苦笑了一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明白了這一點之后的我非常氣餒……因為那幾乎是我這輩子所學過的,唯一的一件本事了。我原本以為自己總有一些特殊之處,可我錯了,公子晗的確沒理由還記得我這個人。不是他想留下我,而是我不愿走。”

  “可他還是愛上了你,而我們就坐在最好的見證之中。”白秀麒看了一眼遠處的泰陵:“這之后又發生了一些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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