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妬婦津神的對話還在繼續著,一旁的白秀麒則開始尋思著這番對話中的含義——
毒蛇猛獸雖然也傷人性命,但如今都已經成為了保育動物。如果站在田鼠和野兔的角度看,是不是應該抗議人類的這種保護行為威脅到了它們的生命?
那么妬婦津神與人類之間的關系,是不是也與毒蛇和田鼠一樣?而掌握或者打破物種平衡的那只手,又會是何方神圣?
他愣了一愣,立刻開始批判自己的胡思亂想。作為一個人類,站在人類的立場上思考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可是對鬼怪明顯存在著好感的江成路,是否也站在人類的立場上思考問題?
他越想越緊張,干脆張嘴問道:“接下來怎么辦?”
江成路顯然也正在思索著同樣的問題。
“妬婦津神的危險性很大,現在又有蒲葦成為它的助力,如果放著不管,很難說接下去還會不會發生比這更嚴重的事。那個王清枝姑娘對李坤的怨恨也沒這么容易消除,還是應該去看看比較好。”
“可我們不知道它究竟在什么地方。”樂曜春又插嘴:“江南地區水潭最多了,這要找到猴年馬月去啊?”
“也許可以從王清枝身上下手。”白秀麒瞪了眼縮在一旁的李坤:“她出事都一個多月了,你難道都不知道?”
“不知道啊,那天分手之后就再也沒有聯系過。”李坤急著撇清關系。
“她的家人也沒找過你?”
“沒有,她一個人住……沒人找過我。”
嘴上雖然否認著,但是李坤的表情說明了他顯然有所隱瞞。終于,在白秀麒的逼迫下他徹底坦白:“好吧,我和她交往的時候用的是單獨的手機號碼,分手后直接剪卡了,所以一直都沒有聯系。”
“渣渣,負分滾粗。”安珊德在一邊冷哼。
雖然李坤這條線算是斷了,但這不代表王清枝的家人沒有向警方報告過人口失蹤事件。于是活兒又派到了陶川的頭上,讓他通過公安內部系統,查詢有關的報案信息。如果能夠判定王清枝最后出現的地點,想必應該可以對尋找妬婦津的所在有很大的幫助。
但這就是明天白天的工作了。
匆匆整理完爛攤子已經差不多是凌晨一點左右。李坤被安排在淘寶店里過夜,其他人各歸各位,回到自己的家里休息。
白秀麒跟著江成路回到樓上,剛才的沖擊對這間小破屋子也造成了一定的影響。灶臺上窗框被砸破了,碎玻璃灑了一地,白秀麒剛才取出來的枕頭和被子上蓋了一層薄灰。
“剛才那么一鬧,澡都白洗了。”江成路一邊苦笑一邊往里面走:“還好你買的那些好衣服都已經收——”
他的話只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順著他的視線向前看,白秀麒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墻上的那個木架子倒了,香燭供品灑了一一地,而最最重要的那個木盒,也已經底兒朝天摔在了上。
江成路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他兩三步跑到邊跪下,雙手將盒子擺正、捧起。
白秀麒遠遠地看見包覆著的錦緞跌落了,露出了盒子表面的黑漆,還有鑲嵌在漆面上的螺鈿圖案。
他之前見過不止一個螺鈿漆盒,由螺鈿拼接、鑲嵌出的都是中國傳統的吉祥圖案。可是眼前這個漆盒卻大不一樣——事實上這還是白秀麒第一次看見用螺鈿鑲嵌出的道家符文。
漆盒上沒有鎖,甚至也找不到開啟的地方。江成路的手輕輕撫摸著盒子的表面,像是在通過觸覺尋找任何一個肉眼無法發覺的細小裂縫。白秀麒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一些什么,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你想要確認一下吧?確認里面的東西有沒有被摔壞。如果你覺得不方便的話,那我可以先回避一下。”
說著,他起身就要往門外走去。
“不用。”江成路卻搖了搖頭:“不用回避,你幫我關上燈。”
雖然不知道關燈的意義何在,但是白秀麒還是照做了。重新回歸黑暗的房間里一片安靜,借著戶外傳來的微光,白秀麒隱約看見江成路將漆盒輕輕地放回到上,然后托著盒蓋輕輕往上一提。
淡淡的、冰藍色的光亮從漆盒開啟的縫隙間流瀉而出,好像盒子里藏著一團小小的星云。白秀麒瞪大了眼睛,當他完全適應了這并不刺眼的光線之后,一個透明的、仿佛淡藍色玻璃或者水晶質地的匣子出現在了漆盒內部。
因為匣子是透明的,所以他一眼就看清楚了盒子里裝著的東西。
“這是……”他眼皮驀地一跳:“心臟?”
靜靜地放置在透明水晶匣子里的的確是一顆人類的心臟,沒有萎縮,沒有腐敗,似乎仍舊保持著被摘離軀體那一刻的鮮活,只是不再跳動。江城路隔著匣子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心臟的狀況,確定它沒有受到任何擾動之后才勉強恢復了鎮定。
“如你所見,這是一顆人心。”他低聲解釋道:“之前不讓你看,是因為不想嚇到你。雖然我不知道這顆心臟曾經屬于誰,又是怎么樣到了我的手里。但我知道,這是我最重要的東西。”
說到這里,他輕輕的笑了一聲:“曾經我還以為這就是我自己的心臟,但是小韋他們說我的心臟還在身體里,沒有弄丟……”
說到這里,江成路忽然覺察到身邊的人安靜得有點過分。
他抬頭一看,白秀麒一直凝視著匣子里的心臟,雙眉微皺,并不像是簡單的驚嚇或者好奇。又過了五六秒鐘,白秀麒終于回過神來,壓低了聲音詢問道:“我可以摸一摸這個匣子嗎?就一下。”
江成路點了點頭,得到了允許的白秀麒輕輕地將手搭在了水晶匣的表面。
當然,什么事都沒有發生,匣子依舊放出淡淡的、柔和的冷光,匣子里的心臟也依舊是一動不動。
然而,白秀麒卻不一樣了。
淺藍的微光照射在那張秀麗清俊的臉上,投射出濃淡不同的陰影。江成路忽然覺得白秀麒的眼睛很亮,亮到仿佛有一片星光正在生成。緊接著,他就看見那片星光從白秀麒的眼眶中流淌了下來,滑過臉頰和嘴角,落在了單上。
“你哭了?”他愕然,“為什么?”
“……什么?”白秀麒恍然回神,睜大了依舊帶著淚光的眼眸回望著他:“你說什么?”
江成路沒有回答,他直接伸出食指在白秀麒的臉頰上勾了一記。
“眼淚,你哭了。”
白秀麒這才明白過來,急忙拉長袖子,胡亂地在臉上抹著。
“怎么搞的?”他自己也奇怪:“我就是突然覺得心里很不好受、特別堵,好像有滿肚子的委屈想要找人發泄,但又說不上究竟是為什么。”
江成路因為他的這番話而陷入了思索,手上卻一刻沒停。借著室外的亮光,他迅速蓋上了漆盒,又重新包好了表層的錦緞。暫時將盒子安頓在底的書堆里。
他身邊的白秀麒好像還沒有完全擺脫那種莫名其妙的悲傷,抱著自己的枕頭被子靠墻坐著發愣;再加上他臉上淚痕未干,頭發和衣服又一片凌亂,看上去倒是有一種詭異的性感。
江城路心里默念了幾句“色即是空”,接著又忍不住撩了一句“你一個大老爺們兒擺這種少女姿勢賣萌,要不得啊”。白秀麒果然一秒鐘恢復正常,把自己的枕頭給丟了過來。
回想一下,今天過得也真夠充實的。造型也該過、墳墓也掃過,甚至連小怪獸都打了,剩下來可供消磨的精力自然也就十分有限了。沒過多久,兩個人就按照昨晚的姿勢雙雙躺了下來。
白秀麒的身體的確是困得不行了,但是精神卻還活躍。他主動問道:“你難道不好奇嗎?這顆心臟主人的故事?”
枕邊傳來江成路的回答:“好奇啊,但再怎么好奇,對著它這么多年,有什么想法都淡了。就知道應該好好守著它,算是半個本能了。”
白秀麒靜靜地聽著他的話,睜眼看著一團漆黑的天花板,雖然有點猶豫但還是說出了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縈繞在心頭的一種可能。
“……會不會是你的愛人?她死去了,你無法忘記他,所以將她的心臟保存到現在?”
黑暗中安靜了大約有兩三秒鐘的時間,然后響起了一聲輕笑。
“我是啊我?全世界這么多情侶,也沒見誰這么干了啊。”
說到這里,他又忽然用胳膊肘頂了一下白秀麒,差點將人頂到了墻壁上:“再說了,要真是我的愛人,怎么會讓你有想哭的感覺?難不成還是三角戀,誒那你白天還說喜歡我來著……嘖嘖,這問題就復雜了。”
“閉嘴啊江成路!”
白天那最尷尬的一幕居然被挖出來調侃,白秀麒真是想要找個地洞跳進去。然而尷尬的同時,他又覺得有了一絲釋然。
江成路拿這件事來調侃,這或許是一種友好的暗示,又或者是一種刺激療法——通過開玩笑的方式一點點地讓自己相信,那場告白的確只是一次有關于性的胡鬧,那么尷尬就自然而然地化解于無形了。
或許這樣做是正確的。
江成路還在他耳邊絮絮叨叨地說著什么。白秀麒默默地做了一個深呼吸,想著如果自己是江成路的話,會作何反應。
他還沒有想清楚呢,那邊江成路又在拿胳膊肘頂頂頂,差點沒把他給戳到墻上去。白秀麒心下一個煩躁,忽然發狠說了一句不經大腦的話——
“閉嘴睡覺,再煩強暴你!”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白秀麒就后悔了,而江成路也“噗”地一聲笑場了。
“不要啊英雄,不要因為我是嬌花而憐惜我……”
去他的刺激療法,這家伙根本只是在逗自己玩兒吧!
一貫從容冷靜的白秀麒,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一遇到江成路就會忍不住地暴躁。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干脆掀起被子蒙頭蓋在臉上,接下來不管江成路說些什么,都堅決地裝寄居蟹不吭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