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就如她猜想的那般:高高在上,霸氣十足,睥睨天下,俯視眾生。
白菲道:“讓左肩王都怕的人……”
素妍知曉他的身份。
柳飛飛在白菲的話語里亦猜到了。
青嬤嬤也想到:“難不成是皇上?”
眾人面面相窺,柳飛飛捂嘴驚呼。
“師妹跟我一起去,白菲最冷靜,你也去,把琵琶、古琴、簫都帶上!”她從大箱子里取出一個盒子,抱在懷里,“青嬤嬤就留在這里。”
走到院里,初秋輕喚:“縣主恕罪,奴婢知覺了,請責罰奴婢吧。”
“錯了?真知龗道錯了?”柳飛飛問了一句,沒有工夫與她細說,“青嬤嬤,你來教導她,告訴她到底錯在哪兒了。”
素妍抱著盒子已走遠。
白菲懷捧古琴,像托著珍愛的寶貝。
柳飛飛左手懷擁琵琶,右手握簫,“我忙著呢!”匆匆走過初秋的身畔,追上素妍。
近了清音軒,江舜誠已經一早令人開了琴棋室的門,又令下人將琴臺移到窗下。
柳飛飛有些緊張。
素妍輕聲道:“《塞外曲》,就像平日你我和音一樣,不用緊張。”
這是一支琵琶曲,朱武正在推漿裱畫,耳畔響起一陣悅耳的琵琶,將人帶到了蒼茫無際的草原,有快馬奔騰,有流云如綿,更有風聲呼嘯,展現出一副美好龗的畫面,簫聲的和應,給人一種身臨其境之感,清靈飛揚。
皇帝翻著詩詞集,看到極妙的詩詞,便大叫出口:“寫得好!這曲子甚妙。叫什么名兒?”
江書鯤走到琴棋室前,白菲低聲道:“《樂府十二冊》第九冊上的《塞外曲》。”
他回到花廳,如實回了。
皇帝又問:“這部《樂府》可有多少支曲子?”
江書鵬答道:“回皇上,共有一百五十首曲子。皆是天下各地的民曲、樂曲,或修補,或連綴整理而成。其中有近三十首,乃為修補完善之曲,全部收嫌在第一冊至第五冊之中,從第六冊開始,多為民間曲子。”
皇帝吐了口氣。“此《樂府》是一人整理,還是多人整理?”
“回皇上話,乃是一人整理。據書中介紹。玉若笙乃是近百歲的老者,從二十五歲直至今年春才搜集整理完成,用了五六十年的時間。這部《樂府》中的曲子,全是宮中、朝廷等書籍中未曾有載的曲目。第一冊為古典名曲,為失散修補曲。”
能傾盡一生心力。整理這些失散的曲目,著實令人驚嘆、佩服。
朱武聽著曲,繼續裱著最龗后的三張畫,裱畫要講究力道均勻。
江書鯤傳令道:“小妹,彈幾首修補的名曲。”
素妍應聲:“《幽蘭曲》!”與柳飛飛交換了眼神,柳飛飛和著素妍的古琴之音。只奏起來。
幽幽深谷,幽蘭暗開,陣陣悠香。令人徘徊。蝴蝶翩翩,山泉潺潺,林濤陣陣,帶著蘭香,越過山谷。暗自傳來。
朱武閉闔著眼睛,“能將失傳數百年的《幽蘭曲》修復。不易呀!可堪樂仙之名。”他走到張掌柜的面前,“就勞張先生把我剩下的兩副一并再涂一遍裱漿,我得靜心賞曲子。”
張掌柜應聲“好”,朱武提著袍子,近乎是踮著腳尖出了書畫室,站在院子里,便一眼看到坐在窗前的素妍。
還以為,她學不會古琴,可現下瞧來,不僅學會了,還彈得不錯。朱武微微一笑,進了花廳,不容眾人招呼,選了位置坐下。
江書鴻出了院門,小心招呼著下人上菜,下人們靜默無聲,小心翼翼地將菜肴擺放上桌。
朱武有些坐不住,起身跑到琴棋室,抱了那一套《樂府十二冊》就走,拿到花廳,取了第一冊,只看目錄,然后方打開失散數百年的《十面埋伏》,“真乃神人也,將《十面埋伏》都給修復了,這真是稀世珍寶啊!”手臂一抬,道:“告訴弱水,我要聽《十面埋伏》!”
江舜誠“這……”了一聲,道:“朱先生,這大過節聽這等曲子不妥。”
皇帝也想聽聽,這失傳三百年的名曲是怎樣的震撼人心,他幼時也只在史書上知曉關于該曲的介紹,終是失散了,心下頗以為憾。“無礙,讓弱水彈吧。”
片刻后,素妍又換成了琵琶,柳飛飛的蕭聲已無。
大總管替皇帝夾了菜,小心地用銀針試毒,江舜誠與朱武坐陪,江書鴻兄弟不敢入座,只在一邊侍立著,幫著皇帝傳話。
琵琶聲落,朱武又道:“《秋宮怨》。”
江書鯤擔負起來回傳話的任務,清音軒眾人上至江舜誠,下至屋外服侍的丫頭,皆知今兒來的貴客身份不凡。江書鯤低聲道:“回皇上、朱先生,小妹說,這首曲子她尚未學會。”
皇帝道:“罷了,讓弱水過來一道用膳。”
素妍被江書鯤帶到了花廳桌案前。
朱武旁若無人,還在那兒翻看著《樂府十二冊》。
皇帝道:“這部《樂府》不錯,朕帶回宮了。”
朱武先前的幾許興致,立時陡遭被人潑了盆冷水,不悅道:“玉若笙給弱水這部《樂府》,用意不是給皇上,它是屬于天下百姓,屬于所有喜歡樂曲之人。皇上想要,派上幾名樂師到右相府來抄錄兩套。”他捧在手里,愛不釋手,“真是恨不能多幾雙手,抄上兩套樂譜。”
素妍笑道:“抄樂譜的事兒,必須得懂樂譜之人,否則抄錯幾個符號,就失了效果,也會誤了后來學樂之人。”
皇帝道:“不錯!今年上元佳節,宮中盛宴,便能演奏新曲目。回宮之后,朕派幾個樂師過來抄曲。”嘴里嚼著菜肴,神色安祥,問:“這部《樂府》是樂仙玉若笙的墨寶?”
素妍回道:“回皇上話,正是。是玉前輩耗用六十三年心血而成,除了收集民間曲譜,還修復失散的名曲,如《幽蘭曲》、《十面埋伏》等。”
朱武生怕皇帝搶走了樂仙的親筆大作,忙道:“派人來抄便是,可不能奪人所好。弱水未藏私,任是詩詞集也罷,還是《樂府》也罷,愿與世人分享。”朱武眼神怪異,帶著幾許責問,似笑皇帝反不如一個小女子有胸懷,“皇城之中,我亦認識幾位琴師,想必他們也會想要這《樂府》,弱水,若是我介紹他們入府抄書,不會介意吧?”
江書鵬笑問:“朱先生說的不會是青樓女子吧?”
江家可不是尋常府邸。
江書鴻連聲道:“右相府內,怎能讓風塵女子涉入,不可!不可!”
朱武爭辯道:“風塵之中不乏真有才華的女子,若是讓她們抄曲,會傳播更廣,歷朝歷代禮樂不可廢,樂排在禮之后,可見甚為重要。”
皇帝伸手索要《樂府》,大總管將盒子遞過,他一本又一本地翻看,雖看不懂樂譜,但那些曲名卻是能看懂的,每本亦只看目錄,十二本逐一看過,皇帝霸道地道:“第一冊乃修補的名曲,定為宮廷樂,上元佳節令宮中樂坊彈奏排舞。第二冊……還是宮廷樂。第三冊至第四冊候門王府、官宦之家可彈奏,第五至第十二冊可由市井、民間彈奏。”這家伙怎么老和朕過不去,就是朕賜婚也要指手劃腳,別以為是吳王的先生,與先太子有交情,朕就讓著你。
朱武一臉肅色:“在下已經說了,《樂府》是天下的樂曲,皇上不可如此。”
“最多從第三冊開始民間可彈奏,再無退讓,古典名曲,前二冊原本多是宮廷曲當為國樂,有何不可。”
歷朝歷代,都有國樂,禮樂,有禮亦有樂,皆是治國首要。
皇帝聽素妍演了幾曲,很是好聽,可謂耳目一新,早就動了心,再龗見朱武一再讓他難堪,他若再為縱容,便不是一國之君,定要好好地殺殺他的銳氣。
朱武不肯退讓,厲聲道:“正因為歷朝歷代將前二冊定為宮廷曲,才致名曲散軼失落,今有玉先生補修完整,若再如此難保不會有第二次。”
“這個先生不用擔心,朕自會令王府皇子各府抄備名曲樂譜,以防萬一。”
言下之意除了皇宮深苑彈奏之外,皇子王府方可彈奏。這下子,變成皇帝家特有的東西。
前幾冊的名曲,天下百姓你休想一聞,那可是國樂呀,你私下演奏,便是對朝廷不敬,心懷不軌。
朱武還待開口,皇帝有些生氣,喝斥道:“朱武,朕敬你有才,你可別給朕瞪鼻子上眼。這事就這么定了!安西郡主,前二冊,便是他亦不能抄錄。從今往后,前二冊的曲子,正三品以上方可持有。”
又退了小半步,不再局限于皇家,連正三品以上的官員亦能持有。
朱武“叭”的一聲放下筷子,拂袖而去,不過才吃了大半碗米飯,菜有沒吃多少。
敢給他甩臉色,皇帝看著那本《詩詞集》,厲聲道:“該詩詞寫得甚佳,由皇家書局印發售賣,民間不得私印,但凡該詩詞需有皇家書局的特有印鑒。”
皇帝這是和朱武扛上了,或者說是朱武三番五次的傲慢態度觸怒了皇帝。皇帝豈看不出朱武同樣喜愛這本《詩詞集》。
江書鵬小心地道:“這……微臣家中還抄有……”
“得空拿了你家里的《詩詞集》到皇家書局加蓋印鑒,沒有皇家書局印鑒的該詩詞集視為謀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