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英的話,頃刻間就將尉遲獻堵得僵在了原地,沒錯兒,他這當爹爹的,血濃于水,都不庇護自己的兒子和兒媳,憑什么,又讓人家一個外人,冒險救自己的孫子?
自己可真是個老糊涂!
真是活該!
“老將軍若是再沒什么吩咐了,扁英這就要走了,主子還在那邊兒,等扁英送消息回去呢!”
扁英又睨了尉遲獻一眼,見他面露悔意,就又站住了下來,希望他能出言,跟自己討回這封信去,改一改主意。
卻不料,尉遲獻沉默良久之后,還是朝著她輕輕的揮了揮手,示意讓她離開!
扁英帶著對尉遲府滿心的怨恨和憤怒,騎上了來時的馬匹,朝著馬屁股狠狠的抽了一鞭子,催著它往汲水城的方向,基本而去!
尉遲府棄她的兩位恩人不顧,那是尉遲府的事情,她,扁英,絕不允那兩人,就那么平白無故的死去!
這世上該死的人多了,憑什么,好人,都沒有好報?!
先是納蘭雪,現在,又要是司馬穎和尉遲恭了么?
休想!
目送著扁英騎馬的背影,消失消失在了巷口,尉遲獻緩緩的抬起了手來,朝著自己臉上,狠狠的扇了一個耳光。
“尉遲獻,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連自己的家人都保護不了,你算個什么東西!”
滿是悔意的耳光聲,在清晨的寂靜里,格外的響亮,前一夜息在府前大樹上的鳥雀們被嚇了一跳,呼啦啦的飛了開去,驚醒了整個尉遲府。
管家和小廝們以為,是有哪個不開眼的人招惹了尉遲獻,便忙不迭的從內府里跑了出來幫忙,卻見著。偌大的一個尉遲府門口兒里,滿共就只他一個人,一邊兒的臉頰紅腫,站在那里。看著遠處,涕淚橫流!
尉遲獻在尉遲府的門口暈倒,然后,就病得臥床不起了。
這個壞消息,讓本就沒有什么戰意的莫國兵將們,頃刻間,士氣又落了幾分。
為此,司馬青親自去了尉遲府探望,并帶了所有的御醫,給他會診。各種名貴的藥材用遍,就是不見他清醒過來。
“我的老將軍,你什么時候病不好,偏偏就在這關系莫國存亡的時候病呢!”
司馬青急的不行,門里門外的走了三趟。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來。
此時,正是邊境緊張的時候,不然,讓尉遲恭帶了他的嫡孫回來,給他瞧瞧,或許,能讓他稍稍好點兒……對啊!他怎就沒想到呢!就算尉遲恭要駐守邊城。無暇回不來,那孩子,不還可以使人抱回來的么!
就這么辦!
都到了這般田地,死馬,也得當成活馬醫了!
“來人!”
想到這里,司馬青便忙快步走出了門去。沖著守在門口的侍衛們喊了一句,“八百里加急,去一趟汲水城!把尉遲老將軍的嫡孫抱回來!”
司馬穎接了扁英遞上的信箋,打開來……整個身子微微一滯,緊接著。便露出了早知如此的了然笑容……
她就不該對尉遲府抱有什么希望的!
大家世族,有幾個,能如納蘭府般得,為保自己家人,而不惜一切,又有幾個,能如納蘭府里的人般得,不滿自己家人所受的不公對待,而辭官離朝,將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身份地位,棄若敝履?
尉遲府不是只有尉遲恭一個男丁,就算,他是唯一的嫡子,也同樣可以用來舍棄!
尉遲恭可以死,司馬穎可以死,但,尉遲府,卻不能倒下!
“呵呵,果然,還是我太自作多情了,我們兩人的性命,哪能跟尉遲府的名聲兒相提并論!”
司馬穎一陣自嘲的笑過之后,便流著眼淚,在書案前面坐了下來,還好,還好她早早兒的讓她娘帶了她和尉遲恭的孩子離開,不然,怕是連那無辜的孩子,也該成了維護尉遲府好名聲兒的犧牲品了!
“夫人,他尉遲府都不顧惜你跟將軍,你們又何苦為了他們,搭上無辜性命!”
扁英早就在心里想好了說辭,一心惦記著,要說服司馬穎,叛出莫國,去往商國求生,“你們兩人,戍邊十幾年,哪個夸贊過你們一句,獎賞過你們一分了?他們整天在昭陽城里過太平日子,享清福,可有想過,你們在邊關,諸多不易,萬般辛勞!將軍已經在商國了,而且,還頗得商皇禮遇,夫人何不……”
“扁英,你不知道,他那人,有多么護短。”
司馬穎笑著搖了搖頭,把那封信丟進了手邊的火盆里面,然后,緩緩的轉身,從書架上拿了一只小小的白瓷瓶兒下來,“我是他的短,莫國是他的短,尉遲家的名聲兒,也是他的短……他那樣一個驕傲的人,我怎能拖他的后腿,讓他的英名有失……”
“夫人!”
眼睜睜的看著司馬穎把白瓷瓶兒里的毒藥一飲而盡,扁英痛苦的撲上去,想要奪下,已來不及,“你為什么要這么傻啊!夫人,你,你為什么,為什么啊!”
“去告訴將軍,司馬穎先走一步。”
司馬穎一邊兒說著,嘴邊便流出了血來,她的眸子里,滿是幸福笑容,就好像,她此行,不是赴死,而是,再啟新生,“黃泉路上,忘川河畔,我在奈何橋頭,等他來尋我……”
“你怎么這么傻啊,夫人,你,你怎么……”
司馬穎喝下去的,是一整瓶劇毒的鶴頂紅,便是大羅神仙來了,也只能束手無策,扁英痛苦的將他抱在了懷里,“你……你……”
“答應我,扁英,幫我告訴他,答應……”
大限將至,司馬穎說話,已是一字比一字艱難,因為服食了過量的劇毒,她的臉色也開始泛出了青紫,讓她整個人都顯得有些陰森可怖,“告訴他,孩子,安全,安……”
話沒有說完,司馬穎的手便垂了下去,整個身子,也開始變冷,扁英知道,她不會再睜開眼來了,這個讓所有她戍守過的城池,都變成了銅墻鐵壁的女人,最后,卻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含恨九泉!
“夫人,你放心去罷,你的不甘,便是扁英的仇恨!終有一天,扁英會捧著你的靈位,站在莫國的皇宮門前,尉遲府的門前,讓他們所有的人,血債血償!”
扁英沒有哭,她的眼淚,早在十幾年前,被意國的皇太后害得顛沛流離之時,流了個干凈,她清楚的知道,這世上,好人少得可憐,人,真正能倚靠的,只有自己!
她所認識的好人,只有三個,其中有兩個,已經死去,還有一個,也會在不久之后,帶著愧疚和不甘,與世長辭……
她要報仇!
報仇!
因司馬穎每隔兩三天,就會給尉遲恭寫信,所以,這時扁英帶著信件離開汲水城,往近水城去送,沒讓任何人覺得怪異。
她帶了司馬穎的一縷頭發和尉遲獻讓她帶回來的那封信,她要去痛罵尉遲恭一頓,讓他知道,他虧欠了司馬穎,他的娘子,多少債,多少情!
見這一次來送信的是個女子,尚扶蘇不禁一愣,再瞧扁英眼睛泛紅,臉上隱隱的還有著悲傷神色,心中頓覺不妙!
“是那邊兒出了什么事兒么?”
自尉遲恭被扣近水城以來,這是尚扶蘇第一次跟來給他送信的人出言問詢事情,當然,這不是因為懷疑或者不信,而是,出于關心!
汲水城里的司馬穎,可是納蘭雪的閨蜜摯友,他可不希望,她有個什么三長兩短!
對尚扶蘇,扁英是有不滿,卻不至于生恨。
尉遲恭是遭他扣押不假,但在這兒,卻是一直受他禮遇,未曾遭半點兒委屈的,連跟家中書信,都是通常順達,若非現在兩國關系緊張,便說他這是來作客的,也毫不夸張。
“我家夫人走了,臨終前,吩咐扁英來給將軍傳達遺言。”
扁英輕輕的抿了名唇角,抬頭瞧了尚扶蘇一眼,見他一臉的關切,也不打算再瞞他,徑直就跟他告訴了自己的來意,“望陛下恩準……”
“怎這么突然的?!是染了什么疾病,還是……”
聽司馬穎竟是死了,尚扶蘇的身子微微一僵,滿臉難以置信的跟扁英又追問了一句,“你家夫人,不是一向身子很好的么?前些日子,我跟你家將軍談起她,還聽你家將軍說,你家夫人是個甘心情愿伴他戍守邊關十幾年的巾幗智謀,諸多世人硬加于他身上的美名,其實,都是她的功勞!這怎么就……”
“再好的身子,也抵不過一整瓶兒劇毒的鶴頂紅,陛下。”
想起司馬穎死時的情景,扁英便又忍不住低垂下了頭去,眼睛酸疼得厲害,卻落不下一滴眼淚來,這種感覺,真是比什么都讓人抓狂。
“來人,請尉遲將軍過來!”
聽司馬穎竟是因毒而亡的,尚扶蘇的瞳孔驀地變大了一下兒,扭頭,沖著門外,喚了一聲。
他想到了一種可能,雖然,還只是猜測,但,愧疚,還是油然而生。
他一直想著,要用自己的真誠打動尉遲恭,讓他歸順商國,做自己的手下猛將,卻是忘了,他的背后,還有一個家族,卻是忘了,他的娘子,還在莫國的牽制之下!
今天的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