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莫閑寫來給自己的信,得知,司馬玉要把自己和司馬殤都當做質子,送去商國,納蘭雪并未露出半點兒的憤怒或者悲傷,她只是嫣然一笑,把那封讀完了的信,在蠟燭上面點著了,丟進了旁邊的染著艾草驅蚊的盆子里面,吩咐燕娘,去收拾東西,準備行囊,以防司馬青的圣旨下來之后,太過匆忙。
曾經,她是有過把司馬玉當成兄長般的敬重過的,但,自她大婚那一日,司馬殤遇襲,險些喪命的事兒發生以后,她便不再這么以為了。
老話說得好,伴君如伴虎,司馬玉雖還不是帝王,但,卻是從小,就被司馬青,往著帝王的方向培養著的,紈绔也好,不學無術也罷,誰知道,那一切的一切,是不是,就為了有朝一日,拜在他父親門下,做一次回頭的浪子,讓人嘆一句惋惜呢?至少,現在看來,遭著罵名的,只是他以前的那些個先生,跟他,半點兒損傷也沒有的,不是么?
至不濟,他司馬玉,也是司馬青的兒子,“虎父無犬子”什么的,用在這里,也是說得過去罷?
“司馬青那老混蛋,怎能這么待你呢,郡主!好歹,你也是為莫國,打下了半壁江山的人啊!”
燕娘的憤怒,已是掩蓋不住,言辭里面,盡是對司馬玉和司馬青父子兩人的指責,“那個司馬玉,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枉你教了他那么多的學問和做人道理!竟然給二少爺下瀉藥,真真是卑鄙無恥到了極點!”
“如今,天下太平。我這功高蓋主之人,不肯聽他們的安置。自然,就會成了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這沒什么可奇怪的。”
納蘭雪笑著拈了架子上的筆在手,舔了墨,開始給莫閑回信,“他們只是把我送去商國做質子,發揮他們以為的,最后價值,而非給我安一個莫須有的罪名,砍頭了事。已是極大恩惠了……如果,沒有我新建雨城的這事兒,讓他們看到,我是他們丟到了遠離昭陽城的地方,也殺不了的,恐怕,現在,我和殤兩人,都該已經是……這樣也沒什么不好。至少,在商國,我們可以得了自由,尚扶蘇。不可能,也不敢,給我們為難……只是。此番事情,該是會讓殤覺得難過了。他那么相信司馬玉,把他當成是可以連性命都不惜捧上的兄長。到頭來,卻是……”
“早些看清,總比被蒙騙一生,最后,死無葬身之地來的好些!”
燕娘撇了撇嘴,對納蘭雪說的這話,頗有些不以為然,“沒有郡主,莫國現在有沒有,還兩說呢,這些沒良心的皇帝皇子,瞧著旁人聲望高了,就眼氣心妒,怎就不想想,他們,可曾做過了旁人做的事兒,出過了旁人出的力!依著我說,這些皇家出來的人,就沒一個好東西!”
“你這么說,可就有些言重了,燕娘。”
納蘭雪笑著起身,把寫好的信封裝起來,蓋上蠟封,交給了燕娘手里,示意她給信使帶上,給莫閑他們帶回去,“至少,殤還是待我很好的,很值得托付終身的一個人。”
“那是他還不曾得勢!你瞧他若是成了太子,成了皇帝,還會不會跟現在這般的待你!郡主,不是燕娘說你,你就是太好心,太愛相信人!你以為,這世上所有的男子,都會跟二少爺般得,用情專一的么?!咱且不說旁人,單是大少爺,院子里面,就有不下七個姨娘妾室罷?這還沒有正妻呢,若是再有個正妻,就得是八個女人,搶他一個夫君!”
燕娘接了書函,對司馬殤,半點兒的信任也沒有的,反駁了納蘭雪一句,“他一個不得寵的皇子,原來時候,功不成,名不就,連塊兒封地都沒有,自然,沒人愿意嫁他,現在,在雨城,又是你舊部繁多之地,百姓們對你的仰慕信賴,遠超過他,沒人會惹這討厭,給你添堵,但,若是將來……你輔佐他,讓他在天下人心目中,有了一席之地……名門閨秀,爭相涌來,媒婆紅娘,登門不斷之時,他,是不是還能跟現在般得,只待你一人獨好,瞧都不瞧旁人一眼?尉遲家的少爺,待二公主,也算是好的了罷?為保她性命,圣旨都抗違逆,結果怎樣?還不是一樣娶了五公主做平妻,委屈二公主跟了他,在邊塞艱苦之地遭罪,不敢回昭陽城去?你就敢保證,若干年后,二公主人老珠黃,他還能待她如今日般得不離不棄,而不是喜新厭舊的,跟五公主如膠似漆?”
“燕娘所言極是。”
司馬殤推門而入,臉上帶著笑意,像是極認同燕娘所言,“雪兒,我也不敢保證,將來,我有了出息,是不是就能如今日這般的,待你如一,所以……我細想了一下兒,決定,從今兒開始,就不虛耗光陰,去學那些個功課什么的了,反正,也都是些沒用又害人的東西,倒不如,省了工夫,多陪陪你來得有趣兒!恩,從現在開始,我就一刻不離的陪著你,你有閑暇了,咱們就下下棋,沒閑暇了,我就在一旁,瞧著你,你這般的好看,我便是看上一輩子,該是也不會覺得膩的……”
“你別聽燕娘這婦道人家的瞎說,男兒當志在四方。”
見司馬殤進門兒來,納蘭雪微微一笑,繞過書案,到了他的近前,扯了他的衣袖,一同在書房里的圓桌旁邊坐了下來,“你不用功上進,就不怕,有朝一日,我被旁人給搶了去?”
“誰敢搶你,我便跟他拼命!”
司馬殤的肩膀,似是本能的顫了一下兒,緊接著,一翻手,捉住了納蘭雪的腕子,緊張的擰了擰眉頭,“你是我的王妃。雖然,雖然還沒大婚。但,也是有婚約了。也就是等于,是,是我的人了!誰,誰敢搶你!”
“只憑蠻力,你能打得過幾人?咱且不說,人家有千軍萬馬的,不用多,一百人,還不用是武技特別高強的。你一個人,就應付不來了罷?”
納蘭雪半點兒都不著急,司馬殤的這“厭學”情緒,只輕輕的搖了搖頭,用另一只手,拎了桌上茶壺起來,給他添了一盞茶,“你瞧我,半點兒的武技都不會。連馬,也只是勉強能騎,不敢讓它跑快……你出去,隨便尋一個人來問。那人能說,我不是個好武將?善御勇者,只能算是強兵。善御謀者,也只堪算是良將。善御人者……就是你父皇那樣的,只用言語和賞賜。就能讓人效忠和拼命的帝王了……”
“那,雪兒希望,殤變成個什么樣兒的人?”
小心翼翼的觀察了一下兒納蘭雪的臉色,司馬殤抿了唇角,細想一番,也得不出個所以然來,便鼓足了勇氣,跟她問了一句。
“你之前時候,發誓所說的,若你臨天下,身邊只一人,還數么?”
納蘭雪只覺得,這時候的司馬殤,真是怎么看,都可愛有趣兒的不行,便故意笑著,打趣他道。
“自然數!上有天,下有地,毒誓,豈是能隨隨便便發的!”
司馬殤不是蠢人,怎會看不出納蘭雪是在逗他的?但,知道歸知道,表面兒工夫,還是要做好的,臉色一變,就露出了吃驚的表情來,“雪兒若是覺得,殤之前的毒誓,發得還不夠狠,那,那殤再重新發一個來,給你聽!”
“我就是問問,瞧你緊張的。”
瞧著司馬殤的反應,納蘭雪不禁失笑,發誓什么的,她一個來自未來的人,自然是不信的,但,她卻是覺得,司馬殤這個“古人”,不可能不信,“若你說的那話,當真的話,我自然是希望,你能成為善御人者的……”
“善御人者……皇帝?不行不行!我,我可做不了犯上亂的事情!父皇是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莫國在他的手里,比先祖們當政的時候,好了不知多少倍,大哥,也是個名揚天下的賢德之人,將來,繼承了皇位,說不好,會比父皇更有成就!”
聽了納蘭雪的這話,司馬殤先是一愣,繼而,便滿臉惶恐的站了起來,沖著納蘭雪一陣揖,“我一個無德無才的人,哪里能做得了,他們做的那些個大事?我,我……娘子,你,你可別逼我了,我,我……我就不是那塊兒材料啊,你,你逼死了我……我也做不來啊……”
“我只說我希望,可沒說,就非要成了啊,瞧你嚇的,跟我要吃了你似的。”
納蘭雪嗤嗤的笑,站起身來,扶住了司馬殤,讓他坐回椅子上面,“你只消沖著那方向努力便是,索性,總也是沒有什么壞處的,就算,做不成帝王,能做個稱霸一方的王爺,將來,你兄長需要人幫手的時候,你能為他出一份力,也總是好的罷?”
納蘭雪自不能在這個時候,就告訴司馬殤,幾天之后,將會發生的事情,不是她不信任他,而是,有些事情,她還是希望,他能自己看懂,看清,看明白,這樣,以后,他才能狠得下心來,不再枉信旁人。
“娘子所言極是。”
聽是會對司馬玉有幫助的,司馬殤才是臉上有了些緩和,薄唇微抿,像是下定了決心般的,鄭重的點了點頭,“殤這就回去繼續讀書,多學些有用的東西,將來,也好幫扶兄長!”
那一日之后,江越大病了幾天,迷迷糊糊的,睡夢里,都在喊納蘭雪的名字。
宿靈給他抓了藥,卻怎么都喂不進去,最后,索性,硬把他的嘴給撬了開來,倒了進去。
藥吃了三副之后,江越的身子,才是略微有些見好了,有時會醒過來,跟宿靈問詢,納蘭雪的近況,問完了之后,就又倒頭睡去。
終于,宿靈覺得,再讓江越這個樣子下去,是不行的了,便自主張的,找了幾個跟江越從小一起長大,親近的跟手足無異的人在一起,商議出了一個對策來。
“殿下!殿下!不好了!大事。大事不好了!王妃,王妃她要遇上大麻煩了!”
風斷潛在司馬殤的身邊伺候。消息自是靈通,打聽了一番之后。便添油加醋的,“制造”出來了一個麻煩,“安”在了納蘭雪身上,跑來跟江越稟報。
一聽風斷的聲音,還喊得是納蘭雪要出事兒了,原本還在迷迷糊糊的江越,一個鯉魚打挺,就從榻上蹦了起來,一把揪了他的衣領。就著急的跟他問詢了起來,哪里還有半點兒的精神不振?
“王,王妃興建新城,得,得百姓們傳揚美名,立長生牌位供奉,這事兒,傳,傳到了司馬青的耳朵里面去。又,又遭莫國的三皇子司馬岳使壞,說她是想要謀反,如。如今,司馬青,已是在打算籌備。要,要對她下手了!”
風斷一驚。忙不迭的把早就編好了的話,說出來了給江越聽。他們幾個都商議了,“重病還得下猛藥”,現在,江越成了這么個樣子,若是,再不趕緊想法子出來,讓他緊張起來,怕是,他就該……真真的變成個廢人了!
都道是,紅顏禍水,可讓人生,能叫人死,連江越這么個英明的人,都逃不過,更遑論,是旁人!
“當真?!”
江越的臉上,還有病容,只是,精神已是徹底的振奮了起來,“她人在哪里?有沒有受傷?!”
“她好歹也是莫國的名將,得百姓愛戴的郡主,那司馬青,又不是個傻子,怎么可能,什么都不顧的,直接對她下手?”
風斷費勁兒的從江越鐵鉗般的雙手里掙脫出來,跟不認識他了般得,擰緊了眉頭,“你……沒事兒罷?生病,病傻了?連這么簡單的事情,都想不通透了?沒有理由,亂殺賢臣,可是要引百姓騷亂,遺臭萬年的!司馬青那般愛好虛名的人,怎么可能答應,讓自己的名聲兒,因為這種事情,遭到損害?以他的品性,便是要害王妃,也得是循序漸進,一點點兒的削了王妃的權,讓她淡出百姓們的視野,然后,出一個暗手兒,加害于她才是的罷?”
“你……說得對!是我病糊涂了,連這都想不通透了!”
聽風斷說了這話,江越才是稍稍回過了點兒神兒,向后退了兩步,在榻上坐了,以手握拳,敲了敲自己的頭,“你讓宿靈給我打點兒洗臉的水進來,我得清醒清醒,清醒清醒……你……你先回去城主府,繼續打聽著事情情景,隨時來報,我想好了怎么辦,再使宿靈去告訴你對策……”
“殿下可用點心,屬下恐怕,沒太多的時候可以浪費了。”
風斷知道,目的已經達到,再說多了,就有些太假了,便點了頭,答應了一句,退出了門去。
當然,這時的他,并不知曉,即將發生的事兒,就真真的順了他們幾人商議的愿,沒讓他們再費勁兒制造,就成了江越恢復精神,重新開始謀劃復國的,巨大動力!
納蘭述回到莫國之后,便跟司馬溪說了,打算辭官歸隱的念頭。
聽聞自己的大哥,竟是對自己夫君下了加量的瀉藥,害得自己夫君在商國病倒,險些出事,司馬溪便是忍不住有些對他不滿了,待又自納蘭述那里聽說,他私自跟另外兩國簽了國書,要把納蘭雪送去商國為質,就更是動起了真怒!
司馬溪本就是將要生產的人,算著日子,也該是就這幾天的事兒了,這一生氣,立刻就覺得自己腹痛難忍,額頭上都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子來。
“述,快,快去喊穩婆來,我,我怕是要,要生了!”
說這話時,司馬殤已感覺到了自己破了羊水,也顧不得多了,忙不迭的扶了最近處的軟榻,躺了上去,“奶娘!奶娘!你,你快快的使人去把東西備齊了,省得穩婆來了,臨時準備,還耽誤工夫!”
“哎,是,公主!老奴這就去!”
司馬溪的奶娘終究是過來人,而且,本就算著,這些日子,司馬溪就該生了,便時時都在準備著,這時,突然聽了她這般吩咐,又哪里會慌亂?忙不迭的推了納蘭述出門兒去,就開始吩咐人關門堵窗。“你還愣著甚啊,丞相!快去喚穩婆來啊!”
“哦。好,我。我這就去!”
這會兒,納蘭述才是回過了神兒來,忙不迭的答應了一聲,就往旁邊兒的院子跑去,穩婆,早就請回來了,一直安排在下人的院子里住著等司馬溪生產,要使喚,隨時都行。“來人!來人!去!去把穩婆都喊來!快!快!”
聽聞司馬溪要生了,早就被請回來,住在下人院兒里的幾個穩婆,便呼啦啦一起跑了過來,依著之前商議過的,燒水的燒水,備東西的備東西,接生的接生。
聽著屋子里面,不時響起的。司馬溪實在忍不住劇痛,而本能發出的叫聲,納蘭述便是緊張了起來,在院子里面。走過來,走過去,時不時的。往屋子的方向張望上幾眼,就差沖進門兒去了!
不知第多少次的。被燒水的穩婆往后攆,納蘭述的心里。可是比十五個吊桶打水,還要七上八下,他不是沒聽過女人生孩子的,但,不都是只一會兒,就歡歡喜喜的把孩子抱出來了么?怎到了他的小妻子生,就這么長時間?該不會,該不會是跟二公主般的,難產了罷?
“呸,呸,我這烏鴉嘴,胡說什么呢!”
納蘭述忙不迭的往地上吐了幾口唾沫,以防自己的胡思亂想成真,“溪兒這么好,定然會得各路神仙保佑的!爹爹,你在天有靈,也保佑保佑她,她的肚子里面,可是咱們納蘭家的娃娃,你的孫子孫女!”
哇一一哇一一 終于,屋里響起了第一聲兒嬰兒啼哭,然后,不多會兒,司馬溪的奶娘便從里面跑了出來,給納蘭述報喜。
“恭喜相爺,公主已生下了一個小少爺,穩婆說,還有一個小姐,也是馬上的事兒了。”
司馬溪的奶娘滿臉歡喜的,跟納蘭述說了里面的情況,話未及說完,便聽得里面,又是一陣嬰兒啼哭。
“恭喜相爺,公主又誕下了一個小姐,母子平安。”
接生的穩婆從屋子里面跑了出來,高興的跟納蘭述行了個禮,“待一會兒,奶娘給小少爺和小姐洗干凈了,便可以抱出來給相爺瞧了。”
“生都生完了,這會兒,我總可以進去了罷?”
剛才時候,納蘭述被穩婆以“產房不能讓男子進入,會不吉利”為由,不得入內,這會兒,聽了穩婆說,已經都生完了,哪里還急的住?孩子什么時候都能看,他的小妻子,遭了這許多的罪,現在,也不知怎么樣了,只憑著穩婆的一句“平安”,他哪里放心!
“只要相爺不嫌有血腥味兒,便可以進了。”
穩婆接了納蘭述的小廝遞上的打賞,早就笑得臉跟麻皮核桃似的,此時,聽他想要進去看司馬溪,又哪里會組織?忙不迭的閃開了道兒,給他讓路,“這會兒,公主的身子可虛著呢,相爺同她說話,可別太大聲兒了,會傷著耳朵的。”
納蘭述的身手,極少外露,當然,這并不包括,在他著急的時候。
穩婆的話還未說完,便覺得自己面前一陣兒風吹過,再抬頭時,納蘭述已經到了房間門口,已是進入了其中,在關門了。
“溪兒!”
納蘭述一個箭步到了司馬溪的榻前,瞧著她滿臉的蒼白,頓時就覺得,心被揪緊了起來,生個孩子,竟把他的小妻子給折磨成了這樣兒,以后,可不能讓她再生了!
“述,孩子們,都還好罷?”
司馬溪費勁兒的睜開眼睛,看向了一臉緊張的納蘭述,淺淺一笑,出言逗他道,“你冷著個臉甚?我剛給你生完了孩子,你不好生哄著我,還讓我瞧你臉色,還講理不講了?”
“就生這兩個,以后,都不生了。”
納蘭述側身在司馬溪的榻邊兒坐了下來,從下人的手里接了帕子過來,小心翼翼的幫她擦了擦額角的汗珠子,心疼的說道,“瞧給你折騰的這樣子,這兩個娃娃,可真真是夠不招人待見的!”
“我這生的,還沒不待見呢,你這瞧熱鬧的,反倒不樂意了?”
司馬溪佯裝生氣,伸手,戳了戳納蘭述的眉心。跟他抗議道,“瞧等兩個娃娃長大了。我跟他們揭發你去!”
“廢話!他們折騰的,可是我媳婦兒!”
納蘭述捉住了司馬溪的手。給她塞回了被子里面,讓她乖乖躺好,“你就這么想罷,要是有人,無緣無故的打了我一頓,你能愿意么?”
“誰敢!瞧我不拆了他去!”
跟納蘭雪的數月相處,讓司馬溪本能的學會了她的一些口頭禪,此時,聽納蘭述這般的說。不自覺的,就冒了這么一句出來,待話說出了口,才覺得,自己是有些太“彪悍”了,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沖著納蘭述,吐了吐舌頭,“嗯。我的意思是說,定不饒了那人……”
“那丫頭,真真是沒點兒好東西給你學了。”
納蘭述早已習慣了自己妹妹的野蠻,此時。聽了她的話,只覺得溫馨的很,并不覺得。她是有什么讓人不喜的,“就你這點兒小身架。烤熟了還不及一只全羊的肉多,還不饒人的。我就不信了,你還能去咬人家不成。”
“你,你才是狗呢!”
反應了一會兒,才是發覺,自己被納蘭述給套進了圈子里面,司馬溪也跟他惱,只伸手,從放在一旁的荷包里面,取了一個巴掌大的,精細縫制的小冊子和炭筆出來,打開,往上面畫了起來,“丫頭說了,她不在的時候,你若是敢欺負我,我又欺負不回來的,就記到這個小冊子上面,待記滿了,就使人送給她去,她幫我收拾你!哼!”
“古人誠不欺我,天下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納蘭述原本還納悶兒,自己的小妻子是要干什么,此時,一聽了她說的,便是忍不住笑了出來,伸手,搶過了她的小冊子,從第一頁兒,開始翻看了起來,“這寫奏折寫得太晚不睡,也算是欺負你的?”
“那當然了!你先是我的夫君,我孩子的爹爹,然后,才是我父皇的臣子,莫國的宰相,你為了莫國,耽誤了陪我,還不算是欺負我的?”
司馬溪扯了納蘭述的衣角,笑著跟他說道,“我不是雪兒,什么家國天下的大道理,我一竅不通,我只知道,你,納蘭述,是我的夫君,是要陪著我,走完一生的人,你是萬人之上的宰相也好,是一名不文的百姓也罷……我希望你能知道,納蘭述,我想要的,只是你,你名垂千古,我陪你,你遺臭萬年,我也陪你……”
“謝謝你,溪兒。”
納蘭述何等聰明?哪里還會聽不明白,司馬溪話里的話?勾唇一笑,俯身,吻上了她的額頭,“得你為妻,真是我納蘭述此生的福氣。”
幾日后,司馬青下了一道圣旨,遣五皇子司馬殤攜正妃納蘭雪,往商國七月城為質,遣三皇子司馬岳,往風國巖京為質,改納蘭雪郡主之名,冊封為長樂敏德睿智無雙公主,享一等公殊榮,領宰相俸。
次日,納蘭述上書,求辭去宰相之職,攜妻歸故里,被駁回。
又次日,納蘭籍上書,求辭去禁衛首領之職,外出游歷,亦被駁回。
再次日,尉遲恭上書,求攜二公主回昭陽城就醫,司馬青允,下旨,令納蘭籍與之換防,旨到納蘭府,敲門不開,太監總管使人破門,入府后,方見,已無人跡。
太監總管見納蘭府里已是連下人都沒了,頓時便懵了。
使人里里外外的翻找一通,也未找出一個能喘氣兒答話兒的來,只得讓人把納蘭府先圍了,不讓百姓們入內,自己,匆匆忙忙的乘了馬車回宮去,給司馬青稟報。
聽太監總管說,納蘭府里已經沒了人,司馬青先是一愣,繼而,便猛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急匆匆的出了御書房的門去,使人備了不起眼的馬車,快馬加鞭的,朝著皇陵而去!
結果,果不出所料。
皇陵之中,納蘭段的墳冢已被人掘開,他使人備得陪葬寶物,一樣兒也未帶走,不見了的,只是裝了納蘭段尸首的木棺。
“真真是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連這種事情,也只站在她自己夫君的那邊兒!”
司馬青懊惱的踢了一腳還帶著濕氣的泥土,趕走了跟隨他身邊兒保護的侍衛。獨自在被人掘了出來,碼了人膝高的土堆兒上坐下。輕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了起來。“老師,學生教子無方,讓他做出錯事,違背了當時對你的承諾……你的兩個兒子,不愿再輔佐我,這也是情理之中……我不怪他們……畢竟,是我這個帝王不仁在先……”
“雪兒丫頭,從小兒,我就極喜歡。待她,比待自己的女兒都親,這,你也是知道的,此番,她要自己選婿,我也都依了她,可哪曾想……玉兒那臭小子,竟會求而不得。就這般混蛋……三國立約,又是我莫國提議和起草,你說,我能怎么辦?毀約背信。讓另外兩國成盟,合伙對付莫國么?”
“我本是想著,讓她先去委屈一年。待來年,盟會再開的時候。就親自去一趟風國,跟另外兩國的皇帝商議。廢了這約,接她回來。”
一邊兒說著話兒,司馬青便已經仰面躺在了被掘開了墳墓的濕土上面,全然不顧,自己是一國帝王,需要顧全威儀,自言自語的話,也是只用了“我”來自稱,而非用“朕”,“我是你從小兒看著長大的,旁人不了解我,你,卻該是不會的……我這一輩子,為了莫國的江山社稷,棄了摯愛,棄了驕傲,棄了……卻惟獨,玉兒這孩子,我放不下……我只有這么一次私心,一點兒奢望,就是盼著……有朝一日,能把他培養成一個明君,接替我的位置,治理莫國,這……過分么?”
“像你這么一個自以為是,總能給自己的所所為,找出一堆理由來的人,怎么可能會發覺,自己是錯的?”
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一個岣嶁的老者,拄著一根龍頭拐杖,自遠處,緩緩而來,很明顯,他是認得司馬青的,而且,還跟他的關系頗為親近,言談說話,不需要顧忌,“從你很小的時候,我就教訓你,告誡你,要你改了這毛病,你偏就不聽,這么多年了……都快要入土的人了……”
“父皇,我只是做了跟你當年時候,同樣的事情,為什么,結果就會是這般不同?”
司馬青沒有起身,對老者的到來,也未露出半點兒的吃驚,而且,最最讓人難以置信的是,他竟然,喚這位老者為“父皇”!
誰也不可能想到,這皇陵里的守墓老者,竟會是傳說里,被司馬青的兄弟所殺,早已古的司馬默!
“你當時的選擇,是你自己愿意,玉兒小子如今的選擇,卻是遭你算計,哪里來的同樣事情一說?”
司馬默笑著走到了司馬青的身邊兒,伸腳,踢了踢他,示意他往邊兒點兒,給自己讓個地方出來坐,“再者,我讓你棄的,是個于你沒有半點兒用處,只會以姿色惑人的庶出賤婢!你呢?你讓玉兒小子放手的,卻是放眼史冊,你也不可能再挑出一個來的,文可安邦,武可定國的奇女子!這世上,比你看中的那賤婢好的女子,不計其數,你當了皇帝,自然能夠放下,而玉兒小子呢?他去哪里,能找一個比更她好的人,移情別戀?你啊!錯啦!錯啦!”
“如今,木已成舟,雪兒那丫頭,已經恨極了玉兒,你便是告訴我錯了,又有何用?”
司馬青往旁邊兒挪了挪身子,給司馬默讓出了一塊兒地方來坐,“玉兒那孩子,也是個不省心的,何時下手不好,偏挑那丫頭大婚的日子,使人去行刺,行刺也就罷了,還不把人徹底的弄死,留下禍患……”
“你也是覺得,那一日的行刺,是玉兒小子做的?”
司馬默呵呵一笑,也在新近刨出來的濕土上坐了下來,“嘖,看來……你的那個樂妃,可是教訓出來了個適合承位的好孩子啊……”
“父皇的意思是……那一日的事情,不是玉兒做的?”
司馬青微微一愣,繼而,便面露震驚的,看向了自己的父皇,坐起了身來,跟他問道,“而是……”
“清晨出門迎親,走到遇刺的地方,只需要一個時辰,就算,是經過了一陣拼殺,才讓那小子成了那樣,至多,也就是半柱香的事兒。”
司馬默平放下自己的龍頭拐杖,頗有些不耐的,打了個哈欠,“從他成了那樣兒,到雪兒那丫頭的人找尋過去,中間,至少要間隔一個半時辰……莫說是一個遍體鱗傷的人了,就是一個尋常人,那樣的天氣,躺在雪地里面那么久,也該凍死了……哦,對了,還有,他身上的那百十道足以致命傷口,你算沒算過,人身上的血,夠不夠供那么多的傷口,流一個半時辰的?”
“父皇是說,那一日,遭襲的人,其實只有跟他一同去迎親的人,他身上的傷,其實是……他送走了那些‘匪人’之后,自己弄上去的?!”
司馬青沉吟片刻,猶有些不信的,又跟司馬默追問了一句求證,“他就不怕……”
“人啊,只有對自己狠,才能對旁人也狠。”
司馬默打了個哈哈,并沒有直接回答,司馬青的追問,“我倒是覺得,這個小子,比玉兒小子,更有成為帝王的潛質,更能讓莫國長治久安,千秋萬代呢!你這當父皇的,還是不夠了解自己的兒子們啊!”
商國,七月城。
納蘭雪和司馬殤乘坐的馬車,在城門口停了下來。
尚扶蘇帶了人,親自來迎。
“陛下別來無恙?”
納蘭雪推了馬車的門簾,從里面出來,見尚扶蘇已經下了馬,朝自己走來,便是沖著他淺淺一笑,跳下了車椽。
她已經從景麒那里知曉,那一日,尚扶蘇爽約,真是的因為遭了人陷害,被迷暈了過去所致,心下里,也早已原諒了他,只是,現在的她,已是司馬殤未過門兒的妻子,再喚他的名字,便是不合適了。
“除了些許相思之癥,旁的,都還好。”
尚扶蘇并未指明,他這“相思之癥”是因為誰,但,在場的人,都不是傻子,又怎會聽不明白,他這是在跟納蘭雪訴衷情?
“偌大的一個商國,還尋不出一個好大夫來,給陛下把這病給醫了么?”
納蘭雪笑著跟尚扶蘇開了一句玩笑,言外之意,讓他對自己死了心,快快的去再尋一個心儀的人出來成親,這病,也就“醫”好了。
“能醫好我的名醫,無心醫我,只剩了一群庸醫,想要醫我,我,卻是還不想拿自己玩笑。”
尚扶蘇苦笑著搖了搖頭,在納蘭雪的面前站定,“你這一路過來,也該是累壞了罷?我使人給你備了府邸,你先去了休息會兒,待休息好了,再四處看看,若是有不稱心的,就告訴我,我使人給你更換。”
“那就多謝陛下了。”
聽尚扶蘇的意思,是給自己和司馬殤準備了尋常的府邸,而不是宮中一隅的質子(和諧)宮之類的地方,納蘭雪便是覺得,對他的印象,又好了幾分,“這一路走來,的的確是夠累人的,既然有備好的住處,那,便去住處說話罷。”
目送著納蘭雪回了馬車上面,尚扶蘇才轉身,接了侍衛遞上來的韁繩,翻身上馬,親自在前領路,朝著之前時候,他帶了人尋了好幾天,才看好下來的院子方向走去。
莫國境內的一處小鎮,一輛青布馬車緩緩而行。
車馬里面,不時傳來嬰孩啼哭和女子柔聲勸哄的軟語。
車椽上,拿著鞭子趕車的,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強壯男子,他的旁邊,坐著一個身材頗有些瘦小的,二十歲左右的少年,不知是他的弟弟,還是兒子。
任誰也不可能想到,這輛富商都不屑乘坐的青布馬車上面,坐著一個昔日的公主,一個昔日的丞相,一個昔日的禁軍首領,兩個正宮皇后的外孫,呃,如果,一定還要計算的話,那,還有一個丞相,只是,已經古了好幾年,現如今,是躺在棺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