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修緣殿下,便今早兒的送信回去風國,跟風皇商議一下此事罷!”
司馬玉冷笑一聲,極不客氣的回了長修緣一句,然后,坐回了位置上面,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來,一飲而盡,“風國皇子,也不過如此!我還當,都該是跟仙楓那般的,果決之人呢!掃興!真真是掃興!”
事關自己未來,長修緣又哪會只逞一時之氣,就被激將答應?此時,聽了司馬玉的排擠,也只假裝未聞,低了頭,吃起了自己面前的酒菜……酒,依然是之前的好酒,佳肴,也依舊是之前的佳肴,只是,心境不同,這酒菜,也就變了味道,讓長修緣只覺得,味同嚼蠟,難以下咽!
因遭人投下瀉藥,使得納蘭述身子不適,尉遲恭便盡起了好兄長的責任,倒水喂飯,煎藥打雜兒,無不親力親為,而至于,調查下藥之人的事兒,便就落到了莫等這懂醫的人身上。
早得了納蘭雪囑咐,讓好生保護照顧納蘭述,卻不想,竟是千防萬防,沒能防得住禍起蕭墻,此時的莫閑,心情之差,用點火就著來形容,可是半點兒都不夸張!院子里的人,挨個兒的排查過去,上查八輩兒祖宗,下詢“兒孫滿堂”,就只恨不能,一時半刻就揪出那個給納蘭述下瀉藥的內鬼來,先打個半死,再抽筋剝皮了才好!
在“她的地盤兒上”,出來這樣的膈應事情,這可讓她如何的。去跟納蘭雪交代?!
“莫閑姑娘,你也別著急上火了。這種事情,哪就那么容易。徹查清楚的?來,過來,坐下,先喝點兒茶,吃點兒東西……”
見莫閑懊惱的茶飯不思,只想著要下藥的人給揪出來,納蘭述不禁一笑,沖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來自己床邊兒坐下。別再枉費工夫,“一會兒,我告訴你,是誰做的。”
“你,你知道?!”
聽納蘭述這么說,剛剛才順勢坐在了凳子上的莫閑,頓時便吃驚的瞪大了眼睛,一個蹦兒的站了起來,瞧那樣子。大有這就上去揪了納蘭述的衣領,逼著他說個明白的意思,“知道你不早說?還我浪費這半天的工夫?你,你這人。怎,怎這般不實在呢!”
“述也只是才想出來可能,并未得著驗證。未證之事,還是不說為好。也省得污人清白,遭人怨恨。”
見莫閑這么大反應。納蘭述只是淺淺一笑,揮了手,示意她坐下,不要激動,“雪兒那邊,我自會去同她說明,我同你保證,絕不讓她埋怨于你。”
得了納蘭述的這話兒,莫閑便知道,這事兒,是不用查了。
但,為了保證納蘭述的安全,還是從自己那邊兒帶了十幾個人過來,吃穿用度,所有事宜,皆有這些人來親力親為,她和莫等,也搬來院中暫住。
大抵過了三天,納蘭述才是才莫等的悉心調理下,恢復了健康,能下榻行走了。
其間,莫閑又跟納蘭述問過幾次,那投下瀉藥之人是誰,都被他一笑帶過。
自幼接受的教育決定,莫閑不會是個好奇心重的人,跟納蘭述問了幾次,都不見他說,也就罷,全然當是沒這事兒發生過了。
另一邊兒,被遣去風國去送信的人,也帶回了長震天的回復。
結果一如長修緣所想的那樣。
同意。
為質之人,不言自明。
索性結局已是不可逆轉,恨意暗生的長修緣便是決定,絕路求生!
“父皇非常同意太子殿下的提議,覺得,這般有益百姓和樂康寧的事情,實為三國之福!”
盟會之上,長修緣拱手而立,面對司馬玉,笑得客氣恭敬,“父皇膝下,只得三子侍奉,我兄仙楓,乃是風國未來儲君人選,自不可去往別國為質……而修緣,又是與其同檐長大,交情匪淺……想我兄仙楓,禮義仁德,聽聞此事,定念兄弟情誼,不舍修緣往別國為質,訴求父皇,以身相待……故,修緣在此,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可否……”
“商皇無兄弟子嗣,不得已,遣重臣為質,我莫國所出兩位,皆是皇子之尊。”
不及長修緣把話說完,司馬玉便出言刁難,并非他小人,而是,面對長修緣這么一個表里不一,還想要博取好名聲兒的人,他著實是提不起什么興致來,同他糾纏,“難不成,修緣殿下覺得,你風國的皇子,便是比我莫國的皇子值錢,你跟你兄長間的情誼,就比孤與兄弟間的情誼深厚?若風國連這點兒誠意都沒有,那,互換質子一事,還是不做也罷!”
“殿下不要誤會。”
長修緣能以亡母庶子之身,博得本有嫡子的皇后喜歡,并一躍成為除長仙楓之外,另一得長震天喜歡的皇子,其應變能力,又怎么會差?君子不與強爭,識時務者為俊杰,長修緣見已無商議可能,便是話鋒一轉,變了個意思,“修緣的意思是,此番,既已到了商國,就干脆不回去了,省得見了兄長,再讓他上書父皇,又令父皇為難,莫國那邊,等父皇稍后再遣另一位皇弟過去,殿下看可行?”
“也無不可。”
司馬玉笑著應了一句,便低頭,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來,沖著兩人舉了舉,仰頭,一飲而盡,“兩國既是都已對這事兒沒什么異議了,那,咱們便起草個文書出來,簽上了個印畫押,也好防備有人事后反悔了,沒有證據,如何?”
“莫國既是這事兒的發起者,那,這起草文書一事,便該是由太子殿下執筆,最為妥當。”
對司馬玉心中痛恨,長修緣說話的聲線里。已是帶了隱隱的怨氣,“商皇東道主人。跟隨在殿下之后,修緣質子之身。人微言輕,自然,該是落字在最后,才是足夠恭謹。”
“修緣殿下也是為了三國百姓的和樂康寧,才做出這般犧牲,將來,必留美名于史冊,這般自貶,實在是太謙虛了。”
司馬玉也不拿捏奉承。只淡然一笑,沖著小德子招了招手,示意他把東西拿出來,“這等大事,在大殿這般吵鬧的地方,臨時起草,未免匆忙,若是有個什么言辭失當,可就不好了。于是,就提先備了一份兒出來……兩位看看,若是覺得沒什么不妥的,就用個印。畫個押,這事兒,也就算是成了……”
沒想到司馬玉竟是連這都提前備好了。尚扶蘇和長修緣皆是一愣,互相交換了個眼神兒。然后,各地低頭。輕嘆了口氣。
尚扶蘇仔細的看過了司馬玉使人送上來的文書,深吸口氣,取了印章出來,在上面蓋了一個紅印。
這種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可真是不好。
只是不知,謀劃這事兒的人,到底是莫皇,還是納蘭述,如果,是莫皇,倒也還好,但……若是納蘭述,這,怕是,就不那么簡單了!
他從來都不是個只走一步棋,就沒有下文的人,天知道,在這之后,他還有多少的奇招在等著商國和風國……竟是,不惜連自己唯一的妹妹,都搬了出來,為籌碼!
可偏偏,這籌碼,還就是他尚扶蘇沒有半點兒法子拒絕的!
及文書到了自己面前,長修緣不禁微微一愣。
這文書上的字跡,不是剛剛才寫上去的,很顯然,這是莫國早就打算好了的事情,想這招數的人,可真是聰明,竟是,連自己父皇肯定不會拒絕的這事兒,都算了進去!
事已至此,自己的這點兒微薄之力,又哪里反抗的了?
既不可逆,那,便逆來順受罷!
“遣八百里加急的快馬,把這文書送回昭陽城去,交給父皇審閱。”
仔仔細細的看完了尚扶蘇和長修緣所簽的印,司馬玉滿意的笑了笑,卷起文書,交給了小德子手上,跟他吩咐道,“三國盟誓已成,從此,百姓們便可高枕無憂的安享太平盛世,父皇見了,定會欣喜的。”
一騎快馬,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直奔昭陽城中的皇宮而去。
路人不知何故,匆忙避讓之后,便疑惑的指點猜測了起來。
皇宮之中,司馬青接了這加急文書之后,頓時,便大怒的掀了書案,連同觸手能及的一切物件,能拿得動的,悉數扔到了地上,砸的粉碎!
“混賬!”
“敗家子兒!”
“該死的東西!”
司馬青一邊兒憤怒摔砸,一邊兒對司馬玉極近辱罵之能事,只恨不能,把他當成是這些物件般得,也一并砸成了碎片才好。
沒錯兒,那份由司馬玉拿出來,與商風兩國簽訂的文書,司馬青壓根兒就不知曉,但,事已至此,文書已簽,還哪里能由得他駁回?
且不說,駁回了這文書,會讓司馬玉的名聲兒受損,單是莫國百姓們對他的罵名,便足以讓他的一世英名,晚節不保!
自這事兒之后,莫國皇族,跟納蘭府關系,更是會徹底的,失了修復的可能!
換句話說,因為司馬玉這“敗家子兒”的胡鬧,他,司馬青,極有可能,就會失了民心,賢臣,良將,和名揚青史的可能!
聽到司馬青在屋內憤怒的摔砸東西,守在門外的太監總管也是慌了手腳,他伺候在司馬青有年歲兒了,還從沒見過,他發過這么大的脾氣……連昔日里,司馬鴛忤逆圣意,絕不與駙馬和離,都沒見過他這樣兒!
“陛下?”
思慮良久,太監總管終于忍不住,敲響了司馬青御書房的大門,皇帝的年紀,已經不小了,哪里禁得住這般動怒?不管什么事兒,總也有個解決的法子不是?只放任著他這般,若……氣出個好歹來,可如何是好?
“擬旨!廢后!廢太子!統統打入冷宮里面去!”
司馬青憤怒的一陣大吼,待吼完了,才是稍稍冷靜了些下來。沉默片刻,重新說道。“擬旨,皇后靈玉。教子無方,無德無賢,廢去皇后之位,打入冷宮,太子司馬玉,年幼無知,遭人蒙蔽,致我莫國良將受屈,廢去儲君之位。罰入靜室,思過三年……圣旨分成兩卷,關于太子的那卷,待他回來昭陽城,再送過去……”
聽了司馬青的話,太監總管先是一愣,繼而,便瞪大了眼,“陛下。這……這……”
司馬青向來對司馬玉寵愛有加,連以前時候,他紈绔胡鬧,都沒這般的惱他。太監總管能做到如今的位置,自不可能是個傻子,話該說到哪里。該怎么說,都是極有分寸。誰都不會得罪。
“讓你去,你就去!哪來那么多廢話!”
司馬青正心情不濟。又聽著平常日里聽話的下人,對自己的決定,猶豫不決,便是更火上澆油的怒了起來,伸手撈了一個東西,就朝著太監總管扔了過去,“滾!”
雨城,城守府里。
納蘭雪在跟零月商議了幾天,談好了糧食收購的細節之后,便著了人,擬了一份文書出來。
文書里面,詳細的寫明了收價,數量,賣方自愿,交貨時間,等相應事宜。
“不想,郡主還是個經商方面的天才!”
眼睜睜的看著納蘭雪,把一切事情,都處理的井井有條,連合約文書,都是起草的滴水不漏,零月這奉命做了十幾年商人的,便是有些不淡定了。
怪不得,自家殿下把這位當成了寶貝一般,連她跟人有了婚約,都半點兒要放手的意思,別說是自家殿下,任是什么樣的一個,面對這樣的一個女子,也是不可能收手的罷!
“零月過獎了,不過是些日常瑣事,隨便哪個掌管內府的女子,也都是可以做的更好些的。”
納蘭雪客氣謙遜的笑了笑,提筆舔墨,率先在那張文書上面,落下了自己的名字,“今日,是來不及了,今晚,本郡主便使人多抄幾份出來,送一些去云城,明天一早,就張貼出來,估計,至多到明天晌午,就該陸續有百姓來尋零月訂立契約了。”
一次拜訪,求得了兩城的糧食體先收購權,這,是零月也始料未及的驚喜。
云城和雨城,都是位于平原,莫國有名的,盛產糧食的大城。
今年的雨水,極為豐沛,便是依著最差的收成計算,兩月之后,也得產下四百多萬石的糧食,就按照半數的百姓,愿意把產下的糧食賣給他來計算,撇去他們的口糧,也得有一百八十多萬石的糧食入庫,這可比他經營十年的積累,還要多出了十七八倍!
當然,據他自己預測,最后的數量,定然,遠不止這個數兒!達到三百萬石,都是極有可能的!
三百萬石糧食,折成尋常的市價,就等于三千二百萬兩銀子,這點兒小錢,跟他得到的“收益”相比,可是連微不足道,都算不上!
“郡主太自謙了。”
零月開心的說著奉承話,也拈了筆起來,小心的在納蘭雪指的位置上,也落下了自己的名字,“明日,零月便在郡主所賜的地方,使人擺下臺面,接待前來賣糧的百姓,介時,還得勞煩郡主,借零月幾個熟悉這兩城百姓的人幫忙,以防有人蒙混拐騙,拿旁人的糧食,來當自己的售賣。”
“本郡主可以答應,把兩城里的戶籍官都借給你,這是利民的好事,本郡主幫了你,便是等于,幫了兩城的百姓。”
納蘭雪半點兒猶豫也無的跟零月應承了下來,然后,便扭身跟燕娘吩咐。
燕娘安靜的聽她說完,才點了頭,出了門去,只留了一個小丫鬟在正堂里面,給兩人繼續添茶。
第二日,榜文貼出,云城和雨城里,頓時,便沸騰了起來。
百姓們,無不激動欣喜,甚至有的,竟就地跪下,朝著雨城城主府的方向,口念“郡主千歲”的拜了起來。
誠如納蘭雪之前所說,百姓們,要的從來都不多,誰能給他們更好的生活,他們,便會感激誰。念著誰,擁戴誰。
因納蘭雪將賣糧的地方。設在雨城的新城,許多云城的百姓。在看過了告示之后,便急匆匆的尋了幾個關系交好的人合伙,共乘一架牛車,拿著自家的土地文契,前往告示所說的地點,登記自己想要出售的糧食數量。
為緩解大量車馬涌入的壓力,納蘭雪便又下了一道城主令,打開雨城新城的南門和西門兩道門,南門只進不出。西門只出不進……很快,賣糧的馬車便形成了極好的秩序,半點兒都不顯擁擠了!
即便是,零月安排了二十個人來登記,面對兩城之中,數萬戶前來賣糧的百姓,也是依然顯得有些捉襟見肘,整整一天下來,也不過。才只登記下了一萬余戶。
夕陽西下,看著放眼望去,依然是一片黑壓壓的人頭,零月的心里。可謂是又是喜,又是憂……喜的是,這一番下來。他收來的糧食,便能輕而易舉的。達到江越的滿意,憂的是。這許多的糧食,他得籌備多少的人來晾曬,多少的車馬來運輸,才是能夠!
“待糧食收獲,我會遣人幫你曬谷,還有,運輸用的馬車,我也可幫你籌備。”
看出了零月的煩惱,納蘭雪淺淺一笑,出言承諾,“我向來敬重善待百姓和念舊的人,回去你家主子,我,納蘭雪,愿意交他這個朋友,若他不嫌棄,將來,遇了麻煩,需尋人幫忙,只管來雨城找我。”
“郡主美意,零月定家中主人,相信,主人,也該是極愿意,與郡主把酒對弈,談笑風生的。”
零月微微一愣,忙不迭的替江越答應了下來,這般好事兒,可是他做夢都沒想到的,嘖,這若是回去,告訴了江越,還少得了他的獎賞?恩,要點兒什么獎賞好呢?不如……就跟他求個睹物如見人的玩意兒,以后,用來掣肘欺負宿靈好了!
兩城糧食的“預售登記”,又持續了兩天,才算是徹底的完了,其間,零月共付出去了價值七千萬兩銀子的銀票,收購到六百九十多萬石的糧食,若需曬谷,須得占用二十多畝地,若需存儲,須得使用十三間庫房,若需全部運輸出去,則須裝載一萬多輛馬車。
瞧著自己兩個月后,就將到手的“豐碩果實”,零月激動的險些蹦起來,六百九十多萬擔糧食,便是用來養活五十萬大軍的人吃馬嚼,都是足足夠的了,更何況,是江越如今手上的,連五萬人都不到的兵馬?
這下兒,自己可是超額完成江越布置的任務了,接下來的半年,都可以輕松下許多了!
遠在商國,身子已然恢復的納蘭述,從旁人的口中得知,司馬玉竟是未經商量,就與另外兩國簽下了互換質子的契約,還把自己的妹妹納蘭雪,也為了為質之人中的一個,頓時,便被氣得吐血昏死了過去,直嚇得莫等臉都白了,又是掐人中,又是喂秘藥,才是讓他又恢復了喘氣。
“那個混蛋!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納蘭述剛一醒過來,便又開始生氣譴責司馬玉,莫等怕他氣上加氣,當真把身子給氣出個好歹來,忙取了銀針出來,給他扎上了幾個穴位,幫他冷靜。
“述少爺,這也沒什么的,我們都在這兒呢,主子便是來這里為質,我們還能讓她受委屈了不成?”
莫閑雖是爆脾氣,對司馬玉的所為,也是恨得牙癢,只差不能去抓了他,暴揍上幾頓才好,但,現在,面對已經氣得不行的納蘭述,她卻是明白,她不能跟著生氣,不能火上澆油,得先勸了他,讓他沒事兒了,才能去考慮旁的,不然,若他當真是有了什么好歹……別說是納蘭雪那里沒法說話,便是跟自己爹爹那里,也是交代不了的。
“述少爺為主子不平,我們都能理解,但,事已至此,便是生氣惱火,也是于事無補,述少爺何不往好處想想呢?”
莫等沉吟片刻,也開始對納蘭述出言相勸,“歷來伴君如伴虎,這又何嘗不是能讓主子離開莫國皇家的束縛,從此過上她一直想要的,自由生活的一個法子呢!述少爺何不想想,以主子的聰明睿智,只要她想離開。一個小小的商國,就能困得住她么?”
莫等的話。讓納蘭述徹底的冷靜了下來,沉默良久。才是認同了他說的,輕輕的點了點頭,“或許,真是禍兮,福所依罷……若此番,當真能讓丫頭得了自由……”
“主子能不能當真自由,須得看,述少爺是不是放得下前程。”
莫閑與納蘭雪相交頗深,自比旁人。更能了解她的心思,此時,聽納蘭述這樣說話,便是勾唇一笑,“主子從來都不是個貪戀權勢的人,這一點,述少爺該是也明了的,在她心里,唯一不舍丟棄的。便是納蘭家的聲望,唯一不舍不顧的,便是莫國的百姓……與其說,她是莫國的賢臣。倒不如說,她是莫國百姓的明君,不如說。她是莫國百姓的守護之人,更來得恰當!”
“我知道。從小,她就是個跟旁的孩子不同的丫頭。”
對莫閑所說的話。納蘭述并未露出絲毫吃驚,只是笑著點頭,認同了下來,“她總愛說些,民貴君輕的大不敬言辭,總愛將百姓們的得失,凌駕于世族之上,總愛教訓我,為官一任,造福一方,不是評判好官的標準,而是,每一個為官之人,份內的事情……爹爹對她的寵愛,比對我和大哥兩個人的加在一起,都要多,但,我和大哥卻都是明白,她,值得……”
“莫閑姑娘,你剛才跟我說,丫頭能不能徹底的得了自由,取決于我是不是放下前程,在這里,我納蘭述不妨告訴你,我從來,都沒喜歡過什么所謂的前程,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跟她是一胞所生的關系,從小到大,我想要的,喜歡的,從來,都跟她相差無幾……我喜歡自由,想要自由,甚至比她,更渴望自由……若非為了爹爹英明不遭人詆毀,納蘭家聲望不被人踐踏,此時的我,怕是,早已不知游歷去了何方,過何種閑云野鶴的日子去了……”
此時的納蘭述,已是徹底的恢復了冷靜,伸手,一根根的拔下了自己身上,莫等為他扎上去的,令心神鎮定的銀針,揚眉淺笑,“你說的沒錯,莫等,如今,倒的確是,不失為一個好機會……”
“皇帝無道,太子昏聵,遣良將去往別國為質,逼得賢相自辭官職,退隱朝堂,嘖,聽起來,倒是頗有些意思。”
見納蘭述當真是對官銜前程沒有半點兒不舍,莫等對他的態度,也是本能的好了幾分,伸手,接了他拿在手里的銀針回去,開始慢慢的往針囊里裝了起來,“這樣,對納蘭家的聲望,也該是不會有什么不好的影響了,那司馬青,只要不是想惹得百姓怒罵,遺臭萬年,便不會對你們爹爹的墳冢,行不軌之事!不過,述少爺,你確定,你這般做,你家中的那位正妻,會答應么?至不濟,她也是皇帝女兒,太子一母所出的胞妹罷?”
“溪兒不是個不講理的女子,只要,我跟她說明事情原委,我相信,她定是會站在我這一邊的。”
說起司馬溪,納蘭述便是露出了些微幸福的笑來,如今的她,已不復當時的美若天人,甚至,連身形,都已經變得臃腫不堪,但,在他的心里,眼里,卻是從沒有哪個人,能及得上她萬分之一,有的人,美得是皮囊,有的人,美得是機智,她,卻是美得一顆愛他不變,愿與他執手偕老,同甘共苦的心。
八百里加急的信函,由莫閑遣人,飛速的送往莫國雨城。
與此同時,納蘭雪,僵立在了那座,零月跟她要了屋舍,新建成了棋社的小樓之前。
棋社的門匾上,赫然寫著:千葉居。
“郡主?”
見納蘭雪緊盯著棋社門匾,眼里已是溢滿了淚水,就只差哭出聲兒來,零月便有些慌得不知該做什么才好了……若是讓江越知道,王妃大人莫名其妙的就哭了……他相信,江越,是絕對能做出來,先使宿靈揍自己一頓,在聽解釋這樣的事情來的!
“為何給棋館取這么個名字?”
被零月這么一喚,納蘭雪才是稍稍有些回過了神兒來,低頭,佯裝眼睛被吹進了沙子去般得,使衣袖擦了擦,才重新抬起頭來。看向了零月,“你家主子。名喚千葉?”
“我家主子的那個,亡于意皇苛政的舊友。字千葉。”
零月輕輕的咽了口唾沫,佯裝意外的,跟納蘭雪說了這個,早就備好了的回答,“我家主子建這棋社,本就是為了懷念這位舊友,這棋社的名字……自然,也就得以他的名字來取,才是合適的……難不成。郡主,也認識我家主子的那位舊友么?”
“可方便告訴我一聲兒,你家主子的那位舊友,姓甚名誰?”
本就對司馬殤是千葉的前世這事兒,有了懷疑的納蘭雪,在如今,見了這棋社名字之后,就更是,頃刻間坍塌了心中天枰。肩膀微顫,強忍著聽聞“此人已死”的悲傷,繼續跟零月問道。
“姓江,名越。曾是泗水國的太子,這字,乃是她母親生他時難產。自刨了肚腹,將他抱出之后。為他取的,除了一些跟他關系親近的人。鮮為外人所知。”
說到這里,零月佯裝失言的慌忙停下,“滿臉緊張”的,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許久,見納蘭雪都只滯愣在原地,傻了一般的,便是忍不住,又最賤的跟她問了一句,“昔日里,郡主不是曾在汲水城下,以他未亡人的身份……討伐過意國皇族么?難不成……竟是,連他的字,都不知曉?”
“呵,若早知,他是千葉,我又如何會允他……離開我身邊?”
納蘭雪一邊說著,一邊突然笑了起來,微微仰頭,看向了那棋社門楣上的匾額,“或許,我們注定便是沒緣分的罷……一世不得相守,一世,不得相識……千葉,你這家伙,若你的魂魄,還沒有走遠,你給我聽著……如有來世,求你,莫再來招惹我,愿我,莫再與你相識……孟婆婆,待我這一世終了,請賞我一碗加糖的孟婆湯,讓我,忘了這個混蛋!”
“郡主,你的這訴求,是不是說得太狠了些?”
知江越定就在不知哪個地方的窗子后面看向這邊,零月緊張的出了一身冷汗,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郡主也真是奔放,連這樣的話,都敢大聲兒的喊出來,這,這若是讓主子聽到了,還不得……把所有能撈到手兒的東西,都給拆了燒火?但愿,他沒在自己最喜歡的那副古畫兒旁邊,不然……后果,他已經不敢想了……
“只加糖,怎么會美味?依著我的意思,還是該多加些蜂王蜜才好。”
正在這個時候,司馬殤,不知從什么地方鉆了出來,也不氣惱,只淺笑著,慢慢走來了納蘭雪的身旁,伸手,把她攬進了懷里,讓她把臉,埋進了自己的肩窩,“想哭就哭罷,強忍著,對身體不好……那混蛋不負責任,對不住你,你就忘了他,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司馬殤很沒用,但,卻是可以跟你許諾,絕不丟下你一個人不顧,哪怕是百年之后,你我都將駕鶴,司馬殤也會讓你先死,然后,再去追你……所有的悲傷,痛苦,絕望,孤獨,你都可以丟給司馬殤一人承受,天若坍塌,司馬殤不死,便為你使肩抗起,地若崩壞,司馬殤不死,便將你抱起舉高……”
納蘭雪原本就將要決堤的眼淚,在這一刻,瞬失閘門,傾瀉而下。
第一次,她把他當成是司馬殤,而不是千葉,緊緊擁抱。
千葉居的二樓上,小窗后面,江越的拳頭,已經捏得不能再緊,并不算長的指甲,刺入掌心,讓他的手,鮮血淋漓。
銘心刻骨。
他從不知道,自己的一時貪玩兒,會把她徹底的推進了旁人的懷抱。
這不是他希望的。
不是。
但,現在,他卻是不知,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什么都不顧的,跑去她面前,告訴她,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騙她的,他沒死,還好好兒的活著,他一直都隱在暗處,默默的看著她?
她會原諒自己么?
應該,是不能的罷?
“殿下,那個司馬殤,只是個擅長做戲的騙子,對王妃,是半點兒真心都沒有的。”
一旁的宿靈,看出了江越的不妥,忙伸手,輕輕的扯了扯他的衣袖,提醒他,冷靜下來,“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王妃那般聰明的一個人,總有一天,會看出來,他是個騙子,是個不值得依靠的人的……殿下……”
“我不會放手。”
許久,江越才是深吸了口氣,松開了自己已滿是鮮血的雙手,向后,坐進了椅子里面,“便是追去了地府里面,打死了那發湯害人的老妖婆,我江越,也絕不會,放棄納蘭雪,她是我的王妃,這一生是,下一世是,生生世世,都只能是!”
盟會結束,三國使臣各自歸國。
長修緣依著自己之前的所說,直接留在了商國為質,尚扶蘇并不是個刻薄的人,特意在七月城里,挑選了一處宅院,供他居住,而不是循照舊例,讓他住在皇宮的角落里面。
當然,尚扶蘇這般做,也是有他旁的考量。
很快,納蘭雪也將以質子的身份,跟她未舉行大婚的夫君司馬殤一起,前來商國的七月城,若他現在苛待長修緣,讓他住在皇宮的角落里受苦遭罪,將來,納蘭雪來了,也就得是同樣的安排,長修緣是死是活,跟他沒什么損害,但,納蘭雪,他又怎么舍得,讓她受委屈?
“陛下,屬下覺得,這處宅子不錯。”
跟隨尚扶蘇微服出宮,給納蘭雪挑將來住處的侍衛頭領,終于在陪著自家陛下步行逛了三天之后,吃不住勁兒了,隨便指了一處看起來差不多的宅子,跟他提議道,“又大又新,周圍還沒什么喧鬧鋪面,將來,陛下得了閑暇,來跟……皇后娘娘對弈,也是極好的!”
險些說錯,侍衛頭領適時的變更回了尚扶蘇喜歡的稱呼,心下里,卻仍是忍不住一陣狂跳,緊張的不行。
“我也覺得不錯,離皇宮,也不算遠。”
尚扶蘇輕輕的點了點頭,微微抬頭,看向了遠處,他所謂的“不算遠”的皇宮,應了一句,“就這個罷,你去找這家的主人談談價錢,把宅子買下來,該要多少銀子,就給人家多少銀子,不要強迫刁難,主人若不想要錢,許他個旁的宅子也行。”
“不如,屬下尋個擅長此道的人來交涉罷,陛下?”
暗罵自己一聲兒多嘴,侍衛頭領,就只差沒伸手扇自己一個耳刮子去了,談價錢,買宅子,他這壓根兒就沒買過什么東西的人,哪懂這些?這么嶄新的一處宅子,人家主人怕是都沒來得及住上幾天的,怎么可能舍得賣?這要是只多花了點兒銀子,也還好說,可……他這笨嘴拙舌的,萬一,給人家問惱了,說什么都不賣了,怎么辦?
“亦可。”
尚扶蘇抬頭看了一眼自己的侍衛頭領,便是知道,自己是高估了他了,點頭,答了一聲兒,便轉身,朝著“不遠處”的皇宮方向走去,“明天日落之前,把這事兒給朕辦好,宅子里的家具物件,統統不要,朕會使匠人,去給皇后打制新的。”
“是,陛下。”
侍衛頭領如蒙大赦的應了一句,忙不迭的,追上了尚扶蘇的腳步去,吹了個響哨兒,喚一直遠遠跟著的馬車,過來接他們兩人回宮,“之前時候,屬下今晨偶然自手下們那里聽說,國舅大人像是想在回去莫國之后,跟莫皇辭官,攜妻歸隱……”
“使在莫國的人,多加留意,如果,國舅需要什么幫忙,立刻出手,拼上在莫國那邊兒的經營不要,也要保他無事。”
原本,正在一心走路的尚扶蘇,在聽了侍衛頭領的這句話之后,步子稍稍停了停,扭頭,瞧著他,鄭重其事,跟他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