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城居住幾月,納蘭雪已是完全的掌握了這里的情況。
大庫里面,銀糧充沛,單是銀子一項,就有七千多萬兩,足能頂莫國小半年的國庫稅收。
據卜士仁原本的書記官說,卜士仁在任十年,雨城的城賦從來就沒低于過物產的兩成,比國賦,還要高了一倍,有些糧食豐收的好年份,甚至,還會跟百姓收取人頭稅和修繕城墻稅,外來的商人,更是得在城門口繳納入城稅……而,雨城的城墻,這整整十年了,都沒有真正動過一次,至多,也就是在城垛兒上面,換幾個新的火把架子,也就算是修繕過了……
讓納蘭雪覺得有趣兒的是,這卜士仁,并不是個大手大腳花錢的人,相反,他很摳,家中,連個妻妾都沒有,府中物件,也都是前任留下來的,唯獨,這城守府的圍墻和屋墻院落,天天都會使人打理,每年,更是至少要刷兩次紅漆,才會覺得舒坦。
“卜士仁尋常里,有什么特別的愛好么?”
納蘭雪一邊翻看著手中賬冊,一邊跟垂首站在她桌前的書記官問詢了一句,自來了雨城之后,司馬殤便每天練字,現在看來,已是堪堪有了些樣子,一些旁的事情,納蘭雪也有教了他一些,只是,在處理城務方面,他還是欠缺,只能先由納蘭雪來代他打理。
“據屬下所知,這卜士仁,好像是……沒什么特別的癖好,不賭錢,不逛青樓楚館。也不貪吃好喝……若,非說是有的話……那。也就是囤錢了……”
書記官稍稍想了想,然后。頗有些為難的跟納蘭雪回答道,“屬下曾見過數次,他不回自己屋中睡覺,就躺在一堆金銀里面,一塊一塊的拿自己的衣袖擦拭,然后,擦著擦著,就睡過去了……因為這個,也不知是染過多少次的風寒。誰說他,他便跟誰惱……之前時候,這城,有過兩位城官,都是因想要查賬,而被他給使了法子給擠兌走了……”
“原來是個守財奴!”
聽書記官這么一說,納蘭雪便是明白了,怪不得,這庫里有這許多的銀子。這雨城,還是破破爛爛的,城墻都不舍得修一修,原來。竟是這樣!
“什么守財奴?”
司馬殤從門外進來,只聽了納蘭雪說的最后一句,不禁一愣。微微擰眉,跟她問道。“誰啊?”
“我說那死了的卜士仁呢!你今兒的字兒練好了?”
見是司馬殤進來,納蘭雪便笑著起了身。招手示意他到正位上坐,自己則是搬了一個小凳,放在了正位旁邊,“剛才跟書記官說呢,雨城大庫里的銀子,十年了,都沒怎么動過,幾千萬兩放在那里,都快趕得上整個莫國,小半年的國賦收入了,我打算,在雨城旁邊,建一座新城,待新城建好,把城中百姓們遷過去,再將舊城這邊拆了,修建成跟那邊兒一樣的,把中間的城墻補起來,變成個有甕城的大城。”
“建新城?那可得花不少銀子的罷?大庫里的,夠么?”
聽納蘭雪說要建新城,司馬殤不禁擰了擰眉,史上建城,多為百姓聚集城鎮,達到了一定規模之后,由國家出錢,建一圈兒圍墻,就算是城了,或者,戰爭之后,城池被毀,又有戰俘可以驅使奴役的,也可建城,可……像現在這般的時候,這城池又不是不能用了,拆了再建……就未免有些太過浪費了,“這事兒,是不是跟父皇問一下,比較好?莫意之戰的戰俘,在戰后,已是都遣回原籍了,咱們現在建城,光是征用民夫一項兒,就得不少銀子!”
“民夫不用使錢,咱們只需出錢,供應伙食和物資,就足足夠了。”
瞧司馬殤一副心疼銀子的模樣,納蘭雪不禁失笑,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臂,跟他逗道,“這雨城是不是風水不好啊?怎當了城主城守的人,都會變得這么財迷?城賦銀糧,本就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你把它屯在庫里,它又不會生小的!”
聽納蘭雪打趣自己,司馬殤的臉微微一紅,頗有些尷尬的笑了笑,跟她說道,“殤只是覺得,建城這樣的費力未必討好兒,還得花不少銀子的事兒,不太值得去做,這城又不是不能用了,使點兒銀子,修繕一下城墻,也便是了。”
納蘭雪笑著伸手,取了一只茶碗,倒了些茶水進去,端給司馬殤手上,“百姓們的心里啊,都是有一桿秤的,你待他們好,讓他們的日子過得舒坦,他們便會記在心里,待你需要他們相助的時候,他們才會站出來,給你助力,有些事情,是能用銀錢解決的,但,更多的事情,卻不是能用銀錢解決的,比如,很多人可以為了銀錢,給你賣命,卻鮮少人,會為了銀錢,為你拼命,為君者,是舟,為民者,是水,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的道理,之前時候,我就給你講過,瞧現在這樣子,你該是還沒全然理解的才是。”
跟書記官又交待了幾句,納蘭雪便遣他出門去做事了,扭頭,看向司馬殤,見他抿嘴擰眉的,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來“法子”,能如她說的一般,讓民夫們不要銀餉的做工,不禁一笑,也不再讓他為難,徑直告訴了他。
百姓所求,向來不多,不過是居有定所,衣食豐饋。
怕司馬殤聽不明白,納蘭雪便取了桌上毛筆,沾了墨,一邊說,一邊在司馬殤面前的宣紙上畫了起來,從山上采石,伐木,到以河水沖運至山下,再到以新城之中的屋舍,來抵民夫們的薪資,以一應工具店鋪,來抵匠人的薪資,以新建學堂的就讀名額,來抵民婦們為民夫和工匠們燒菜煮飯。織布做衣的薪資,以降低城賦。來鼓勵百姓們開辟荒地,修繕水利。
總之。說白了,就是一分銀子也不花,只出些糧食,來給民夫民婦們管飯,就能讓百姓們滿心歡喜的,幫著他們興建起一座新城來!
“雪兒,還好你是女子,不然,怕是你二哥。都未必能及得上你了!”
安靜的聽納蘭雪把這一應事情,原原本本的講完,司馬殤不禁驚嘆出聲兒。
一處稍大的房舍,若要由尋常百姓修建,至少得拿出幾百上千的銀兩,只憑著農耕蠶織,一個五口之家,經營半生,都未必能夠。一個尋常經營的兩層商鋪,若要由尋常匠人積攢,只一城之需,怕是也得三四十年。而至于,學堂的就讀名額……在雨城舊城,這種只一個官學的地方。怕是,得自孩子出生。就開始報了名上去候著,等著。才能在這孩子長到了十一二歲的時候,進得去就讀。
雖然,這已是比以前沒有學堂的時候,要好了太多,但,跟家中富足,能請得起先生讀私塾的孩子相比,還是平白浪廢了四五年的光景,尤其是打算求官入仕,就更是不可一日而語!像“納蘭述”,十歲時就已成了莫國的宰相,而在雨城,尋常百姓家的孩子,那個時候,卻是連學堂,都還沒能去得了的。
而至于說,城賦一項,本來,納蘭雪就跟他商議了,打算削減到跟云城一樣,他也答應了,現今這般操,便是等于,用本就打算削減掉的銀錢,來辦打算要辦的事兒……
雨城之中,共有百姓三千二百余戶,折五萬六千余人,若傾力而為,至多三月,便可建起納蘭雪設想的城來,依戶分配下去房屋店鋪,至少,還能剩下五六千處空置的房屋和店鋪,將來,城池發展,人口增加,外來的商賈定居,也是便利的很,若有人掌有余錢,想要多置辦房產的,倒手兒一賣,便又能豐盈大庫,真可謂是,微本萬利!
而且,春耕將過,百姓們馬上就要閑下來,在這樣的一個時候,用這樣好的條件,來征用民夫,定然,會得到百姓們的蜂擁支持,估計,在收獲糧食的季節來臨之前,都可以放心修建城池,不會被中途打斷。
兩人又商議了一陣兒,把其中諸多事項,都一并敲定了下來,然后,在司馬殤吃驚的目光里,納蘭雪又取了一張沒有使用過的干凈宣紙出來,三下五除二,就繪了一張新城的城圖出來,雖然,都是各種簡單的小方塊兒,卻是,足讓司馬殤這種,只勉強能算是看得懂城圖的人,也能一清二楚的理解,這其中,都包含了什么。
尋常百姓的聚居之地,在城南,其間,有許多的中小型街道,小型的農車,可以并行三輛有余,商賈的店鋪,在城西,臨近城門官道,運貨的車輛,可以方便的通行,駐兵的兵營,在城東,靠近城門,進城出城,搬運物資,都有自己獨立使用的城門,非常方便,各類工匠的鋪子,在城北,依門別類的聚集在相近的地方,商賈買貨送貨,也可省掉不少的工夫,匠人們之間,也便于交流聯系,學堂,在城中間,不管是什么人家里的孩子,前往讀書,都是距離相近,不需要走得太遠,城主府,也在學堂旁邊,不管什么身份的人想要前往求助,距離,也都是相近,不存在偏頗。
城中,有一條水道,用的水,乃是自旁邊的河流引入,穿過新城中心,河道入城和出城的地方,都設有閘門,如有需要走水路運輸貨物的船舶,想要進城,只需打開閘門,便可通行無虞,若不巧逢上戰亂,將這閘門徹底關閉,便可將城中河水截斷,供給百姓日常用水,補給水井供水的不足。
城的四周,都是雙層的城墻,兩層城墻之間,設有甕城,若敵軍來襲,破了第一道的城墻,只需將兩道城墻間的通路截斷,便可進行第二道的防御,甕城狹窄,搬不進攻城云梯,第一道城墻跟第二道城墻之間,距離又大,沒法只憑腳力跨越,若搭建木板橋,則需要從第一道城墻處使用吊索拔上,架設。
戰場之上,風云多變。任什么人,也不敢保證。就能浪費這許多的工夫,還不遭人自背后偷襲。換句話說,這樣的一座城,是沒有哪個將領,愿意費力攻打的,折損攻打旁的城池,十倍,乃至百倍的人力物力,只為了拿下這么一座不是要塞的城池,著實。太不合算。
“雪兒,我司馬殤何德何能,就有幸娶了你這么一個賢惠敏德的奇女子為妻!”
司馬殤興奮的抱著納蘭雪起來,到了書房的正中,開心的直轉了好幾個圈兒,惹得納蘭雪驚叫了,才意猶未盡的,把她放了下來,想要一近芳澤。卻被納蘭雪使手擋住,頓時,就垮下了臉來,“怎得?我自己的娘子。還不讓我親一親了?”
“待你補給我,你說得大婚,再說。”
倒不是納蘭雪矯情。非要跟司馬殤追討那些個虛套東西,而是。她想著,要給司馬殤一個勤奮的動力。
他武技不差。但,文采,卻是極大不足,年幼時候荒廢,無人督促,現如今,如果再不緊著點兒逼了他學,待他學成,還不得是到了猴年馬月去?現在,世道還是好的,他們兩人也沒有后代,她還有工夫教他功課,若再過幾年,司馬青想要讓位了,或者,別的皇子想要謀權了,干戈突起,他一無所長,又無積累傍身,可該如何應對?
她不是目光短淺的小女子,只想著夫君疼愛,稚子縈膝,她要的,是她的夫君能屹立人前,化繭成蝶,再不受人威脅刁難,再不遭人欺辱冷眼!
司馬殤頗有些掃興的答應了一句,便低垂下了頭去,然后,趁著納蘭雪把腦袋湊過來瞧他的檔兒,突然抬頭,沾了便宜,撒腿就跑!
“司馬殤!別讓我抓到你的!不然,不然,看我罰到你哭為止!”
瞧著早已跑得沒了影兒的司馬殤,納蘭雪滿臉通紅,頗有些懊惱的跺了跺腳,出言威脅,反正,她不會武技,肯定追不上他,反正,就算他這時跑了,也總還是要回來,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第二日,雨城的幾個城門上面,就張貼出了由納蘭雪起草,司馬殤用印簽發的告示,告知雨城百姓,將于春耕結束之后,興建新城,所有人自愿參加,參加之人,由專門的書記官,待新城建好之后,按工日工時貢獻,記錄申請兌換相應大小的民舍,店鋪,工坊,幼子入官學名額,不需另行交納銀錢,多勞多得,城中設五處辦事場所,即日起,接受征召登記。
告示貼出,仿佛,只是半柱香不到的工夫,雨城的百姓們,便是沸騰了!
他們拼死累倦的忙活幾十年,都未必能積攢起來的家業,竟是,只需要幾個月的忙碌,就能實現了!這可是,這可是之前時候,他們做夢,都不敢想的大好事啊!將軍果然是個一心為他們著想的好將軍!
當時莫意之戰時,雨城是極大的兵員募集城池,可以說,幾乎每家每戶,都至少有一個男子,是曾在那時入了伍的,所以,由著這些人對自家人的影響,雨城里面,幾乎每一個人,都只稱呼納蘭雪為將軍,而非郡主,或者王妃。
為這事兒,司馬殤還跟納蘭雪抗議了幾回,說是,這樣一來,弄得她都不像是他的娘子了一般,他吃虧了,他不干。
結果,納蘭雪只是笑,告訴他,那,你就多多的學些本事,讓人覺得,她得是依附他才能活得了的,旁人的稱呼,不就自然而然的更改過來了?面子是自己掙得,不是旁人給的,做了多少,才會得到多少,多做多得,少做少得,不做不得,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便是皇帝,也說了不算。
從那之后,司馬殤便像是更加勤奮了起來,每日清晨即起,練武,習字,讀書,聽納蘭雪給他講治理國家的道理,十幾天下來,便已是略微有些樣子了,只是,棋,自那一日在昭陽城里,參與招親時下了的那一場之后,就再也沒碰過,納蘭雪見他是想要上進了,也不纏他,只自己一人,打理城中事務,留給他足夠的時間用功。
告示張貼當日出去,納蘭雪在城里設的五個征召登記地點,就人滿為患的排起了長隊。
負責登記的人,是納蘭雪從云城里調來的。原本,在云城的郡主府里做事的幾個管家和賬房。他們多年紀不大,瞧起來。也就是二三十歲的樣子,但,記錄起事情來,卻是比許多老書記官都來得厲害,人手一本兒厚冊子,來人一問名姓,住處,能做何種活計,編上號碼。發下一張小字條,告訴取正式編碼號牌的日期,便進行下一個。
一天下來,到日落日后,五處登記的地點,就登記了三萬人有余,還有未來得及登記,在等候排隊的,便約定了。第二日再來。
因沒有限制年齡,整個雨城里面,哪怕只是五六歲的孩子,也都跟了家人一起來登記。他們做不了重活,可一些幫忙搬柴生火,給人送飯的小活兒。還是足可勝任的,當然。在工時工日貢獻方面,肯定是要比能做正常活計的人要少許多。但,即便是這樣,他們也都是開心的很,索性在街上玩耍,也是平白廢了光陰,倒不如,幫了家里,能多做一點兒,就是一點兒,將來,換上學堂去的名額,也可少累些家里。
持續了三天的登記下來,整個雨城里面,除了還不會跑的孩子和已經臥床不能動了的老人,便幾乎是都已登記在冊了,連一些原本富足,家里有生意的商人,也參與了其中,他們不可能去做那些重體力活兒,把各自家中用來搬運貨物的車馬拿了出來,以積攢貢獻,更有的,徑直找到了納蘭雪他們所住的城主府里,提出,愿以錢資出力,從旁的城池雇來若干勞力,頂替自己去做活兒,待記貢獻的時候,都記在他一人身上。
對這種全然不會影響到自己“建城大事”的要求,納蘭雪自不會拒絕,只是跟這些商人們提出,這些自旁的城池雇來的勞力,須得他們自行提供食宿,若著實想要跟本城百姓同食的,則需依著每人每日,五個銅子兒的費用,上交飯費給城中大庫里面。
這些商人本就不是缺錢的,雇這些外邊兒的勞力來,也只是為了給自己和家人積攢分數,以將來換取鋪面和幼子進入官學的名額,雖然,自己家里雇先生回來教習,也雇得起,但,跟官學里所教的,卻終究不可同日而語,再者,納蘭雪說的這個價錢,也不算高,若是由他們自己給人家提供飲食,都未必會夠,自然,就滿心歡喜的答應了下來。
春耕結束,新城開建,整個雨城的人,便傾城而出。
年富力強的,一部分上山砍樹鑿石,一部分挖掘地基,年老體弱的,一部分驅車搬運,一部分燒火備炊,婦孺女子,則聚在一起,織布裁衣,納鞋縫襪,諸多工匠,大展身手,打制出一件件工具,制造出一樣樣物料!
沒有一個人偷懶,每一個人,都忙碌的滿心歡喜。
至第一日日落,各家人圍坐在已然平整好了場地的新城土地上,吃著比自家日常所吃,還要美味可口的伙食,各自盤算,這一整日下來,一家人賺下的貢獻分數,能在將來的新城里面換到什么,其樂融融。
“今兒,咱們一家人做的活計,可以在新城里換半間住人的屋子了!”
不知是什么人,第一個興奮的跟自家娘子說出了這好消息,“繼續這樣下去,待新城建起來,咱家少說也能有一處八間屋子,兩個小院兒的宅子,娘子!”
“爹爹,爹爹,是不是說,這樣兒,我就能有自己的一間念書的屋子了?”
另一個地方,另一家人家,一個孩子,興奮的跟自己爹爹問出了自己的愿望,“娘也可以有一間自己的繡房?”
“老伴兒啊,等新城建起來,咱們就有房給兩個兒子娶親了,不用再一大家子人,都擠在一間破屋子里了!”
接著,是一個老人的嗟嘆,和一個老婦喜極而泣的嗚咽,“你想要的乖孫縈膝,該是不會遠了!”
就這樣,百姓們開始各自歡喜的說出自己的打算,然后,開心的暢想著,將要到來的,美好未來,空地上篝火點點,百姓們的心里,歡喜連連。
舊城的城門上,納蘭雪跟司馬殤并肩而立。
看著城下百姓們的歡喜,聽著他們對未來的憧憬,納蘭雪不禁一笑。
“你笑什么?”
司馬殤佯裝不是故意的往納蘭雪身邊兒蹭了蹭。笑著看向她,跟她問詢。
天色已暗。火把暗光之下的納蘭雪,更顯絕色。看的司馬殤也是微微一愣,眼神里,本能的便露出了癡迷來。
“百姓們要的,從來都不多,只要你能讓他們過得吃飽穿暖,有屋舍棲身,他們便會對你感恩戴德,覺得你是給了他們莫大的好處。”
納蘭雪只在看著城下,并未注意到。司馬殤看著她的眼神,有些跟以前時候不同,“其實,這一切,皆是他們辛苦創造,本就該是屬于他們的,但,卻常常是,他們辛勞一生。也未必能得到這辛勤所得的分毫……殤?你在聽么?”
“呃,在,在聽,你說百姓們要的從來都不多。極易滿足。”
被納蘭雪這么一喚,司馬殤才是回了神兒,輕咳一聲。頗有些尷尬的臉色微微一紅,“我覺得。你說的很對,咱們是這里的城主。便該造福這一方百姓,讓他們居有定所,衣食常安,這樣,他們才會擁戴咱們,為咱們所用。”
“你這般想,便是不對了。”
納蘭雪笑著戳了戳司馬殤的額頭,便又轉向了城下去,看那些星火點點,“咱們口中所食,身上所衣,皆是他們辛勤耕耘織造,才能供給,總有些官員覺得,自己能做好了百姓們的衣食父母,便是功德無量了,我卻是覺得不然。”
“那,雪兒覺得,怎么才是對的呢?”
司馬殤笑著又往納蘭雪的身邊兒湊了湊,循著她看的方向看去,天色已暗,除了篝火,什么都看不見。
“他們,是咱們的衣食父母,沒有他們,咱們就都得餓死,凍死。”
深吸口氣,納蘭雪收回了目光,扭頭,看向了司馬殤,“咱們要做的,是為他們謀福,是窮盡一生,報他們的養育之恩,國家,從來都不只是皇帝一個人的國家,社稷,也從來都不知是皇帝一個人的社稷,沒有百姓,誰去保皇帝的江山,保皇帝的社稷?記得我跟你說的,君,舟也,民,水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因還沒有補辦大婚,納蘭雪和司馬殤,便是分了院子,各自休息。
納蘭雪需要看些城務事宜,通常,都不會早睡。
不過,之前的若干年,被司馬青這“勤政”的皇帝折磨,已是讓她習慣了少眠,如今處理起這些城務,反倒是讓她覺得輕松不少。
叩叩叩一一 依舊是與往日無異的輕柔聲響,依舊是那隔窗窺見,宛若女子的輕薄身影,景麒像一片鴻毛般的,不發出半點兒聲響的出現在了那里,輕敲窗扉。
“嗯,我在。”
納蘭雪答應了一聲,站起身來,到了窗邊兒,伸手,打開了那扇窗戶,示意景麒進屋說話,“外邊兒花壇里該是有蚊蟲了,改天,我使人把它給移走了去,今日,你就進來說話罷。”
“謝主子體恤。”
景麒微微笑了下,未做推拒,輕輕一躍,便似無骨的蛇一般的,從納蘭雪打開了一個小口兒的窗子,鉆進了屋子里面。
“今日可沒有點心了,你就湊合一下,喝點兒茶罷。”
并未想到,景麒會在今日前來,納蘭雪便早早兒的把使燕娘做好了的點心都吃光了,這會兒,已經半夜,再使燕娘去做,便是不合適了,“從昭陽城那邊兒來,走了多久?”
“一天一夜。”
景麒笑著接了納蘭雪遞給他的茶碗,送到唇邊,小小的喝了一口,便從腰帶里面,取出了一塊兒黑色的石頭樣東西來,送到納蘭雪的面前,“景麒依著主子所說的去尋,果然在一處里,尋到了這個主子說的,會燃燒的石頭。”
“這東西叫煤,是極好的燃料,有了它,匠人們便能打造更好的武器了!”
納蘭雪取了景麒送上的黑色石頭,拿到眼前,細細的看了看,便是忍不住高興的站起了身,繞著桌子,來來回回的走了好幾圈兒,才平復下心情,在景麒的對面兒。又坐了下來,“是在哪里找到的?有在地圖上標記下來么?數量多不多?在哪國境內?有沒有被旁人發現?”
“在莫國最北邊兒的一個郡。那里土地貧瘠,沒什么物產。除了三千多發配去做苦工的罪犯和幾百名看守,便沒什么人了。”
景麒輕輕的點了點頭,從衣袖里取了一張地圖來,打開,放到了他和納蘭雪中間的桌子上面,伸手,指了上面的一個紅色標記給她看,“這種石頭質地疏松,既不能用來蓋屋。又不能用來修壩,幾乎沒有什么人會去碰,瑞麟估計,若由人來挖掘,使上一萬個青壯,日夜不停的,至少,也得挖個百八十年。”
“再北邊,是什么?”
納蘭雪點了點頭。循著景麒指的地方,又往北邊指了指,跟他問道。
“是冰原,一年只有兩季。半年白天,半年晚上,從未有人深入去過。”
景麒尤其詫異。納蘭雪會跟自己問這個,不過。她既是問了,他又哪有不應答的道理。“關于這里,景瑞家有史料記載,說是,里面也有人生存,只是,野蠻未馴,連人都是吃的,逢千年嚴寒之時,便會往南邊來覓食,北郡舊城里原本的住民,便是在上一個千年嚴寒之時,都被他們當了食糧。”
“哦,原來有食人的一族,怪不得,皇帝會對那邊兒的土地半點兒興趣也無。”
納蘭雪乍聽景麒這么說,不禁一愣,繼而,便是露出了淺淺的笑來,“是人非人,都是要吃飯的,人餓極了的時候,什么不能吃?以前逢上災荒,人都要餓死了的時候,還不是一樣易子而食?這些異族,也是可憐的很,生活在冰原,整日為生計發愁,沒了東西吃,便只得尋一切能吃的東西來果腹,尋常能吃飽穿暖的人,哪里能明白他們的苦處……”
“據景瑞家史記載,上一次千年之寒的時候,景瑞家族長曾巧合的撿回了一個那一族的女娃娃,后來,那女娃娃長大成人,就嫁給了當時景瑞家族長的長子為妾,后來,其誕下子女,皆跟她一樣,白發灰眼,身體柔韌,善攀爬。”
見納蘭雪半點兒貶低居住在冰原上的那支異族的意思也無,景麒才似稍稍松了口氣,繼續給她講道,“為了保住這一脈天賦極好的傳人,族長便下了決定,從那之后,景瑞家,再不有外嫁之女,但……時隔千年,至今日,白發灰眼的子孫,也是好幾代都沒有了,若有哪一代里,偶有人誕下那么一個孩子,便會被族長當做是寶貝,不管是男是女,一到婚齡,便尋回一大群的婚配回來,與那人一同誕育子嗣……這是明文里面都有些的……族規……”
“這么說,你身上,也極有可能,是有那異族血脈的?”
景瑞家史記載的東西,自然不會造假,但,這種在景瑞家里,當神跡一般仔細的事情,在納蘭雪聽來,也只當是個熱鬧。
孩子誕生,都是會跟父母有些相近的地方的,景麒說的,那個娶了異族女子做妾的先祖,也不過是碰了巧,孩子隨了母親,身子的素質比尋常人要好一些罷了,再到后來,就算是不讓女子外嫁,這有這血脈的人,跟尋常人通婚的多了,也自然就會讓這血脈變得稀薄了,血脈稀薄了,自然,也就會讓有那種血脈的人,才會有的樣貌,越來越少見。
“該是有的,只是,并未有幸,能出生時就有那般模樣。”
此話說完,景麒稍稍頓了頓,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然后,便低頭,淺淺的笑了笑,“或許,也不是什么壞事,若……景麒真是生成那般模樣,此時,早該被父親日日關在家里,與些不喜的女子誕育后代了,又哪里能,像現在這般的,能侍奉在主子身側……”
“我以前時候,怎不知道,你也這般的貧嘴滑頭?”
納蘭雪并未深思景麒話里的意思,只是一笑,伸手,又給他添了些茶,“前幾日,燕娘跟我說,讓我再見了你的時候,讓你去一趟她那里,她有些事情,需要你幫忙,我跟她問,她又不肯說,神神秘秘的,像是要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
轉眼兩個多月過去,雨城的新城已是建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處理舊城和給百姓們分配新居。
因雨城舊城,已是建成了上百年的老城,納蘭雪覺得,就這么拆掉了,有些可惜,便又搬了一個城主令,讓百姓們各自收拾拆除原本的舊居,將能用的東西全部整理裝箱起來,日后,搬去新城里面的新居。
然后,等百姓們都搬完了家之后,再清理干凈場地,在里面,搭建起了一個個的巨大倉庫來,供給商人們儲放物資使用……而至于價格,一個幾百方大的庫房,一個月,才只收三到五兩銀子的租錢,對商人們來說,幾乎,就跟是白送的一樣了!
于是,這庫房還沒建起來,就被商人們給預定了一空!
建好新城,打算好處理舊城的方案,剩下的,就是給百姓們分配新居。
這一日,天氣晴好,納蘭雪帶了幾個書記官出現在了新城正中的大空地上,她的身后,跟了幾個小丫鬟,那些小丫鬟的手里,各自捧了一只大紙箱子。
“今天,是給大家分配新居的好日子。”
納蘭雪登上一處臨時搭建的高臺,跟已都是摩拳擦掌,要挑選自己新居的百姓們喊話道,“現在,大家依著自己號牌的數字,尾號是幾的,就去舉了幾號號牌的書記官那里排隊等待,有一家人,需要一起計數的,就都交給家中的一人,去那人該去的位置排隊即可!房屋店鋪,數量只多不少,貢獻達到,都可換取,大家不要擁擠,依次上前!”
整整七天,百姓們都在兌換屬于自己的房屋,有第一天就兌換到了的,當天就開始去往舊城里,把一些家什物件搬往新居,有兌換的晚的,那些早早搬完了家的人,便會出手給他們幫忙,讓他們盡快入住新家,大家一同歡喜。
兩月辛勞,每戶雨城的百姓,都有了自己的新居,許多肯出力的,甚至可以換下兩處房舍和一處鋪面,那些從外城雇了勞力來的商人,更是歡喜的搬進了自己又大又氣派的商鋪,開始布貨和整理。
偌大的一個雨城,都溢在了歡快里面,處處都能聽聞百姓們的歡聲笑語和對司馬殤、納蘭雪夫婦的夸贊!
很快,就到了夏天,原本的四國盟會,變成了三國盟會,在商國舉行。
“久病初愈”的納蘭述,在司馬青的“三顧茅廬”之后,終于應承下了前往商國,參與盟會的這差事。
司馬青舒了一口氣,便打算,趁著這機會,讓司馬玉跟納蘭家重修舊好,也好待以后,他登位之時,有人輔佐扶持。
一行人自昭陽城出發,司馬青故意只安排了一輛馬車,打算用這樣的法子,讓納蘭述不得不跟司馬玉同乘一輛馬車,不想,納蘭述卻是半點兒猶豫也無的徑直使人從納蘭府里給自己牽了一匹馬出來,寧可騎馬走這千里路程,也不與司馬玉同坐。
只是,連納蘭雪都沒有想到,這一次的三國盟會,竟是,會由司馬玉跟另外兩國提出了建議,為保三國和平相處,百姓安樂,互換皇子為質!納蘭述,她的兄長,恰在那一日,被人下了迷藥,不省人事,連反駁,都未來得及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