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殤做夢都沒有想到,他只憑著好腦子,原封不動的背下來的一句,納蘭雪用炭筆,隨手寫在當書簽用的,一張硬紙上的句子,竟會,讓納蘭雪露出這樣的吃驚!
但,他已習慣了偽裝,面對納蘭雪突然變得模糊了的雙眼和訝異表情,反應也是極快,貌似一愣,然后,頗有些懵懂迷茫的,擰了擰眉,薄唇微啟,跟她重復了一句,“請郡主猜子。”
被司馬殤這么一提醒,納蘭雪才是忽的回過了神兒來,忙不迭的低頭,隨便猜了一個,然后,佯裝是被風吹迷了眼睛,自自己衣袖里面,取了帕子出來,淺笑著擦了擦眼睛,心中暗里罵了自己一句,“你這沒出息的!他才不過是說了句跟千葉相似的話罷了,又未必就是千葉,你怎就,突然這般的失態了,這可哪里行呢!好好兒下棋,好好兒考考他,看他到底是不是千葉!”
“郡主先請。”
司馬殤慢慢的在棋盤上放下了六枚棋子,恰是納蘭雪所猜的雙數。
沒有人發現,司馬殤這幼時常廝混流連于賭場里的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出了老千,把一枚多余的棋子,壓進了衣袖之中的暗袋里面……他本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讓納蘭雪先手,然后,他再依著他所背得那些個被納蘭雪寫字畫圈兒點評過的棋譜里面,選一個應對之策,以言語,來干擾她,讓她把這盤棋,下得半途而止,自愿認輸!
一切,皆如司馬殤所料。
納蘭雪每落一子,他便依著棋譜上所寫的,隨上一子,然后,每見著納蘭雪落下那一子終了,便佯裝本能的。自言自語的念叨上一句,之前背下的,納蘭雪所寫的評論,只是,并非照搬原句,略加修改罷了。
棋者執子,多講究一個不語,但,司馬殤這近似教訓的評說,卻是讓人半點兒都不覺討厭。就仿佛。他是一個正在教習納蘭雪下棋的先生。對她所落之子,明澈至極,通透自然。
而這,也是讓納蘭雪越與他對局。越覺得熟悉,越覺得他與自己,所想皆類,越……像千葉!
“我輸了。”
棋局不過走了三十余子,納蘭雪便棄了手中余子,起身認輸。
倒不是說,她當真就覺得,她是贏不了這句棋了,而是。她已然在心中篤信,司馬殤,便該是她要找尋的,千葉的前世!
棋可以再下,只要他們能在一起。便還可執子半生,但,若是此時,她拼盡了全力,與他相搏,不幸贏了,那……便是等于,親手毀了他們兩人的未來!
納蘭雪自然記得,與千葉對局時,并非只千葉一人獨勝,往往,是兩人勝負參半居多,但,此時,尚扶蘇等只一局輸給了自己,便被拒絕的人皆在……她不能賭,更不敢賭,這一局,就會是她的千葉的勝局!
像是“并未想到”納蘭雪會這么快認輸,司馬殤拈子的手,微微一僵,繼而,滿眼疑惑的抬頭,看向了她,薄唇微啟,似是一臉迷茫為難,不知該不該把一句已到了嘴邊的話,跟她問出。
“我說,我輸了。”
納蘭雪低頭淺笑,不與司馬殤對視,這句話本沒什么特別的意義,但,若是與她立這棋局之前,所做承諾放在一起,便是,大不一樣。
“郡主的意思是……”
司馬殤佯裝后知后覺的滯愣了半天,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好消息,給震懵了一般,伸手,輕輕的揉了揉自己的兩只耳朵,然后,頗有些小心翼翼的,看向了納蘭雪,跟她問道,“答應嫁給殤了?”
“是。”
瞧著司馬殤這緊張的樣子,納蘭雪便忍不住笑出了聲兒來,低頭快快的收拾好了盤中黑子,裝進棋籃之中,起身,痛快的應了他一聲兒,便跑回了府里。
直待納蘭雪的背影全然消失,司馬殤才似是稍稍回過了些神兒,伸手,使勁兒的掐了自己的手臂一下兒,疼得擰起了眉來,才是突然喜笑顏開的,站起了身來,頗有些大喜過望,手足無措的,自言自語的念叨了起來,“是疼的,沒錯兒,是疼的,這不是夢,這是,這是郡主真真的答應,要嫁給我了,我該,我該做點什么,我該……”
“五皇子殿下該回宮去,稟明陛下和樂妃娘娘,跟他們商議,遣三媒六聘來,跟我納蘭府提親。”
見自己的寶貝妹妹已是滿心歡喜的答應,納蘭述這當哥哥的,自然也就到了該出面的時候,輕咳一聲,伸手壓了一下兒司馬殤的肩膀,讓他不要再走來走去,全然沒有半點兒頭緒的緊張無措,提醒他,接下來,該做些什么,“日已西山,五皇子殿下徒步而來,若是要再走回去,怕是,該到半夜了……恰述也要進宮見一趟陛下,跟他稟明,太子殿下的情況,不若同行?”
“那就,那就多謝丞相美意了。”
司馬殤顯得有些受寵若驚,忙不迭沖著納蘭述這未來的妻兄行了一禮,“待殤一回宮去,就去跟父皇和母妃稟明,讓他們為殤籌備,迎娶郡主事宜!”
當日晚上,尚扶蘇又心有不甘的闖了一回納蘭府,然后,被納蘭述半點兒情愿也未留得,徑直轟出了門去。
“請丞相給扶蘇一個跟雪兒解釋的機會!那一日,真真是扶蘇受了旁人所害,才致失約的!”
尚扶蘇的侍衛首領,帶人徹查了他所住的那一間房屋之后,便在那副仿古的字畫之后,找到了那一處孔洞,并在那孔洞之下的地上,尋到了已燃燒成了灰燼的迷香!只是,那處孔洞并非房屋建筑時所留,而是,由人在近期時候,才以硬物掘出,與之通連的,是隔壁的,另一間上房!
經客棧老板回憶,確有一人,在他們入住之后的第二天,住進了他們的隔壁。這人身形不高,又瘦又白,像是個女扮男裝,逃家出來的姑娘,但要說具體特征,又沒法說的真切,反正,就像是那種,走在街上,一抓一大把。細看。又感覺不那么完全一樣的一般。
“陛下是不是受人所害。本相已無從查起,本相只知,那一日,我妹雪兒徹夜等待。換來的卻是旁人的戲耍玩鬧。”
納蘭述油鹽不進,對尚扶蘇的解釋辯駁,也全然當是耳旁清風,過而不入,“如今,她幸遇知己,愿與之成百年之好,本相也是覺得,那人識禮溫良。做事穩重,待人誠懇,是個值得她托付終身之人,還望陛下不要強人所難,再起風波!”
“丞相的意思是。雪兒之前選擇,皆是由她心意,并未遭任何人脅迫,或者刁難的,是么?”
納蘭述的回答,讓尚扶蘇微微一愣,繼而,便攥緊了拳頭,心有不甘的,又問了一句,其實,他自己也是看的出來的,只是,還抱著僥幸,希望能從納蘭述的口中,聽到不同的答案,再給自己,一個堅持下去的理由。
“雪兒已經在著下人準備嫁妝了,本相并未覺得,她是在強作歡顏。”
納蘭述勾唇一笑,并不打算,再給尚扶蘇留什么念想,“陛下一國之君,該是以江山社稷為重,此般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半點兒都不怕,留罵名于史冊么?”
“美名罵名,皆是身后之事,扶蘇聽聞不見,但,若不得雪兒為妻,扶蘇定抱憾終身。”
深深的吸了口氣,尚扶蘇又沖著納蘭府的門里,不舍的看了一眼,沉默許久,突然伸手,從自己腰間的口袋里,取了一方印璽出來,塞給了納蘭述手中,“幫我轉交雪兒,告訴她,尚扶蘇的正妻之位,永遠為她而留!”
“述會代你。”
尚扶蘇的態度,讓納蘭述微微動容,心下里,也是對他的印象又變得好了一些,也不再用身份來稱呼,而是改為了平等關系的簡稱,“緣分天定,非由人主,述勸你,還是莫要執著的好。”
另一邊,司馬殤回了皇宮里面,先是去尋了司馬青,跟他稟告,納蘭雪已經答應,嫁與他為妃。
這突如其來的“詭異”消息,讓司馬青微微一滯,繼而,擰了眉頭,上上下下,打量了三遍司馬殤,這自己已近五年,都沒有召見過的兒子。
中等身量,偏瘦,白皙,隨著年齡增長,眉眼,已是愈發的跟自己相像,穿著樸素,不帶佩飾,只是……總喜歡低著頭瞧自己腳尖,少了些皇子的霸氣……這跟五年前自己所見的他,已是全不相同!
“你在棋藝上,贏了雪兒丫頭?”
許久,司馬青才緩緩開口,吐了這么一句問詢出來,當然,只是隨便問問而已,并不是就真是要聽司馬殤告訴答案,以納蘭雪二十幾年,接受各國高手請戰,都不曾輸過一局的事跡……會輸給司馬殤?呵,他司馬青可是寧可相信,死了好幾年的納蘭段,能從墳里活了爬出來,都不會信,他能贏得了的!
“是郡主謙讓,自己認輸的,兒臣也不知曉,是因為什么。”
司馬殤一如剛進來時的膽怯樣子,雙手緊緊的揪住上衣的下擺,盯著自己的腳尖,不敢抬頭應答,只是,在司馬青的這一番問詢之后,連肩膀,都有些“緊張”的顫抖了起來,“兒臣知道,自己,自己一無是處,本該是,該是配不上郡主的,但,但是,兒臣,兒臣真真是,是心儀郡主的,求,求父皇成全!”
話畢,司馬殤更是“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司馬青的面前,伏身拜在了他的面前。
瞧著司馬殤這不爭氣的兒子,司馬青不怒反喜,司馬玉是他最喜歡的兒子,將來,是要繼承皇位的,他自不可能允許,讓他迎娶納蘭雪這么一個難以把握的女子來做正妃,不但不能做正妃,連側妃,也是不行,不然,恐怕是待她生下子嗣,有了私心,莫國,就該換一家天下了!
而嫁給司馬殤,可就不一樣了!
第一,他不會讓司馬殤繼承皇位,樂妃所在的家族里面,又都是文臣,沒有兵權,沒有武將。不可能,也不敢有異心謀反。
第二,雖然,這些年,司馬玉已幾不與司馬殤廝混在一起胡鬧玩耍了,但,之前時候的許多年,他們兩人的關系,還是極好,極親近的。司馬殤迎娶了納蘭雪做正妃。納蘭雪便就成了司馬玉的弟媳。兄弟妻,不可戲,人家兩個你情我愿,司馬玉。也就該死了心,乖乖的認命了……就算,退一萬步,他能不顧一切的殺弟奪妻,被他害死了夫君的納蘭雪也會對他心生怨恨,以她的聰敏,又怎么可能,給他半分機會可趁?
第三,經過自己這幾年的棄之不理。如今,司馬殤無權無勢不說,連性子,都變得怯弱了,將他與納蘭雪配成一對。將來,就算納蘭雪是有了異心,他也是個扶上墻的爛泥,這無論是對將來承位的司馬玉,還是對莫國,都是個極大極大的好事!
“你們兩人既是心有靈犀,我這當父皇的,欣喜還來不及,又哪里會,去做那壞你們姻緣的惡人!”
司馬青滿意一笑,自座椅上站起了身來,走至司馬殤面前,俯身,親手把他給扶了起來,“殤兒,父皇尋常里國事繁忙,你又是個不會招搖討喜的,難免,就會被忽略遺忘了,但是,你得知道,你也是父皇的兒子,也是父皇手心手背的肉,當父皇的,哪有不希望自己兒子能好的?說起來,這日子過得可真是快呢!像是才幾個轉眼的工夫,你就長得這么大了,該娶親了!父皇也覺得,雪兒丫頭不錯,她小了你一歲,長得也是極好,又是自小受父兄教訓,懂禮識體的,將來,你們成了親,有了孩子,也能教訓的了,不至跟你姐姐似的,被你母妃嬌慣的不成樣子,惹事生非,終遭報應!”
司馬青所知的,司馬曇的死因,自不會是真實情景。
那一日,樂妃親手害死了自己的女兒之后,便哭著去“告知”了司馬青因由:
司馬曇故意使人在東院中潑水結冰,想要趁著邀司馬溪前去玩耍之時,將她連同腹中孩子,一并推入水池中害死。
恰巧,她前往探看,撞上了她正在跟俞氏商議此事,便想要勸住她,讓她莫造殺孽,哪曾料,她竟是在跟自己置氣,哭著跑出了屋子去,不慎踩上了自己使人潑水結的冰,墜入了水池之中,而俞氏,也是突然跟得了失心瘋般得,喊著要救她,而跟著跳了下去。
她跟自己奶娘,還有一個婆子,拼了命想要救她們兩人,卻根本就無從下手,待被司馬曇故意支使了出去的下人,聞聲趕來,把兩人打撈上來,兩人已是,連心,都不跳了。
對司馬曇的死,司馬青沒露出半點兒的心疼,只罵了一句,罪有應得,便使人下了詔書去納蘭府,令,不得厚葬。
納蘭籍本就對司馬曇想要害納蘭雪的這事兒,憤得切齒,只恨不能把她給大卸八塊兒了去,便是不用司馬青說,也不可能給她厚葬,此時,又得了司馬青的這一紙詔書,正是稱心,便只遣了兩個下人,給她用草席子卷了,丟去了亂墳崗上了事!
“謝父皇成全。”
司馬殤裝得一臉受寵若驚,肩膀抖得越發厲害,“兒臣,兒臣定不負父皇所望,定,定與郡主好生相處,好生教養后代,不給父皇添亂為難!”
尚扶蘇在三日后,帶了侍衛,離開莫國,納蘭述去送他,交給了他一支金簪,那支金簪,正是莫意之戰是,他打著“致謝”的理由,是莫閑轉交給納蘭雪的那支。
“她可真是半點兒的念想,都不打算給我留呢……”
摸著雕琢精美,又不失大氣的金簪,尚扶蘇不禁苦笑,末了,突然伸手,扯了那金簪頂端的金穗下來,然后,在眾人訝異的目光中,揪下了自己頭上的綰發的玉簪,丟給了立在他身旁的侍衛頭領,把那金簪……加了上去!
世人皆言金玉良緣,說得,其實是一個風俗,誕下男子,爹爹依著家境,使人用黃金,打一把金鎖,誕下女子,娘親依著家境,使人用美玉,雕一塊兒良佩,待男子娶親,女子嫁人之時,便是把男子的這金鎖,使金匠化了,鑄一支金釵,送給未過門的妻子為聘,把女子這一直貼身保管的玉佩,放入嫁妝里的寶箱之中,待新婚的第二日,由女子開啟寶箱,取出這玉佩來,為夫君佩戴腰間。
如今,尚扶蘇拆了自己發上玉簪,換上納蘭雪退還給他的金簪,便是等于……跟世人宣告,此世今生,我,尚扶蘇,非你不娶!
司馬玉沉睡兩天,醒來時,傷口已是好了利索,氣色,也是恢復的差不多了。
扭頭環視一圈,分辨出,自己不是在皇宮里面,待起身來,便聽到門外,傳來聒噪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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