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尚扶蘇和賢妃兩人乘馬車到了出云軒,里面,已全然換了一番情景。
原本綾衣羅裙的女子們,現如今,已是都換上了輕甲戎裝,滿頭的金釵玉簪,也都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跟男子相似的布冠,而那些本是倌人打扮的男子們,這一時,也都換上了重鎧,除了兩只眼睛勉強算是露在外邊的,其他位置,都被包裹的嚴嚴實實。
莫閑依然穿著之前的羅裙,頭上的發簪頭面,也不曾換下,與之前不同的,只是她的右臂,多了一個看不出是什么的鐵桶子,左手里,持了一支三角形狀的紅色小旗。
“這是我母妃,莫閑姑娘。”
親見了之前發生的事情,這時的尚扶蘇哪里還會對莫等和莫閑這兩人少了恭敬,環視一周,不見莫等,便先拉著賢妃到了莫閑的面前,引薦她們認識,“這是父皇留下的那錦囊里面提到的莫閑姑娘,母親。”
“至陛下西游,才得聽莫掌柜大名,之前無交無識,如今,卻要煩莫掌柜幫這般大的一個忙,樂臻慚愧。”
于理,賢妃是尚應世的貴妃,在商國,只有尚應世和尚應世的皇后,身份比她尊貴,別說是莫閑這么一個棲身紅樓的女子,便是跟她本家的爹娘見了,她也是斷沒有道理去行禮的,可偏偏,此時此地,她就這么沒有半點兒為難的給莫閑行了禮,還口稱抱歉。
“賢妃娘娘果然是能屈能伸的人間鳳鳥,不是那些只知驕傲的眼拙女子可比。”
對賢妃的恭敬客氣,莫閑并沒有露出半點兒的受寵若驚,只一邊指揮著來往的人搬運東西,一邊回了這么一句,“你是出身大家世族的閨秀,又是皇帝的妃子,若是被人知道,你曾來過我這里,怕是不妥的,莫棄,帶賢妃娘娘去別院休息,待一切安定,再請她出來不遲。”
商國志上,把這一天稱為血色初七,關于這一天,史官是這樣寫的:明帝自午時起義,率精兵三百,于城墻受腹背之敵,借神器之力,未損兵卒而勝,至次日拂曉,英帝次子尚樂騁所帥之十萬精兵,皆亡于城下,英帝長子尚莫齊所帥之兩萬御林,死傷者半,余者皆降。
史書所載,多有夸大隱瞞,以博君喜,但,商國志上所記的這一段,卻是所言非虛,那一日,莫等和莫閑帶的人,連車夫都加上,也只有二百九十九人,史官所說的三百精兵,其實,是連尚扶蘇都加在了里面的,那場戰斗,尚扶蘇的這邊,也的確是沒有一個傷亡,他們所用的奇怪弓弩,后來,也被冠以“納蘭神弩”的稱號,載入史冊。
只是,那場仗打完,送尚扶蘇登上皇位之后,那二百九十九人和他們所使用的奇怪弓弩就都離奇的失蹤了,出云軒,也在一場莫名其妙的大火中,燒得面目全非,尚扶蘇使人三貼皇榜,找尋封賞,都未再得那些人的半分音信。
直待后來,莫赤之戰,那些人和奇怪弓弩,才又出現在了世人面前,當然,這是后話。
自那一日司馬青下旨,封了納蘭籍官職,讓他上朝記事以來,已經過了三個月,這三個月里,納蘭述的表現,也是越來越好,很多時候,所提之治國見解,已能堪比納蘭雪了,對此,司馬青很是高興,覺得是自己慧眼識英才,發現了納蘭述這顆蒙塵明珠,給納蘭家的封賞,也是越發的多了。
怕納蘭籍和納蘭述逼迫納蘭雪嫁人,司馬玉便天天打著跟納蘭述這個老師請教的幌子,賴在納蘭家不走,下朝至,半夜走,一天在納蘭家蹭吃蹭喝兩頓飯加一頓宵夜,奈何他總有問題要問,還曾救過納蘭雪,出言袒護過納蘭段……納蘭家的兄妹三人也拿他沒法子,只得使人好生生的伺候著,就他所問,一一解答。
這一日,朝中無事,司馬青便想早早兒的散了早朝,回**去補眠,司馬玉也依然如往常般的,打算一下朝就使人去御膳房提了點心,去納蘭府,不想,偏就有想討司馬青喜歡的無聊人,在朝堂上提出,太子司馬玉已過廿五,卻是既未迎娶正妻,又無子嗣,這般以往,恐不利莫國社稷傳承延續,愿皇帝下旨廣招良家女子,為太子司馬玉選妃。
聽這人如此說,司馬玉心中暗叫一聲不好,真是怕什么來什么,他還沒來得及想好,怎么說服司馬青,讓他答應自己迎娶納蘭雪,這時若是選妃,他還如何能把正妃之位給納蘭雪留下?像納蘭雪這么一個聰明卓絕的女子,是定然不可能接受,屈居旁的女子之下的!
“愛卿說的有理,玉兒,你怎么想?”
經人這么一提,司馬青也是覺得,該給司馬玉選個正妃了,將來,他是要承位的,沒有個賢德的皇后幫他處理**之事,是萬萬不行的,況且,一個妃子背后,就是一個家族的支持,哪一個皇帝,沒有了大家世族的扶持,也不可能坐穩了皇位,“可有什么心儀的女子,堪當你正妃的?”
這一刻,司馬玉真想就這么告訴司馬青,自己喜歡納蘭雪,想要迎娶她為正妃,并且,此世今生,再不為第二人畫眉,但,理智告訴他,他不能,他此時若是把這話說了出來,以后,他就將再不能踏入納蘭府,更有甚者,可能會再也沒機會見到納蘭雪……司馬青是個跟司馬默一樣狠得下心的人,一切有可能讓莫國的江山社稷不穩的事情,他都不會允許發生……
“兒臣曾聞圣人言,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
強壓下心中不悅,司馬玉臉色不變的微微一笑,“兒臣年幼時,荒唐胡鬧,平白失了諸多修身良機,后得父皇垂憐,賜良師教化,至于今,也不過四年有余,比之十歲稚童,猶有不及,未善己身,何敢齊家?若圖一時心喜,迎妃娶妾,荒廢了修身之事,豈非置莫國江山社稷于刀尖火上,對不起列祖列宗?”
自古帝王,亡于美色者,不在少數,司馬玉如此說,便是在賭司馬青的狠心,他以前時候的荒唐,可以說,是眾所周知的,現今的賢名,也是在他趕走了殿中的所有女子之后,才堪堪樹立了起來,司馬青早就公開表明,要把皇位傳給他,那么,就一定,會竭力把他往明君的方向培養,凡是會耽誤他學習這樣的事情,司馬青定是不會允許發生的才是。
“時值廿五,也不算大,皇后誕下玉兒的時候,朕也是廿七了的。”
果然,司馬青如司馬玉所想的一般,把選妃的這事兒按了下去,“玉兒好學,這是好事,就再容他跟納蘭愛卿多學兩年,再娶妃妾也不遲。”
商國帝都七月城,新帝登位,百廢俱興。
出云軒在一場大火里燒成灰燼之后,與出云軒隔了一條街的雨巷里,最大的一處酒樓被人使錢買了下來,買這酒樓的人,是個中年男子,一條長長的刀疤,貫穿了大半張臉,使得他整個人,都有些顯得可怖。
如果,風國的皇帝親見了這人,定然能認出,這人就是那個奉了納蘭雪的吩咐,給他送去了黃金馬具的人,如果,尚扶蘇能親見了這人,也會認出,這人,就是被莫閑喚做莫安的那個。
“這回,是開酒樓了么,莫閑姐姐?”
碧月穿了一身大戶人家丫頭的衣裳,站在已經被布幔遮擋起來的酒樓門口,皺著鼻子,瞇起眼睛,微微仰頭,看向了站在她旁邊,穿著一身大戶人家小姐衣裳的窈窕女子,“這破房子,可得改幾個月,才能湊合著用的罷?”
“慢慢改去,又不指望著拿它賺錢,急的什么?”
窈窕女子笑著揉了揉碧月的腦袋,折了自己手里用來遮太陽的繡傘,蓮步輕移,朝著那正在改建的酒樓里面走了去,“丞相來的信里給附了改建的圖紙,我瞧著,像是比以前的那樓還要復雜了十幾倍,你啊,就別瞎惦記自己住的屋子了,這地方不改好,住也住不舒服的,莫等這懶貨,也不知跑哪兒去野了,都這時候了,還沒回來!”
“我的好姐姐,你就別生莫等哥哥的氣了,他性子沉穩,做事,自然也就慢些的,丞相大人不也說了么,這跟你的急性子剛剛有互補,是個好事兒……”
碧月哧哧的笑著,緊一步跟上了莫閑,也一起進了那正在改建著的酒樓里面,“除了信,丞相大人還有使人帶別的來么?”
“還有你的成年禮。”
瞧著碧月一個勁兒的往自己腰間荷包里偷瞄,窈窕女子便是忍不住笑了出來,柳眉輕挑,吹了聲口哨兒,唯恐天下不亂的說道,“莫等去取了,還沒回來……”
未及窈窕女子把話說完,碧月便風一般的跑了出去,待窈窕女子回頭去看,門外,已是連馬匹的影子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