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邀去奧組委參觀,是BJ之行的最后一站。
辦公地點仍設在國際會議中心,工作人員中有許多熟悉的面孔,連一些辦公設備都是幾年“助申委”入駐時帶來的,唯獨曾親密合作過的兩位主要領導,由于涉嫌貪污和玩忽職守,正在接受有關部門的審查。不出意外的話,他們很快會被開除黨籍,并移送司法機關。
物是人非,章程多多少少為他們感到有些惋惜的同時,也為NB電氣堅持“關注政治,但不參與政治”感到慶幸。
在國內如此,在國外同樣如此。
這么多年來,一直與“好鄰居”安格拉保持良好的私人關系,但以NB銀行、NB工業制造和NB航空在內的德國分公司,從未旗幟鮮明的支持過她任副總裁的執政黨“基聯盟”。
俄羅斯政局動蕩,Z理像走馬燈似的換個沒停,期間不知道多少家俄羅斯公司和外國公司,由于下錯注而成為歷史或退出俄國市場。但NB電氣寧可放棄一部分業務或市場份額,都不愿意把注壓在某位政治人物身上。級別最高的合作對象,也只是無意問鼎克里姆林宮的莫斯科市長。
站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國際會議中心302會議室里,看著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想到仍在宦海里努力拼搏的小普和小梅,章程真有種坐看風云變幻之感。
“各位,該說的章先生都說了,想合影的也都合影了,是不是讓章先生休息會?”
曾經的電氣事業部一期同事、香江實驗車間副主任謝靜雯,已成為香港NB實驗室駐BJ全權代表兼BJ奧組委首席科技顧問。三十多歲的人了,也不知道是保養的好,還是事業和家庭都非常順心,看上去還像二十多歲。站在那里,晶瑩剔透的肌膚上泛著光彩,烏黑清澈的瞳人里映著工作人員們的身影。
一個參加過申奧的工作人員,緊握著章程的手,回頭笑道:“謝顧問,您和章先生是曾經的同事,但我們也是啊。章先生累了,去哪兒休息不是休息,我們新聞宣傳部又不是沒有貴賓室。”
一別幾年,有很多話要說,不過看來今天真不是時候。
看著眾人興高采烈的樣子,謝靜雯不得不同意道:“好好好,聽你的,章工,我們去貴賓室坐會兒。”
下午四點半的火車去滬江,臨走之前還要去一趟位于二環的NB科技中心,章程哪有時間呆在這里,與正笑盈盈看著自己的陳瀾微微點了下頭,不無歉意地說道:“陳委員、劉部長、姜主任,各位奧組委的新朋友和老朋友,今天就是來看望看望大家,為此呢,還特別給諸位準備的一點小禮物,回頭請謝顧問幫我分發一下。
照理說到了這里,就應該跟大家坐下來敘敘舊,但我的助理太敬業,連去洗手間的時間都安排好了。行李就在樓下的商務車上,去火車站之前還要見見科技中心的老同事和老朋友,只能給告個罪,等將來有了時間,我再來看望各位。”
他能接受邀請已經很不容易了,陳瀾下意識地讓開身體,微笑著說道:“章先生,既然實在沒時間,那我們也不耽誤您的工作,不過得讓我們送送您。”
“是啊,章先生,我們送您下去。”
“真是太客氣了,但只能到電梯。”章程再次握了一下伍主任的手,側身道:“靜雯姐,我先走一步了,我月底前回香港,等你回實驗室我們再好好聚聚。”
謝靜雯在奧組委的身份極為特殊,作為NB實驗室的代表兼首席科技顧問,從比賽場館到為奧運會配套的基礎設施建設都參與,她和她的科技組協調的“科技奧運”和“綠色奧運”課題高達三百多個。
要不是章程今天來,她不在機場擴建工地,就在郊外的垃圾處理工地,或者率NB實驗室和國內專家去電信、交通等部門現場辦公。
為了讓三年后的奧運會更智能、更環保、更安全,她沒少得罪人,尤其那些承包商和設備供應商,甚至一些領導都認為她和她的小組,提出的那些目標“太不切實際”。要不是申奧時向國際奧委會作出過承諾,她從NB實驗室帶來的十幾位科技顧問早下課了。
之所以接受奧組委邀請,多少有點給她撐腰的意思。
從上來到現在,章程從未改過稱呼,包括伍主任在內的所有人,豈能不明白“靜雯姐”這三個字,不僅代表著他倆之間的關系,某種意義上而言,還代表著他在“科技奧運”和“綠色奧運”上的態度。
不是領導,但他的影響力比領導還大!
要不是他在關鍵時刻站出來,BJ能不能贏得舉辦權還兩說呢,何況人家現在的身份比幾年前更顯赫,幾乎成了海外華人的代表。
迄今為止,伍主任仍沒放棄NB電氣成為BJ奧組委頂級合作伙伴的希望,豈能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邊走邊笑道:“章先生,雖然外面的牌子已經由奧申委換成了奧組委,但工作方式和作息制度基本上沒變,送您去車站那就成瀆職了,所以我們想請謝顧問當個代表,代我們送送您。”
伍主任一個勁使眼色,謝靜雯頭頓時大了,因為他不止一次的提過,拉NB電氣當頂級合作伙伴的可能性。
那可是幾千萬美元,她能開這個口嗎?
謝靜雯哪能干這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事,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道:“伍主任,真不好意思,今天我們與BJ的幾位教授有個會,實在抽不出時間。”
送來送去,要送到什么時候,電梯門一開,章程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一邊示意廉原高關電梯,一邊笑道:“工作要緊,工作要緊,伍主任、陳主任、靜雯姐,你們忙你們的,請回吧。”
“吧”字剛出口,電梯門就關上了。
看著紅燈已經亮到2上面,謝靜雯朝倍感失落的伍主任嫣然一笑道:“章工就是這樣的人,不喜歡迎來送往。”
陳瀾輕嘆了一口氣,突然笑道:“在蒙特卡洛時也一樣,說走就走。”
然而事與愿違,章程這趟BJ之行,并沒有像以前一樣能夠“說走就走”,剛走出國際會議中心,就見本應該在國貿大廈BJ代表處的中國副總裁尤瑞芹,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
“章工,吳總剛下飛機,這會正在去釣Y臺國賓館的路上,鄭局長打電話來說,請您無論如何都要去一趟。”
吳金華已經不是NB電氣總裁了,據說他即將出任特區政府第一任政務司長的消息一公布,在香港引起了巨大轟動。港大亞太研究中心的民調顯示,他的支持率高達86,遠超董先生等其他政府主要成員。
右派報紙甚至聲稱,如果未來推行普選,他將是特首的不二人選,而現在的特首,恐怕連上提名都難。
從增強港人對回歸之后的信心上看,這無疑是一件好事,至少有他這個“明星經理人”在,“庸人治港”的質疑聲小了許多;但對未來特區政府的政治生態而言,卻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特別從滬江趕來陪同他的李曉山,禁不住問道:“董先生來了沒有?”
“沒有,”尤瑞芹回頭看了看四周,補充道:“除了他之外,還有財政司和行政會議的幾位成員,另外據說顧先生也在BJ。”
章程沉思了片刻,突然笑道:“董先生沒來很正常,作為未來的特區行政長官,哪能總往BJ跑。要是跑的太勤,一國兩制和港人治港就成一句笑話了。”
吳金華這個時候來,肯定與有可能的金融危機有關。或許中Y領導還想借這個機會,聽聽他未來的施政方略。
章程權衡了一番,搖頭道:“李總,我們一起去,科技中心那邊由原高通知。”
“我去合適嗎,人家又沒請我。”
“江南路橋可是紅籌股,作為香港上市公司總裁,你有足夠的發言權。就算你今天不去,過段時間人家也會找你。”
江南路橋整個一皮包公司,除了地方政府提供的土地之外,就NB電氣在啟動時注入的幾千萬資金,長江大橋和幾百公里高速公路的建設經費,大多是在香港籌集的,其中包括200多億港元的上市融資,以及30多億美元的債券。
而且按照工程進度和江南省的基礎設計規劃,還會進一步融資。
要不是擔心股價暴跌,給居心叵測的國際投資機構可乘之機,進而失去寶貴的控股權,李曉山也不會從滬江千里迢迢地跑這兒來給他當跟班。
想到謝偉昌院長的預測,李曉山禁不住問道:“章程,港幣不是釘死美元,有多少美元外匯儲備就發行多少的嗎?既然釘死了,既然相當于美元兌換券,那國際對沖基金做空港幣,與做空美元又有什么區別?”
平時誰關注這些,更何況他又不是什么經濟學家。外面不是說話的地方,等他上車之后,章程才扶著椅背笑道:“尤總,你是搞財務出身的,你給李總解釋解釋吧。”
尤瑞芹理了理思路,回頭介紹道:“李總,港幣發行的確是以100的美元現鈔為儲備金的,但現鈔只是最狹義的貨幣。除了現鈔之外,加上各種存款,還有一個廣義貨幣,經濟學上叫M3。
現在市面上流通中的港幣現鈔大概為820多億,而廣義貨幣卻高達28000億港幣左右,其中有16000多億存款,以及相當于11000多億港幣的外幣存款,占廣義貨幣的40。所以,香港雖然有超過7000億港幣的外匯儲備,但如果有某種強大的外來沖擊使公眾信心動搖,引發相當比例的港幣存款要擠兌美元的話,那港幣就有可能發生信用危機。”
經濟學原理李曉山不懂,但他經歷過轟轟烈烈的“價格闖關”。
那次人民幣產生信用危機,給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誰都怕錢不值錢,有門路的把錢從黑市換成美元或港幣,沒門路的則想方設法把錢花出去。
萬人空巷,銀行和商場門口擠滿了人,有什么買什么,不管買回來有沒有用,據說香港1983年發生經濟危機時的情況也差不多。
個人資產縮水,公司資產同樣會縮水,李曉山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一臉憂心忡忡地問道:“那能不能避免危機發生?”
“這個問題基本上無解。”
章程暗嘆了一口氣,看著車外一棟棟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淡淡地說道:“資本主義發展史,就是一部人類經濟危機史。周期性的經濟危機,始終伴隨著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過程,這種狀況直到現在也沒有任何改變。
如果說有什么變化的話,直觀上看無疑是頻度在增加。過去十幾年,美國、日本、英國、墨西哥先后被擊中,而每一次危機過后,人們都會痛定思痛、總結教訓,修補監管制度,調整政策方向,完善技術體系……可是反反復復地亡羊補牢,卻依然無法阻止危機的再次發生。”
李曉山一愣,旋即反應過來,頓時搖頭苦笑道:“看來我得好好看看《資本論》了。”
趕到釣Y臺國賓館已是中午十一點,整個國賓館古木茂密、碧水潺潺、綠草茵茵、柳堤彎彎、石橋小徑通幽,恰似人間仙境。在鄭局長的帶領下,他們的車一路暢通無阻的開到18號樓前。
這是一棟外部保持皇家宮殿風格,內部現代化裝修的建筑。黃色琉璃瓦鋪頂,綠色畫棟,雕梁環繞,樓高三層,處處富麗堂皇、金玉交輝。一樓是會議廳和餐廳,二樓和三樓是客房,家具都是紫檀木精雕而成,落地宮燈分列四周,盡顯雍容瑰麗。
“章先生好。”
“章先生,李總,我們又見面了。”
趕上飯點,鄭局長輕車熟路的把二人請進餐廳,吳金華等也是剛剛趕到的十幾位香港客人,不約而同地起身相迎。
顧先生正笑容滿面的坐在里面,章程一邊跟眾人點頭致意,一邊快步走過去笑問道:“顧先生,您什么時候到的?”
“前天下午,知道你很忙,也就沒給你打電話。”
吳金華特別給他留了座,章程也不客氣,坐到顧先生身邊笑道:“不管怎么忙,陪您老的時間還是有的。”
不是誰都有資格讓章程說出這番話的,顧先生很是欣慰,拍了拍他胳膊打趣道:“章程,我風風雨雨幾十年,方方面面朋友不少,但真正能讓我欣賞佩服的卻不多,你是其中之一,而且排名很靠前哦。”
未來的特區政府財政司長忍不住笑道:“顧老,章先生年輕有為,在商場上和科學上獲得那么多成就,誰不欣賞,誰不佩服?”
“曾先生說得對,曾先生說得對,看來我真老了,有志不在年高,居然稀里糊涂的倚老賣老。”
吳金華笑而不語,鄭局長的笑容顯得有些詭秘,來自財政司和行政會議的幾位成員,則像顧先生和曾司長一樣,變著花樣的奉承起來。
捧得越高,摔得就越重。
章程可不會上這幫老狐貍和小狐貍的當,拿起筷子猶豫了半天又放了下來,一邊環視著眾人,一邊似笑非笑地問道:“顧先生,鄭局長,各位未來的特區政府官員,我怎么感覺這頓飯像鴻門宴啊!”
“什么鴻門宴,家常便飯,顧老請客。”
“顧先生,鄭局長,您二位讓我心里有個底兒行不行,不然這頓飯真不敢吃。”
鄭局長抬起胳膊看了一眼手表,隨即若無其事地笑道:“Z席一會兒就到,我們得抓緊時間,到底是不是鴻門宴,等會兒就知道了。”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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