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2月21日，元宵節后的第二天，啰湖區經濟開發公司一行二十多人，應邀來到香港NB電氣股份有限公司葵青區總部參觀考察。
區委書記兼任董事長、區長兼任總經理、副書記和副區長兼任副總經理，可見啰湖區經濟開發公司是一個為方便合資而專門建立的官辦企業。
為體現對這次考察的重視，區委何書記親自帶隊。
除了區委區政府領導和剛從龍口工業區管理干部培訓班臨時借調的精兵強將之外，考察人員還包括兼任香江發展公司副總經理的一位市政府副秘書長，以及來自香江大學機電與控制工程學院和香江大學應用物理系的六位專家教授。
“先生們，我是NB電氣商務部職員梁寶兒，上午的參觀將由我全程陪同，請各位隨我下車……”
考察團陣容如此強大，接待規格也應該很高。劉思偉不僅沒親自出門迎接，甚至連一個經理級高管都沒出現，何書記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時候，十幾個男女拖著拉桿箱、抱著文件，有說有笑地走出公司大門，依次上了一輛印有香港中文大學校徽的大客車。
香江大學應用物理系王主任好奇地問：“梁小姐，他們是什么人，這是去哪兒？”
梁寶兒讓開身體，笑吟吟地說：“他們都是NB實驗室的研究員，如果沒猜錯應該是去內地的試驗工廠。有時候呆一天，有時候呆一個星期，總之，不把試驗做完他們不會輕易回來。”
“可那輛車是中文大學的。”
“是啊，”梁寶兒笑了笑，不無得意地解釋道：“您或許還不清楚，NB實驗室的絕大數研究人員都來自中文大學、理工大學和正在籌辦的科技大學，我們NB實驗室是全港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獲得教資會撥款的公司研究機構。除此之外，還獲得顧先生、邵先生和陳先生等香港名流的捐贈，以及美國商業機器公司、香港海龍船舶用品有限公司、日本索呢公司和新加坡瑞輝集團的商業資助。”
國內也在搞企業、科研院所和高等學校之間的合作，但真正落到實處的卻很少。
王主任頓時來了興趣，正準備開口問，何書記突然插口道：“梁小姐，我記得海龍船舶用品有限公司在龍口工業區有投資，也是第一家投資國內的香港企業。你們搞電，他們搞重防腐涂料，風馬牛不相及，給你們實驗室提供資助，難道因為你們劉總曾在海龍任過職？”
“也許有這個因素，但我認為他們應該更多地出于商業考慮。”
梁寶兒指著一樓左側的展廳，接著說道：“何先生，在那些常用的工業電器下面，是我們NB電氣的船舶電器樣品。經過商務部同事近半年努力，這些樣品已先后獲得ABS、BV、DNV、KR以及LR等船級社認證。而海龍公司作為一家專業的船舶用品配套企業，船舶油漆也只是其眾多業務中的一個。”
一個搞船舶電器，還通過一系列船級社認證。一個在船舶用品配套領域久負盛名，業務遍及全世界，何書記猛然反應過來，脫口而出道：“梁小姐，這是不是意味著海龍公司要跟貴公司合資生產船舶電器？”
“我個人認為合作的可能性比較大。”涉及到商業機密，梁寶兒不會亂說。
之前的香港公司已經撤銷，工廠大廈一樓右側全部成為NB電工的辦公區，商務、財務、通關、物流、設計等部門一應俱全，儼然一個獨立的公司。
“……公司所擁有的專利和認證也是一筆資產，為了讓實驗室不斷研發出來的新產品順利上市，商務部有一個團隊專門負責各項專利和認證的申請。迄今為止，已投入資金近兩百萬美元，隨著新產品不斷研發，這方面的投入還會越來越多。”
每一個系列的產品問世都要進行認證，有電氣行業的、有強制性的、有船級社的，雖然國際認證機構不像國內那樣門難進、事難辦、臉難看，但這么多認證申請下來還是要花一大筆錢。
何書記微微點了下頭，側身說道：“甘秘書長、江院長，科委去年統計過，區里那么多家企業的認證加起來都沒NB電氣一家多，尤其那個什么ISO質量保證體系認證，不但是區里第一個，也是國內第一個，省標準委前段時間還說要來調研。”
公司很正規，在學術界還小有名氣，可生產的產品卻沒什么技術含量，香江大學機電與控制工程學院江院長有些失望，不置褒貶地笑了笑。
王主任是搞物理研究的，哪里有心思聽他們說這些，忍不住問道：“梁小姐，可以帶我們去實驗室看看嗎？”
“參觀系統工程實驗室和技術應用實驗室沒問題，參觀基礎研究實驗室……那要有學術委員會委員或主任的許可。我可以代為申請，但不保證能不能得到許可。”
“NB實驗室不是你們NB電氣的嗎？”
“是也不是。”
梁寶兒一邊邀請眾人上電梯，一邊耐心地解釋道：“大家都知道，NB實驗室獲得了外界的大筆捐贈和資助，本著對香港政府、捐贈方和資助方負責的態度，公司去年就把基礎研究作為一個獨立研發部門剝離出來了。財務上獨立核算，業務上由專家、教授和學者組成的學術委員會負責，此外還有一個由教資會代表、公司代表以及社會賢達代表構成的委員會負責監督。”
王主任被搞得啼笑皆非，問道：“這還叫NB實驗室嗎？”
“先生，要知道‘巨磁阻效應’是我們NB工程師發現的，學術界甚至把‘巨磁阻效應’命名為‘NB效應’！何況公司資助占全部經費的四分之一，僅次于教資會。實驗室就設在公司內，還要使用公司的實驗工廠，不叫NB實驗室能叫什么？”
撥專款給企業搞研發，江院長感覺有些不可思議，也問道：“梁小姐，獨立核算我可以理解，接受捐贈和資助方監督我也可以理解，但研究成果呢，算NB電氣的，還是算香港政府的？”
“算NB實驗室的，包括我們NB電氣在內都需要有償使用。作為實驗室的創始人和資助方，我們有優先權。至于授權所得……將全部用于NB實驗室的建設。”
市委市政府對NB實驗室極為重視，要不常書記也不會點名要求王主任和自己來，江院長沉思了片刻，指著電梯里的標牌說道：“梁小姐，那就麻煩你去幫我們申請一下，系統工程實驗室和技術應用實驗室就在四樓和五樓，我們可以自己上去看看，一有消息你就上來找我們。”
“好吧，我試試。”
五樓是一個開放式的大實驗室，周圍擺著一大圈電腦，中間是一堆各種各樣的儀器，三十多個穿著白大褂的研究人員或席地而坐，或擺弄儀器，或低聲交流，直到他們走近身邊才有一個戴眼鏡的抬頭問：“請問你們是？”
“我們是劉董請來的客人，隨便看看，你們忙你們的。”
“客人，那你們怎么不去二樓？”
孫曉光一開口，江院長樂了：“小伙子，聽口音老家是東山的吧，咱們不僅是同行，而且還是老鄉啊。”
在香港老鄉見老鄉，雖然沒兩眼淚汪汪，但孫曉光還是很激動，連忙起身笑道：“孫曉光，系統工程實驗室主任，您怎么稱呼？”
“江致承，香江大學機電與控制工程學院院長。”
“江院長，久仰久仰，真沒想到您會來，”孫曉光搓著手，尷尬不已地苦笑道：“我這里太亂了，連個站的地方都沒有，要不跟我去茶水間坐坐？”
“客隨主便，我們聽你的。”
茶水間很大，條件非常好，桌椅板凳和各種飲料一應俱全，何書記和甘秘書長等人剛坐下，江院長便迫不及待地問：“小孫，你們實驗室都在搞那方面的研究？”
他們顯然都是從香江來的客人，想到董事長昨天晚上開會時說得話，孫曉光干脆坦誠相告道：“我們系統工程起步比較晚，現階段主要在搞智能樓宇和智能工廠，算不上什么研究，跟國際同行還有不小的差距。”
“你們也搞智能樓宇？”
對江院長而言智能樓宇不是什么新鮮概念，廣都的丹頂鶴賓館，特區的招商局工業大廈都是智能樓宇，不過工程是美國公司做的。
孫曉光重重點了頭，輕描淡寫地確認道：“確切地說是給NB電工搞的，除了我們這邊的樓宇自動化之外，NB電工還在技術應用那邊搞節能照明和綜合布線。畢竟開關插座面板太單一，想上市就必須有幾個拿得出手的業務。”
說起來簡單，做起來一點都不簡單，否則丹頂鶴賓館和招商局工業大廈根本不會把工程給美國公司做。
“你們進行到哪一步了？”
“軟件開發基本上完成了，現在正優化，傳感器很麻煩，我們沒有現成的生產線，只能拿出設計找臺灣或新加坡的企業代工。”
江院長暗暗心驚，跟王主任對視了一眼，感嘆道：“能做到這一步很不容易啦，小伙子，有一套！劉總運氣真好，居然能把你這樣的人才收到麾下。”
孫曉光搖搖頭，指著隔壁的研發人員說：“他們才是真正的功臣，我是搞電子工程的，對計算機應用并不在行，當這個主任也是趕鴨子上架。”
“那智能工廠呢？”
“智能工廠只是個概念，我們想把所有的數控設備整合起來，先拿即將投產的船舶電器生產線做個試驗，為接下來的工控研究積攢點經驗。”
“你們要上PLC？”
“我們有專門的團隊搞PLC。”
孫曉光從外面找來兩個可編程控制器和一個單片機，笑道：“這些都是我們自己設計，華興電子代工的。跟智能樓宇恰恰相反，設備性能還過得去，改進一下工藝，基本上能達到國際同行水平，軟件卻沒跟上，至少需要三到五年時間才能推向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