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往悉尼的34U航班乘客請注意：帶小孩或需要特殊幫助的乘客請開始登機。前往美國的乘客注意，前往哈里斯堡HARRISBURG次航班開始登記了，還未登記的乘客請立即前往登機窗口辦理登機手續。”
傍晚六點，啟德機場航站樓里人頭攢動，安檢口外排著長長的隊伍。
距飛機起飛還有近一個半小時，章程和章琳并沒有急著過安檢，而是利用最后一點時間跟前來送行的姐夫和大姐道別。
“……合資有合資的好處，可以提高商業信譽，可以取得財政信貸，尤其在原材料采購和產品銷售方面對我們非常有利。但也要看到合資的弊病，公司終究是在香港注冊的，國際化也是我們早就確定的發展方向，資金和管理人員來自不同國家和地區，社會政治法律制度不同，文化背景不同，由此而形成的經營理念、決策思維、行為方式自然都會有很大差異，所以在合作過程中出現管理沖突是不可避免的。
前年麥肯錫公司和庫柏·里布蘭公司就出過一份獨立報告，指出70的合資企業都沒有達到預期目標或者直接解散，合資企業的平均壽命甚至不到協議指定時間的一半。總之，合資失敗率很高，所以在具體談判時，一定要把方方面面的因素考慮進去。”
在兩年前，合資企業是中國吸引外商和外商投資中國的唯一途徑。中外合資企業在這幾年的發展過程中，確實也體現了其自身的優勢和特點。
然而，章程更清楚這只是暫時的。
合資企業剛開始都有一個“蜜月期”，合作雙方都知道自己的利益，雖然會存在一些經營管理困難，但前期合作一般都比較順利。
但隨著企業越做越大，合作越來越近，必然會出現很多沖突和問題。度過“蜜月期”，就會進入一個很長的不穩定期。前世許多外國公司都對被迫與效率低下的中國國有公司分享運營控制權感到厭倦，所以越來越多的外國公司摒棄合資模式，而傾向于獨資運營。
劉思偉在特區工作近八年，對合資也不甚感興趣。
但NB電氣所從事的行業，決定了想真正打開國內電力裝備市場，就必須邁出這一步。況且公司的財務狀況只是比剛創業時有所改觀，并沒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光鮮。
“放心吧，我會請最專業的人士、組織最強的力量跟中方談，掌握管理和運營主導權是我們的底限，就算談崩也不可能讓步。”
劉思偉抬頭看了一眼電子鐘，接著道：“股權方面，我也會極力爭取，廣都在香港設有辦事處，回頭請他們去總部考察考察，把系統工程和應用開發實驗室剛取得的幾項成果也算進去，作為技術入股。”
章程微微點了下頭，由衷地說道：“姐夫，你可是資深會計師，在股權方面我實在沒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我這么一走，所有壓力全落你一個人肩上，心里有些過意不去。”
“一家人別說兩家話，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生怕耽誤章程登機，劉思偉又抬頭看了一眼電子鐘，見還有近一個小時，才憂心忡忡地說道：“三弟，為了確保年底上市，NB電工的賬目不能有一絲瑕疵。把工業電器在歐洲的銷售利潤留給你，是我今年所能做到的一切，不然香江工廠和總部運營都會受到影響。”
創業艱難，這個家不好當。
章程五味雜陳，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姐夫，今年是最難的一年，只要我們能邁過這道坎，以后肯定會一帆風順。”
“你是指東馬克？”
“嗯，”章程重重點了下頭，認真地說：“東馬克對我們而言不僅僅是投機，還會像開關面板一樣成為公司第二次騰飛的跳板，至于為什么這么說……三言兩語的也解釋不清楚，總之請你再相信我一次，無論如何必須在四月前跟啰湖區政府簽訂合資協議，能貸多少就貸多少，甚至可以在利息和匯率上作一些讓步。”
“貸到之后呢？”
“存入香港的美資銀行，最遲年底我就會有大用。”
“好吧，我會盡可能多貸一些的。”
正談著，剛才還談笑風生的章慧和章琳突然抱頭痛哭起來，人生最痛苦地莫過于跟親人分別，章程和劉思偉連忙好言相慰，直到廣播傳來飛往法蘭克福的航班開始辦理登機手續，這才推著行李箱依依不舍的去安檢。
漢莎航空DH7081航班，空中客車300機型，從香港飛法蘭克福需要十幾個小時，中間在多哈加一次油。
沒香煙，沒茅臺，又是深夜飛行的“紅眼航班”，機艙里格外安靜。戴上眼罩、披上毛毯，一覺醒來已進入歐洲上空。
去了趟衛生間，舒緩下手腳，章程才發現章琳眼圈都黑了，這一夜顯然沒睡好。
“三兒，我們真要去西柏林？”
“嗯，海外部同事正在機場等我們，直接轉機去柏林。”
始建于公元794年的法蘭克福是聯邦德國第四大城市，德意志聯邦銀行坐落在這里，還有歐洲銀行總部和德國證券交易所，被譽為“美因河畔的曼哈頓”。
去香港的出境手續不好辦，直到出發前一天才從啰湖口岸過關，準備這個、收拾那個，連飯都顧不上吃，更談不上出去玩了。現在好不容易來一趟法蘭克福，又要直接轉機去西柏林，章琳很是失望，喃喃自語地說：“我還以為可以玩兩天呢。”
章程給了她個白眼：“姐，我們可是來工作的。”
想到自己幫不上任何忙，簡直就是一個累贅，章琳的心漸漸變的有些苦澀，不無自嘲地說：“我連英語都說不溜，能做什么工作，給你洗衣做飯，給你當保姆？”
章程樂了，打趣道：“革命分工不一樣，洗衣做飯當保姆也是工作。”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不來呢。”
“那機票錢不是白花了？”
章程臉色一正，煞有介事地說：“姐夫說了，他最多再干四年，四年之后就要帶大姐去環游世界。你是咱家唯一能考上大學的人，將來肯定要接替姐夫掌管公司，可不能自暴自棄。”
跟沒心沒肺的陳寶琳不同，這么大壓力章琳真受不了，愁眉苦臉地說道：“三兒，你不是干得挺好的嘛，何必把我也拉上？如果可以選擇，我寧可像大姐一樣什么都不管。”
“可我好像記得某人曾說過，讓我好好賺錢供她上學，等她將來學到真本領再來幫我。”
章琳長嘆了一口氣，倍感無奈地苦笑道：“我那時沒想到生意會做這么大，頂多像顧阿姨一樣幫你管管賬什么的，哪里知道還要接管這么大一家公司。”
“所以才要好好學嘛，”章程拍了拍她胳膊，裝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語重心長地說：“二姐，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就算了，咱還沒困難到那個份兒。總之你還有四年時間，一定要把這四年時間好好利用起來，為接掌公司做準備。”
“那你呢，該不會也像大姐和大姐夫一樣去環游全世界？”
“我倒是想呢，可我不放心啊，總得把你扶上馬送一程吧？再說我對研發比較感興趣，將來很可能會擔任NB實驗室主任或學術委員會主任，到時候既可以給你做技術后盾，又可以給你出謀劃策，一個負責研發，一個負責運營，多好啊！”
“你真是這么想的？”
家族企業能有什么前途章程比誰都清楚，真這么想就見鬼了，但為了讓她老老實實呆在德國，還是鄭重其事地確認道：“當然啦，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我一心一意搞研發，不把公司交給你還能交給誰？”
章琳油然而生起一股強烈的責任感，咬了咬銀牙，一臉堅定地說：“既然你這么相信我，那我就試試。”
海外部把代表處設在西柏林，之前的計劃可以做一些變更。
何況二姐難得豪氣一回，章程不想錯過這個機會，趁熱打鐵地說：“洪堡大學是很有名，但那是以前的洪堡大學。自從洪堡大學被劃到東柏林境內后，學術自由受到一定的限制，為了追求理想和學術自由，很多師生紛紛從原校出走，并在西方國家支持下成立了柏林自由大學。你沒有東德簽證，一時半會也去不了東柏林，所以我建議你報考西柏林的自由大學。”
東德政局不穩定，聽說好多人為了去西德，冒著生命危險翻越柏林墻，章琳頓時連連搖頭道：“不行，東德那么危險，我怎么能讓你一個人去東德？”
“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去豈不是更危險？”章程笑了笑，信心十足地說道：“再說東德并沒你想象中那么可怕，我是他們邀請去的外賓，是人才交流計劃的一部分，歡迎我還來不及呢，怎么可能會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