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會第一天,業務慘淡,腿都快站斷了,才接到一個兩萬美元的訂單,還是NB電氣的義工幫著拉來的。
陳正淮憂心忡忡,自然沒心思跟李曉山去特區。
NB電氣的展館外營銷策略則取得空前成功,第一天就拉回了十三撥外商,中東和美國的六位外商當即下單,另外幾位由于之前沒這方面的采購計劃和采購預算,又不想放過代理機會,只好退而求其次,一一跟熱情好客的NB電氣董事長劉思偉簽訂代理意向書。
一個壓力山大,沒心思赴宴。
一個忙得連軸轉,顧不上為遠道而來的客人接風洗塵。
直到NB電氣企劃總監謝程暉和裝修包工頭吳秀城,把海濱市外貿公司展位重新布置完,一連接下總價值三十多萬美元的訂單,陳正淮才露出笑臉,欣然同意跟車來特區看一看。
在部隊時章援朝是營長,他是教導員,級別一樣,一個負責軍事,一個負責政治,一個宿舍睡覺,一口鍋里吃飯,打個不恰當的比喻,他倆在一起的時間比跟自己老婆在一起都長。
所以論跟章家的關系,陳正淮甚至比丁愛國還要近!
劉思偉不敢怠慢,連大舅和二舅都被請來作陪,鑒于陳正淮明天一早要搭車回廣都,接風宴就設在公司食堂小包廂,晚上休息則安排在剛裝修完的公司客房。
趁董事長陪陳正淮父女參觀公司的空檔,被折騰了兩天的丁文明埋怨起章程:“你怎么把那個禍害給招來了?我已經陪兩天了,輪也該輪到你,再說電子部那邊還有好多事,真沒時間伺候她了。”
陪陳寶琳逛特區,開什么玩笑?
章程可不會干那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事,一臉嚴肅地說:“丁總,丁文明同志,歸根結底,禍害是你爸招來的,既然是你爸招來的,你就要負責到底,不能推卸責任。”
“你說我爸是不是老糊涂了,又不是不清楚她是什么樣的人!不行,不能再這么下去了,剛才吃飯時你沒聽她說嗎,不想回去,還想再住幾天,這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真要是賴著不走,你我都沒好日子過。”
看著丁文明如臨大敵的樣子,章程好奇地問:“文明哥,她到底怎么你了?”
“還能怎么著,沒心沒肺的,一點不把自己當外人,第一天來就要了四十臺收音機,說是帶回去送給她那些同學。”
“舍不得了?”
“不是舍不得,是受不了!”
丁文明長嘆一口氣,如喪考妣地訴說道:“不管有沒有外人在,一口一個小布丁,什么話都往外捅,小時候那點糗事她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辦公室被她搞得烏煙瘴氣,電話費被她用掉好幾百,恨不得把她記得的號碼都打一遍。最討厭的是上街,見什么買什么,錢給慢了還生氣。
要不是她爸今晚在,又得要我帶她去歌舞廳。章程,你說那是她一個女孩子應該去的地方嗎?真要是圖個新鮮,見見世面也就罷了,可她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幾瓶啤酒一下肚,非得鬧出點什么事不可。”
死道友不死貧道,章程只能深表同情,想了想之后安慰道:“再堅持一下,實在不行她花得錢我跟你平攤?”
“這是錢不錢的事嗎,章程,我算明白了,她是鐵了心來禍害咱們的。”
“要不跟陳叔反應反應?”
“反應,虧你想得出來,”丁文明急了,連連搖頭道:“小時候陳叔還能揍揍她,現在都二十好幾了怎么揍?更何況真要是跟陳叔說這些,陳叔和阿姨會怎么看我們?”
“那怎么辦?”
“知道怎么辦我還能問你?”
章程總共去過四次部隊,第一次太小,什么事都記不得;五歲那年是第二次,說是探親其實是去看病,母親吳秀蘭在部隊醫院住了一個月,于是他就被陳寶琳整整虐待了一個月。
想想都是眼淚,比第三次去參加追悼會好不了多少。第四次就是跟丁文明一起去搞茅臺,陳正淮恰好要轉業,也沒見著遠在東山上大學的陳寶琳。
除了那段既短暫又模糊的記憶,章程對陳寶琳并不是特別了解,百思不得其解地問:“文明哥,難道就沒人能收拾得了她?”
“別提了!恃強凌弱、坑蒙拐騙、栽贓嫁禍……她什么壞事都干過,也被打過和關過無數次,現在想想還真沒人能治得了她。”
“可是她還考上了大學。”
“是啊,我也想不通。”
見陳正淮正跟自己招手,章程連忙道:“想不通就別想了,先忍忍,我們見機行事。”
已是晚上九點多,車間仍燈火通明。省二建公司的建筑工人們,也在十幾盞碘鎢燈下加班施工。
陳正淮站在二號組裝車間門口,指著建筑工人們不解地問:“三兒,辦公樓和生活區不是建好了嗎,他們這又是在干什么?”
“公司計劃明年底或后年初啟動上市,屆時會把開關業務獨立出來,所以現在必須對固定資產進行分割。從我們站的位置往東,歸主營開關業務的NB電工所有,圍墻砌起來后,還要建一個車間和一個辦公區;往西歸母公司NB電氣所有,也要再搞一些基礎設施建設,包括一個鋼結構車間和一個高壓實驗室。”
好大的手筆,陳正淮暗暗心驚,不禁問道:“又要搞基建,那要花多少錢啊?”
章程跟劉思偉對視了一眼,輕描淡寫地說:“不包括生產和試驗設備,二期工程總投資五百六十萬。資金的確有些緊張,不過我們的信譽很好,省二建愿意全部墊資。”
“到時候能還得上嗎?
“就目前的經營情況看,最多一年就能還清了。”
總共才三百多個干部職工,陳正淮感覺不可思議,將信將疑地問:“三兒,你們每月到底能做多少產值,能產生多少利潤?”
“現在大概月產十六萬個開關插座,平均下來每個大約在7元人民幣,也就是說現在月產值一百萬左右。隨著國際市場進一步打開,年底前應該能達到月產四十萬個。”
陳正淮暗嘆了一口氣,不無羨慕地苦笑道:“我們海濱那幾家棉紡廠,近萬名干部職工,年產值才一億多,利潤更是少得可伶。你們才三百多人,一年就能做幾千萬,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陳叔叔,這不好比的,您那是勞動密集型企業,我們是技術密集型企業。從生產設備到工藝,再到知識產權,都是用錢堆起來的。比如車間是無塵的,設備是數控的,流水線作業,自動化程度高,效率也高。包括香港總部在內的四百多個員工,大學本科以上學歷占四分之一,碩士十幾個,博士兩個,所以做這點產值實在算不上什么。”
一直站在陳正淮身邊裝淑女的陳保琳突然問:“三兒,你們給大專生開多少工資?”
怕什么來什么,不等章程開口,丁文明脫口而出道:“小琳,你沒聽章程說嗎,我們公司只要本科以上。那還是以前,現在最起碼是研究生,不信你問董事長。”
別說大學生和研究生了,這年頭中專生就是國家干部,陳寶琳不太相信,立馬回頭問道:“姐夫,是不是真的?”
老實人說老實話,劉思偉不明所以,微笑著確認道:“第二批新同事都是研究生以上學歷,也就是在交易會做義工的那些人。”
陳寶琳很是失落,悻悻地說:“看來像我這樣的大專生在特區很難找到工作了。”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這就對了嘛!
丁文明終于松下口氣,理所當然地說:“小琳,特區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才!不信你明天去車站周圍的那些小旅社看看,都是來尋夢的大學生。特區就這么大點地方,總共就那么幾家公司,哪有那么多工作留給他們?基本上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能留下的是極少數。”
章程不失時機地說道:“是啊,特區物價這么貴,一般人根本堅持不下去。大學生和研究生像走馬燈似的,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對于那些沒找到工作又賴著不走的,公安機關直接收容遣送。”
本以為這樣能嚇跑她,沒想到陳寶琳居然撲哧一笑道:“幸好我不是一般人,有姐姐姐夫還有弟弟,而且都是大老板!董事長姐夫,您不會不收留我吧?”
劉思偉一楞,下意識地回道:“怎么會呢?你真要是想留就留下,公司正好缺外貿方面的人才。”
“那我真不走了?”
“只要陳叔叔沒意見。”
陳寶琳欣喜若狂,搖晃著陳正淮的胳膊,撒嬌道:“爸,你都聽見了,給句痛快話,讓不讓我留在特區工作?”
帶她來特區是有深意的,想到愛人的叮囑和顧紅霞那通電話,再看看已經出息了的丁文明,陳正淮呵呵笑道:“想留就留下吧,三兒這邊不是碩士就是博士,你一個大專生也幫不上忙,干脆給文明打打雜,先鍛煉鍛煉一段時間。”
陳正淮這番話和她那副陰謀得逞、洋洋得意的樣子,把丁文明氣得快要吐血。
章程這才猛然想起母親曾提過,顧紅霞挺喜歡潑辣的陳寶琳。
隨著自己重活,歷史顯然發生了改變。他們這對青梅竹馬的冤家居然奇跡般地重逢了,雙方家長的關系也因為自己創業而比前世更緊密,讓一件看似不可能的事情變為了可能。
年齡是個寶啊!
章程慶幸起自己的年齡優勢來,要不是年齡差距太大,他比丁文明更可能成為包辦婚姻的犧牲品。
正如他所預料的一樣,連大舅和二舅都似乎得到了南濱方面的暗示,居然爭先恐后地說:“那么多電子元器件需要進口,電子事業部真缺個搞外貿的。”
“是啊,這么大生意,張兵和小柱他們又沒什么文化,沒個自己人盯著不放心啊!”
“還可以跟小蓮作個伴。”
那么多大事需要辦,這點小事根本用不著費腦筋,劉思偉一錘定音地說:“既然小妹想留下,陳叔叔又沒意見,那就去電子事業部吧。文明,具體職務你安排一下,千萬別委屈了小妹。”
看著丁文明呆若木雞的樣子,章程幸災樂禍,暗暗地說:文明哥,兄弟實在有心無力,你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