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大姐求助的眼神,章程意識到不能再拖,必須快刀斬亂麻,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問題,于是慢條斯理地說道:“姐,不是做弟弟的怪你,丁叔生氣,我也很生氣,如果讓我媽知道的話,她會更生氣。不過生氣的原因跟你想的不一樣,不是因為劉先生年齡大,也不是因為他是香港人,畢竟婚姻自由,誰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而是因為這么大事你竟然瞞得嚴嚴實實,都不事先跟家里通個氣。”
這話怎么這么不對勁呢,丁愛國皺起眉頭,還沒等他開口,章程繼續說道:“姐,你這一走就是兩年,雖然一個月一封信,可很多話在信里也說不清楚。丁叔不是外人,劉先生和你都到這一步了,當然也不是外人,既然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弟弟就跟你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
三年前高考落榜,媽沒讓你復讀,我知道你心里有氣,所以才去南方打工,這一點是這個家對不起你,因為那時家里不是沒錢,只不過那錢是咱爸的撫恤金。媽說那錢要留著給我將來上大學、娶媳婦,聽上去有些重男輕女,可事實上呢……事實上那錢是媽對爸的念想,是媽把這個家支撐下去的動力,是媽的命!”
一個正營級軍官為國捐軀,家屬所得到的就區區800元撫恤金,全家五口人,還有一個臥病在床,這點錢能干什,想想就令人心酸。
丁愛國長嘆了一口氣,哽咽道:“三兒說得對,那筆撫恤金的確是你媽的念想、你媽的命。小慧,沒上成大學是叔對你關心不夠,是叔對不起你。”
章慧心如刀絞,泣不成聲地說:“叔,您別說了,是我不懂事,是我對不起我媽,對不起這個家。”
感情牌起了作用,章程終于松下口氣,接著說道:“一個女孩子在外打工,人生地不熟,其中的艱辛可想而知。這兩年要不是你往家寄錢,奶奶能不能撐到現在還兩說。我知道你怕家里擔心,不愿意跟家里說那些辛酸事,可這些事你不說我們就不知道了?
姐,我甚至能想象到你和劉先生是在什么情況下從相識、相知到相愛的,所以拋開那些成見,我必須代表咱家感謝劉先生為你所做的一切。謝謝,真的非常感謝,劉先生,要不是你,我相信我姐絕不會過得如此幸福。”
劉思偉被這番發自肺腑的話驚呆了,楞了好一會兒才支支吾吾地說:“其……其……其實我并沒有做什么,更多的是小慧在照顧我。”
“誰照顧誰多一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兩個人能相濡以沫。”章程話鋒一轉,緊盯著大姐意味深長地說:“姐,路是自己選的,接下來的日子也是你自己過,所以在終身大事這一問題上,我這個做弟弟的絕不會橫加干涉,只要你認為劉先生沒問題,那我們所能做的只有成全,想盡一切辦法成全,讓你們有終成眷屬。”
丁愛國急了,脫口而出道:“三兒,你說什么?”
章程笑了笑,反問道:“丁叔,難道您不希望我姐能找個好歸宿?”
“可……可是……”
“丁叔,我知道您擔心什么,也正因為如此,我才一大早向您求助。姐和姐夫的事困難很多,首先是咱媽的思想工作不好做,所以我想先瞞一段時間,姐夫住這,姐回家過年,等過完年再一起回去。咱家的戶口本我知道放哪兒,走時帶上,等辦完結婚證再寄回來,至于咱媽那邊等咱外甥出生了再說,等生米煮成熟飯,看見自己的外孫,咱媽說不準高興還來不及呢。
其次是單程證的問題,據我所知國家管得嚴,手續繁瑣,就算全辦妥了還要排隊等候,每天才75個赴港名額,所以這還得麻煩丁叔,爭取三五年內辦下來,省得姐夫將來回香港后又要兩地分居。”
能想到的,弟弟全想到了,章慧感動不已,梨花帶雨地問:“三兒,就這么瞞著媽不合適吧。”
章程臉色一正,異常嚴肅地說:“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我倒想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可我們是現實社會中的人,必須用現實的方式去面對現實的社會。如果你帶著姐夫貿然回家,別人會怎么看你,會怎么議論咱家,讓咱媽怎么去面對單位同事和街坊鄰居?畢竟咱家跟別人家不一樣,兩代烈屬,只能作社會表率,不能拖社會后腿。大環境如此,誰也改變不了,要不是這樣,我非給咱們找個后爸不可。”
這就是作為烈士遺孀的無奈,丁愛國一陣心酸,搖頭苦笑道:“紙包不住火,能瞞得了一時,難道還能瞞得了一世?”
“不用瞞多久,”章程小手一揮,信心十足地笑道:“南濱太小了,最多兩年,我就會帶咱媽去大城市享福去。到時候誰也不認識誰,還有隱瞞的必要嗎?”
章慧怔了怔,緊抓著他的胳膊問:“兩年,你不上學了?”
“不上了,我想好了,從現在開始我也要賺錢,不能讓咱媽和你再受累。”
“瞎胡鬧!”
丁愛國猛拍了下桌子,聲色俱厲地說:“三兒,既然你把話都說到這份上,叔也成全小慧,幫你們繼續瞞下去。但輟學的事免談,等過完年老老實實給我上學去,不但要上,還要給我上出個樣。”
“是啊是啊,你才十五歲,哪能中斷學業?”劉思偉手忙腳亂地從皮箱里翻出一個厚厚的大信封,說道:“這是我的一點心意,用你的話說都不是外人,千萬別客氣,該怎么花就怎么花,不夠就跟你姐說。”
章程接過信封掂了掂,大概有兩萬多,在這個時代無疑是一筆巨款,令所有人倍感意外的是,他突然笑道:“章家從來沒有賣女兒的傳統,不僅沒有,而且還要給出嫁的女兒準備一份嫁妝。姐夫,如果你真愛我姐,那就請你把錢收回去,否則別怪我棒打鴛鴦。”
沒見錢眼開,不愧為章援朝的兒子,再想到有個海外關系似乎也不錯,丁愛國起身道:“演戲要演全套,小慧,我和三兒先走,你幫劉先生安頓下來后再回家。機靈點,別讓你媽看出什么破綻。”
“謝謝丁叔,我送送您。”
“下面人多眼雜的,你就別送了。”
剛跟丁愛國走出交通賓館,后腦勺突然被狠狠的來了一下,早有心理準備的章程可憐兮兮地問:“丁叔,您這是干什么?”
“干什么……你說干什么?給我老實交代,這是不是你們姐弟倆早串通好的?”
“哪兒能呢。”
章程一臉無辜地辯解道:“丁叔,之前我比您還生氣,恨不得扒了那香港佬的皮。可是咱姐不爭氣,連人家的孩子都懷上了,她那性子跟咱媽一樣犟,再不就坡下驢,說不準真會搞出人命,唉……家門不幸啊!”
連孩子香港人的孩子都懷上了,要是趕上嚴打,非得判個罪不可。正如章程所說的那樣,事到如今也只能就坡下驢了。
丁愛國不無惋惜的長嘆了一口氣,又問道:“那你準備輟學的事也是真的?”
“嗯,”章程仰起腦袋,鄭重無比地懇求道:“丁叔,我家的情況您比誰都清楚,奶奶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我媽的骨質增生和腰間盤突出也越來越嚴重,作為家里唯一的男人,我必須出去賺錢,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不懂事了。”
章家人窮得只剩下骨氣,否則早接受自己以及章援朝那些老戰友老部下的幫助了。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面對如此懂事的章程,丁愛國實在開不了反對的口,想了想之后低聲問道:“你準備頂替你媽去供電局上班?”
“像我媽那樣的人能閑著嗎?”
章程搖搖頭,說道:“真要是頂替她去供電局上班,還不知道她會找個什么更重的活兒呢,所以我打算自己單干,比如做點小生意什么的。丁叔,您盡管放心,我一不會去偷,二不會去搶,不會給我爸丟臉,更不會給您添麻煩讓您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