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晚歌盯著那模糊光影中的人影,她自身混沌不清,五光十色,難以明確分辨外貌的面孔上,隱約可見凝重之色。
對方淡淡說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的過去嗎?想要知道四千年前,你自己完全遺忘的過往。”
寧晚歌雙目中光芒暴漲,緊緊盯著那團光影。
汪林臉上也少見的露出意外愕然之色,轉頭看向寧晚歌。
到了寧晚歌這樣的修為,元神強大,神魂通明,過去所經一切事,盡在掌握,平時不思不想,只不過是用不上罷了,一旦有需要,瞬息之間便可以從自身記憶深處找到需要的一切信息。
但依那人所言,寧晚歌沒有自己四千年前的記憶,四千年前,是她記憶的一個斷點,此后這四千年來如何生活,如何修煉,她能清楚記得,但是四千年前的事情卻沒有任何印象。
“神魂劇烈受創,而且必須是難以彌補的創傷,才有可能造成這個結果,但是希望也很渺茫。”汪林心中思索著。
寧晚歌以夢入道,能于不知不覺間令他人陷入夢境之中沉睡,明辨真假虛實之變幻,自身最強一點,應該就是神魂,在這一點上,按理說應該比同境界其他修士更加強大才對。
但在她身上竟然會出現失憶的情況,這讓汪林也感到非常意外。
寧晚歌這時也突然轉頭看向汪林,她周身上下光輝閃動,一道道法力氣息傳播開來,身體變得更加虛幻,形體難以辨別,彷如云霧。
自己缺失四千年前的記憶,這是絕密之事,按理說不該有其他人知道才對。
寧晚歌是營造夢境幻覺的大家宗師,這種情況下第一反應就是檢查自己是否陷入汪林的虛實變幻之法中,也似汪林一樣,由自身所思所想,構筑成了那個光影中身份不明的人,所以才會知道本應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但寧晚歌檢查過后,卻沒有什么收獲。
她霍然轉頭看向那團光影,如果不是她陷入幻境之中,那么就只有一個解釋了。
對方在四千年前就與她接觸過,同時已經靜靜觀察過她相當長的時間。
寧晚歌生性淡漠,對絕大多數事情都不關心,但有一件事,卻讓她極為在意,那就是她四千年前缺失的過去。
她到底是誰,是何來歷,過去認識什么人,曾經想要做什么事,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太多太多的疑問,在困擾著她。
寧晚歌一字一頓的問道:“你到底是誰?”
對方輕笑一聲,卻不再回答,轉身離去,而寧晚歌旁邊的汪林則猛然一擊掌,眼前光影所化的道路漸漸凝實。
“成了!”汪林手一招,尚在沉睡中的柝空大圣便落到了他手上,被他帶起,向著遠方追去。
寧晚歌沉默了一下之后,也飛身而起,出了幻境,跟著汪林一同向著遠方追去。
走在路上,汪林轉頭看了她一眼:“你說我師弟他們,現在應該仍然沉睡未醒?”
寧晚歌答道:“如果沒有其他人特意將他們喚醒,以他們的修為,應該仍然在沉睡。”
她馬上明白了汪林的意思,汪林見她視線望過來,便點了點頭:“你能否通過聯系我師弟他們的夢境,從而確定他們本人的位置,我現在要找那人,手中信息仍然有限。”
寧晚歌眼睛微微閉合了一下,然后搖搖頭:“感覺不到,他們可能已經被那人喚醒了。”
她看了汪林一眼,留了后半句話沒說,那就是楊清等人如果已經死亡,那她同樣無法進入其夢境。
汪林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一路飛遁前行。
他左眼之中閃動光輝,光輝隱約可見一座仙山,卻是瀛洲仙山的模樣。
借此便利,瀛海之中大多數幻境,都對他無效。
方才的戰事都是虛幻,林鋒自然沒有斷了音訊,蕭焱也并沒有進來瀛海,坐鎮瀛洲仙山。
汪林沒有急著聯系他們,而是仍然自己一個人循著線索,在瀛海中追擊敵人。
寧晚歌也在做法,瀛海之中于她而言如魚得水,整個天元大世界,她是有數的幾個不畏懼瀛海絕大多數環境的強者,對于其他修士或者大妖而言,處處危險,步步驚心的瀛海,卻是樂土。
一道道云煙從她手中飛出,融入瀛海上空本身的云煙之中,這些云煙在兩人所行的道路上不斷糾纏,使得路徑本身越發清晰明了,越發穩固。
兩人一路飛奔,經過漫長時間的追逐,終于在一片海域上空將那人截住。
出現在汪林和寧晚歌面前之人,卻是一個身著灰布衣袍,看起來平凡無奇之人,只是其面孔仿佛籠罩在一層煙霧之下,看不真切。
寧晚歌見了對方這幅樣子,眉頭更是蹙緊:“你到底是何人?”
那灰衣人笑了一聲:“速度倒是不慢。”
汪林冷聲說道:“東西和人留下。”
灰衣人笑道:“該我對你說,乖乖別動,否則你的同門性命難保,別忘了,他們在我手上。”
汪林平靜的說道:“我從不受人威脅。”
灰衣人不在意的說道:“那就是你將你的師弟和同門害死了。”
汪林搖了搖頭:“受你威脅,只會造成更大的損失,我寧愿殺了你為我五師弟和后輩報仇。”
楊清等人的安危,他極為看重,但不會讓他失去最起碼的冷靜與判斷力,妥協的結果可能是救人者和被挾持者雙雙遇險,而且主動權白白拱手讓人,不妥協,哪怕發生最壞的情況,也能事后報仇。
即便之后要他給楊清等人賠命,他也要確保有這個罪魁禍首給大家墊棺材底。
對于有些人來說,或是心存僥幸不忍心,或是自己承受不了那巨大的負罪感和責任,但這一切對于汪林來說,都不存在。
他的心境,足以承受悲劇帶來的苦難和煎熬,足以承受那沉重到令人窒息的黑暗與負罪感。
汪林的心中,沒有僥幸之心,沒有妥協之心,他堅信,爭取將主動權控制在自己手里,才最可能確保楊清等人的安全。
你向對手暴露了你的軟肋,暴露了你心中太過在意的東西,對手才更會有恃無恐,才更會專門針對你的軟肋攻擊,肆無忌憚。
那灰衣人笑道:“汪林,玄門之主林鋒座下第三弟子,世人皆言你冷漠無情,酷烈嗜殺,但我卻知道,你并非無情之人,你的父母親族,對于你的恩師,你的同門師兄弟,你很在意。”
“不僅僅是寧晚歌,對于你,我也已經觀察許久了,我不會看錯的,你很在意你師弟和門人。”灰衣人說道:“有顧忌的始終是你,而不是我,我就算不拿他們當人質,當著你的面將他們殺了,肯定能起到動搖你心境的作用。”
“仇恨與憤怒或許能讓你更加兇煞,但也會讓你失去冷靜從容,尤其是一切剛剛發生的剎那,更是會產生重要作用,于我而言,殺了他們,也仍然是有價值的。”
汪林冷冷看著他,沒有說話,雙目之中寒光凜冽。
那灰衣人正要說話,突然身體微微震動了一下,一圈圈光芒以他為中心,向著四周圍擴散。
周遭天地猛然間變了模樣,望向遠方,仍然方才三人駐足之處的瀛海虛空。
但近處卻已經截然不同,本該和他面對面站立的汪林和寧晚歌都不見了蹤影,而在這灰衣人盡在咫尺之處,汪林正冷冷看著他,一只手掌伸到他的胸前,掌心處黑色云氣閃耀,正從這灰衣人體內強行吸出兩個氣團。
一個氣團中人影憧憧,另一個氣團中則隱約可見一枚指環。
寧晚歌就站在汪林身旁,臉色平靜:“雖然這里遠離我之前居住的幻境,但那里我畢竟安家許久,就算換了地方,只要不出瀛海,我仍然可以接引幻境之力,那個幻境基本上已經被我煉化到了自身神通法力中。”
“都是與這幻境相合,我主動催發幽夢幻界之力,和修煉時無心催動展開,神通威力是截然不同的。”
“你能察覺,著實不凡,但可惜為時已晚。”
汪林手指上出現一點彩色光芒,向著灰衣人模糊不清的面孔點了過去:“讓我們看看你是誰吧。”
光芒所及之處,灰衣人面孔上籠罩的云煙漸漸散去,露出一張清新秀麗的容顏,卻是一個青年女子。
但是看清這女子的相貌之后,寧晚歌全身大震,目瞪口呆。
這位神通法力高強的散修大能,竟然完全陷入一種失神的狀態。
她自己身上五顏六色的曼妙光輝,在她失神的情況下,不期然間散開,漸漸露出具體身形,卻是一個身著白色宮裝的清秀女子。
只是一襲白衣的寧晚歌,其五官外貌,赫然同眼前這個灰衣女子一模一樣。
寧晚歌的雙目之中,出現迷茫混亂之色,想要開口說話,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而本該趁此機會發難的灰衣女子,卻沒有展開任何反擊,也沒有任何動作,不發一言,整個人仿佛變成泥塑木雕一般,然后就這么漸漸在虛空之中破碎,化為烏有。
寧晚歌悚然而驚,再轉頭看,就見眼前的天地虛空,也開始漸漸破碎。
破碎的天地之外,卻有另一個汪林在她面前出現,神色平和淡然,盤膝而坐,正靜靜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