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棟是被趕鴨子一樣送上朝會的,而且還是大朝會。堂堂的秦國客卿,還是第一次登上櫟陽殿,實在不算個合格的臣子。
贏連正笑瞇瞇地望著他,老頭兒背后掛了個竹簾子,分明有人躲在后面窺視,不用說定是那位國夫人了。
嬴渠梁和公子少官直沖他眨眼睛,其余臣子跟他不太熟,也是捂著嘴偷笑。也就是甘龍最老成寬厚了,抬眼看看他:“公大夫先請入班吧......”
櫟陽殿與后世的皇家大殿不同,面積比現代的老年活動中心也大不了多少,君主并非高高在上,只是在殿中位置有一張雕有風云獸圖的長案,按周制頂諸侯之冕,同樣是跪坐在案后。文武站列兩旁,除了秦國幾位公子,就是國中重臣,林林總總也就是二三十個人,此時的秦國已經列郡縣,下面的郡守縣令輕易是不會參加大朝會的。
老甘龍是群臣之首,按例可以在贏連前方設一個小案,也是跪坐著,見到白棟進來,不等贏連開口,就要先提醒白棟入列,這是他的職責所在,可不算擅權。
“白公大夫,聽景監回報,你三日前就入櫟陽了,你這個秦國客卿一不面君、二不問國事,卻跑到越女店中居住,是寡人沒有賜你住宅田地麼?還是櫟陽沒有官家館驛?你可知道,七等爵已是貴族,無故流連食肆店家,寡人是可以處罰你的麼?”
老贏連嘴上說得嚴厲,面上卻帶著一絲笑意,哪里像是要真的處罰白棟?這小子也真有辦法,舉國上下都對衛鞅束手,他卻私自請了衛鞅聊天,據景監回報,衛鞅走的時候都是笑著的,兩人在雨中依依告別,分明是情誼深厚,很像是伯牙遇子期......
要不是在朝會,贏連早就罵上臭小子了,寡人正為無法說動衛鞅發愁,你倒與他談得投機?好歹你也是秦國客卿,吃著秦國俸祿,既然能與衛鞅交好,就不會替寡人分憂麼?寡人與老公叔的一番對話你是聽在耳中的,以你的聰明,會不知道衛鞅就是秦國和談的關鍵?
“君上,白公大夫年少爛漫,又是初為人臣,不明貴族禮儀國家法度也是有的,老臣為公大夫討情。”老甘龍笑著看了眼白棟,竟為他求起情來。
“我等為公大夫討情......”
上大夫既然開了口,群臣自然要響應。無論古今,該做好人的時候就要奮勇向前,這是為官之道,也是做人之道。
“你們還為他討情?這小子.....”
貴族無故流連庶民食肆的罪名其實真不算什么,想再羅織些罪名,還真難找到,贏連說不下去了。
“君上,臣冤枉啊!”
領導沒有臺階下了,當下屬的就應該眼明手快遞個梯子過去,這才是混世界的不二法則。白棟的反應極快,立即叫起冤枉來:“臣見衛鞅時并非以秦國臣子身份,實是清溪學派與法家學派的一次學見論辯,自然是在食肆店家才最為合適。不過在與衛鞅論辯時,臣已知君上正為如何說服衛鞅而發愁。君上勿憂,臣以為此事其實非常容易解決......”
“你小子說什么?非常容易解決?”
老贏連激動地站起身來,連君臣禮儀都忘記了,甘龍再次回身施禮:“君上勿急,等老臣先問過公大夫。”
“嗯,也好......”
贏連微微臉紅,剛落座回去,就被竹簾后那人用手敲打了一下,似乎在怪他沒有為君體統,太過性急了。
“白公大夫,你可知道衛鞅......”
“上大夫不用費神敘述了,衛鞅是說服老公叔的關鍵人物,更是秦魏和談之關鍵。如果衛鞅肯說服老公叔,促成和談,老秦國就可得到最少十年養息時間,其惠之大,無法以金珠論算。”
“白公大夫明白就好,你可知道我老秦滿朝為衛鞅一人傷透了腦筋,用盡方法也無法令他改觀?你有何能,敢說此事容易解決?”老甘龍笑瞇瞇地望著白棟,看似質問,實為鼓勵,他很想看看這個‘神奇’的小子到底有多少本事。
“簡單。衛鞅是個有主見的人,要讓這種人信服,唯有論辯,他不服就辯到他服就是了。等他服帖之后,自然會做我老秦的說客去說服公叔痤。如此簡單的事情,小子實在不明白難在何處?”
“不服就辯到他服?”
以老甘龍的沉穩,也不由愣了一愣,跟著放聲大笑,滿朝文武更是無不捧腹,有些笑點低的人連眼淚都笑出來了,就連嬴渠梁都是微笑搖頭,平安郎啊平安郎,你把事情想得太過簡單了。唯獨公子少官大為不忿,誰笑他就瞪誰,我哥哥說簡單就是簡單,這有什么好笑的!
老贏連也想放聲狂笑,好在有背后那位的‘敲打’,才沒有再一次失去國君風范。“君上,這小子怕是早有成算在胸,要小心被他騙了......”
“驪姜多慮了,他若真能說服那衛鞅,寡人就是被騙一次又如何?哈哈,正怕他騙不成寡人呢。”
群臣笑過之后看白棟的眼神兒都不對了,這小子看似可笑,可仔細想想,人人都感覺老臉發熱。那日衛鞅在國宴上舌戰眾人,朝堂內哪個不是他的手下敗將?這小子卻說什么衛鞅不服就辯到他服?似乎辯贏衛鞅比吃飯喝水還要簡單,這算是看不起衛鞅還是看不起大家呢?難道老秦滿朝能辯之士,都比不過你一個毛頭小子?
滿朝文武中,杜摯是最為陰險刻薄之人,走到白棟面前嘿嘿冷笑:“公大夫好大的口氣,若你無法辨服衛鞅,那又如何?”
“左司空要賭麼?”
白棟正發愁呢,終于有人肯來招惹他了,謝天謝地,這杜摯就是個送財童子啊?雖然是第一次上朝會,也聽嬴渠梁他們說過秦國都有哪些大臣,具體是什么官位,杜摯左眼下有個黑痣,太好辨認了。
“賭?”
杜摯一愣,他生性吝嗇,聽到與錢有關的事情下意識就去抄衣袖,公子少官嘿嘿笑道:“老杜你又抄袖子干嘛,不敢與我兄長賭麼?”
“誰說不敢了,你說賭多少?”
白棟微笑著攤開雙手:“左司空要賭多少,白某都接了。放心,若是我輸了,就是賣房賣地上街乞討,也一定會認賬的。”
“有趣有趣,公大夫如此妙人,老夫就來起個首吧,你若是真能辯服衛鞅,甘家出五萬錢!”
第一個下注的居然是老甘龍:“老夫倒是不愛金珠,公大夫若是贏了那衛鞅,這五萬錢就當是老夫為秦國感謝你,若是輸了,公大夫也不用賠老夫一文錢,如何?”
“那就多謝上大夫了。”白棟微微一躬,人家給足了面子,自己總要有所回應的。
“我也賭一萬錢吧......”老師都參與了,杜摯硬著頭皮也要上,更何況在他看來白棟是輸定了。
“也算我一個,五千錢!”
“一萬五千錢!”
這些大臣哪個也不是傻子,衛鞅是何等人?詞鋒銳利雄辯滔滔,連上大夫這等飽學之人都敗下陣來,就憑你小子?上大夫不要你輸了賠錢,那是國相風范,我等可不管這些,有人送錢上門,不要那是白癡!
不一會兒功夫,殿中群臣所下賭注就有二十多萬錢,老贏連都暗暗咋舌,這些臣子都是幾代的貴族傳家,他這個國君也不好追究人家是否有貪墨行為,只是看得眼饞。
白棟笑嘻嘻與眾臣一一擊掌,還怕這幫人反悔,特別讓殿衛找了竹簡來,參與賭博的人名和錢數都寫上,再讓眾人都簽上了名字,才笑嘻嘻地藏入袖中,轉過頭來對贏連道:“君上,臣下這次定能辯服那衛鞅、促成秦魏和談。君上是這間大殿中最有錢的人,難道對臣下就沒有賞賜麼?”
“什么!”
老贏連聽得眼都直了,竹簾后的那雙手都跟著抖動了一下,這小子居然找上了自己,而且到了自己這里就變成賞賜?簡直豈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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