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兵戈一止,上天就能感應,立時停住了冷雨凄風,暖洋洋的陽光照射下來,還是春尾夏初的好時節。
嶄新的軍帳內,放著一尊小巧玲瓏的青銅鼎,鼎內不是肉食,是一種正在緩慢燃燒的圓形果實,叫香松子,點燃后冒出的煙氣有清香,能讓人清心明目,心曠神怡,不是貴族想都別想,這東西在櫟陽的關市上賣到了五百文一斤,燒它等于燒錢。
真不是衛無害奢侈,咬緊牙關燒這東西,還要小心被人扣上貪奢巧欲的壞名聲,他只希望這東西能讓頭腦變得更為清醒;君上這一箭中得太要命,偏偏射在了舊瘡上,現在是瘡上加傷鼓起了咪咪大的包,還帶起了熱毒!這就十分棘手了。
咪咪是他來到大營后才吃到的,是好東西,松松軟軟的,入口即化,香甜的味道絕非秦國面餅可比。據說首創這面食的人叫白棟,已經被君上授四等爵,暫領司傷營,自他來到到司傷營后,制訂了許多規矩還傳了套什么健康拳法,讓傷兵恢復加快,如今是威望日升?
這個叫白棟的都被傳神了,又是什么入夢奇人、又是救活了死人的,如今人人都說他是白扁鵲,可比擬秦越人的神醫?
豈有此理!
一想到這個叫白棟的小子就會氣的思路中斷,衛無害按住太陽穴,劇烈呼吸了幾口,才勉強排遣出胸中的郁悶。真的是很郁悶啊,自從來到大營就沒少聽了這小子的名頭,還有人在私下里說什么白大夫才是當代的扁鵲,他不肯出手才請來衛國醫云云,這是多么無知的話啊?那小子如果真有本事,放著眼前這個出頭露臉的立功機會竟白白放過?什么入夢學藝,騙別人可以,想騙過我衛無害怎有可能?
真是越想越氣,越氣就越沒主意,衛無害揉著額頭,不覺又想起了秦越人,若是那個家伙在,他又會用什么方法救治君上呢?同行就是冤家,想起大名鼎鼎的秦越人就來氣,衛無害一腳踹翻了小鼎,香松子滾的一地都是。
“老師,伯公子有請。”進來一個少年,滿身都是生藥味,站在遠處向他稟報著,分明是怕也挨上一腳。
“滾!”怒火發泄出來,衛無害變得冷靜了一些,叫住正要準備滾的少年:“伯公子叫我?難道君上又發熱毒了?”
“是,聽來的人說,老師用過刺絡法后,君上體熱消除了一段時間,可是方才又復發了,據說......”
“據說什么!”
“君上體熱更甚,伯公子都發怒了......”
“拿上為師的藥箱,快走!”
贏虔如今還是個有鼻子的人,身材高大、胡須滿面、是個標準的糾糾勇夫。這位伯公子掌握虎符多年,性子大方豪野,與魏人大戰時,身中十三傷,仍能笑談豪飲,一口氣喝上兩大壇酒。可此時卻面色無比陰沉,見到衛無害進來,理都沒理他,還是嬴渠梁幫著圓場:“衛先生,公父又發熱了,你快看看吧。”
這個時代的醫官其實就是醫工,本來沒什么地位,不過衛無害卻是號稱天下第一名醫,連當代扁鵲秦越人都不放在眼里,而且曾經治好過秦國國母的多年沉苛,對嬴渠梁算是有救母之恩,對他還是要客氣些的。
“兩位公子放心,待我來看看。”
衛無害抹了把冷汗,走到贏連榻前像模像樣地診起脈來,還有什么好診的?創傷發熱,藥石如果無效,最后的手段就是刺絡放血療法,現在連刺絡法都不起作用了,就算換了秦越人來也是一樣沒辦法。
“如何?”
人最怕緊張,一緊張連外行都看出不對了,贏虔冷哼一聲,打斷了衛無害的表演。
“臣下怕是無能為力了,君上是新傷引動舊瘡,**體內熱毒,刺絡放血也不能奏效,怕是只有......看天意如何了。”
衛無害把心一橫,干脆實話實說:“兩位公子,不是臣下無能,君上如此傷情,就是請遍天下名醫,也一樣無人能夠醫治,現在只有靠君上自己,沒人能夠幫他。”
“你是說放任不管,讓我公父望天之命?”贏虔聽得連連搖頭,再也不搭理衛無害,轉頭對嬴渠梁道:“二弟,你看那個白棟究竟行不行?不是說他是高人弟子,有‘活死人’之法麼?難道一個商人之女救得,公夫他卻救不得了?”
“我去問過幾次了,平安郎只說還在為公父想辦法,現在公父熱毒更甚,我再去找找他吧......”
白棟倒不是要對嬴渠梁隱瞞,只是為贏連治傷關連太大,必須要嬴渠梁一請再請才好勉強出手,這也是為自身安全計,真情可告訴公子少官、甚至是李敵,卻不能提前告訴這位二公子。這種天知地知你我知的幸福感還是讓人激爽的,公子少官固然是沒口子地答應了保密,李敵也是笑笑點頭,只要能救君上,自己這位融血結拜的兄弟要為自身謀劃一二又有什么?
“兩位公子,難道也相信傳說之言?”
衛無害臉色一變,醫家也有師說傳承,他治不好的傷,如果讓白棟這個毫無師門根底的夢中之徒治好了,以后還有臉自稱天下第一名醫?這個人可丟不起,必須阻止兩位公子的行為。
“壯面之法也是傳說?李敵曾親眼見到白棟救回了溺水而亡的商人女,難道這也是傳說?衛無害,本公子敬你曾救治國母,功在大秦,所以不與你計較,難道你還不知自重麼?還不退下!”
嬴渠梁未及說話,贏虔已是大怒,話說得句句誅心,聽得衛無害面紅耳赤,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才好。
“二弟,你真有把握麼?哪個白棟百般的推諉,怕是也沒有什么好辦法醫治公父吧?”
望著衛無害離去的背影,贏虔長嘆一聲:“他該不會像衛無害一樣,也是個能說少做的庸醫吧?”
“我相信平安郎,他說在想辦法,那就是在想辦法,如果連他也救不回公父,恐怕就是請來當代扁鵲秦越人來,也一樣無用。”
贏虔不覺一愣,呵呵笑道:“這樣說來,我倒是要見見這個白棟了,這樣名動全軍的奇人異士,如果不能見上一面,豈非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