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神機衛……
天子出宮,帶著浩浩蕩蕩的人馬,到了這大營,能勞動天子勞師動眾的,能有幾個,即便是有大軍凱旋而歸,多半,也只是天子敕命閣臣或者是太子迎接,這……神機衛,不過是一群鄉巴佬,怎么可能……
想到這兒,所有人都不禁傻眼了。
這兵部侍郎劉斌,腦子有點兒發懵,不對啊,國朝自太祖以來,都不曾出現過這種情況,自己為官多年,在兵部十五年,也不曾耳聞一群大頭兵,要勞動天子的,這……這……
至于周彪等人,更是嚇得臉都白了,若說他們不服氣,那是肯定的,可是更多的卻是震驚,就這么一群家伙,天子憑什么親自來探望?
其實震驚的何止是他們,即便是神機衛上下,也是驚訝不已。
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走路,沒見過皇帝老子,可是皇帝老子是什么,他們卻是知道的,就比如這些神機衛,對這天子最直觀的了解就是,自己呢,能進這神機衛,靠的是祖宗的蔭庇,祖墳冒了青煙,才能有幸進來,進來之后,也不過是個大頭兵,大頭兵上頭呢,還有小旗、有總旗,有百戶,有千戶,千戶上頭,還有指揮使。指揮使呢,聽誰的話?當然是郝家,郝家上頭呢,才是天子。
這中間,隔著多少層啊,由此可見,這天子有多厲害,有多尊貴,郝家能一言斷他們的生死,可是據說,天子一言,便可決定郝家的榮辱,如此推論,這天子,真他娘的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這樣的人,莫說自己去見一面,都是癡心妄想,至于親自來探望自己,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可是偏偏,這絕不可能發生的事,就他娘的發生了,何止是發生,還如此的真切。
這……
三軍震動,久久沒回過味來。
朱棣卻是含笑,已是下了馬,郝風樓則是尾隨他的身后,朱棣在前,所過之處,那些個驍騎營上下人等,自然讓出一條路來,等走到指揮使何健跟前,朱棣背著手,對他上下打量,郝風樓則在一邊提醒,道:“陛下,這是何健,乃是神機衛指揮使。”
何健的心,已是跳到了嗓子眼里,哪里還敢造次,連忙再次拜倒在地,道:“末將何健,見過陛下,吾皇……吾皇萬歲……”
身為一個‘鄉巴佬’,何健確實在禮儀方面有所欠缺,神機衛那兒,禮儀并不復雜,即便是見了公爺,行的也是簡單的軍禮,這樣的做法,是省去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到了這京師,鄉下人的本性也就顯露出來了,慘不忍睹。
假若這若是被御史們看到,少不得要狠狠抨擊一番,借題發揮,罵個狗血淋頭。
不過朱棣卻是不以為意,抬手道:“朕說了,不必多禮,起來說話。”
何健只得起來。
朱棣端詳他片刻,才慢慢道:“何健?朕倒是看你,有些面熟,當年你們和朕戍守涼山關,朕倒是記得,最后報功的時候,你在城關上,連斬七人,功勞不小,哦,朕有印象,不錯,就是你,當時在城樓上,是你這家伙,帶的隊……”
這些記憶,許多人已經忘了,也難得朱棣還記得,何健一聽,更加肅然起敬,道:“和其他人比起來,卑下并不算什么,卑下記得,陛下手持利刃,也曾斬殺過數人。”
朱棣一聽,樂了,不禁擺手:“朕不算什么,和你們比,當真不算什么,朕能殺人,那是因為朕的身邊,有數十個親衛,朕去哪兒,他們便跟去哪兒,不必顧忌左右,也不必瞻前顧后,只需正面迎敵即可,可是你們不同,你們才是真正的壯士,你能升任指揮使,由此可見,在交趾,你的功勛卓著,郝風樓,朕說的沒錯吧。”
郝風樓在旁微笑,道:“陛下說的沒錯,何指揮使當年在火銃隊,功勞是數一數二的,屢立大功。”
朱棣不禁拍拍何健的肩:“你看,若是你再謙虛,那么郝風樓這個家伙,就是胡說八道了,不必和朕客氣,也沒什么可客氣的。”
何健立即感激涕零,滿是激動的道:“卑下遵命。”
朱棣緊接著,又一步步走向列隊的神機衛官兵,所過之處,這些背著行軍背囊,滿身刀劍、火銃、鍋碗瓢盆和被服的家伙們,一個個挺胸,個個興奮不已。
郝風樓跟在朱棣身后,此時的郝風樓,已是猜測出朱棣的想法了,當時在暖閣,聽到神機衛到了京師,天子居然要直接出宮,當時可把所有人嚇了一跳,其實當今皇上,要出宮倒也沒什么,必竟此時不是大明的中后期,天子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盯著,稍有讓人不如意的地方,就少不了要站出一些個‘諍臣’出來,將你罵個狗血淋頭,可是為了一個神機衛出宮,未免有點兒不妥。
不過郝風樓卻是知道,天子來這兒,一方面,是示恩,太子監國,天子有點不放心,京師原來有的一些京營兵馬,自然絕大多數是忠于天子的,可是誰也不知,會不會受人裹挾,必竟他們久駐京師,和地方上的關系勾結的太深,可是這神機衛不同,神機衛是客軍,和太子八竿子打不著,天子過來,就是告訴大家,那些心懷不軌的人,休想輕舉妄動,即便你能拉攏幾支京營兵馬,可其他的京營,未必肯跟著你胡鬧,況且一旦出事,神機衛也會毫不猶豫的平叛,這神機衛,乃是絕對忠于宮中的。
另一方面,則是恩澤雨露,施加于神機衛,讓這些人感激涕零,一旦有變,神機衛可以毫不猶豫的對叛軍動手。
說白了,神機衛如今便是朱棣在京師布局的一個環節,雖然真正有事,不可能全部托庇于神機衛,天子還留有了許多的手段和暗雷,可是這一環,也是缺一不可。
于是天子來了,和顏悅色,朱棣目光在官兵們的臉上穿梭,不停說好,對郝風樓道:“你們郝家,練兵還是有一套的,他們都是這般全副披掛行軍?咦,他們的腳上,竟還綁了沙袋?這上上下下,怕有五六十斤吧……”
郝風樓笑吟吟的答道:“這是神機衛練兵的方子,任何時候操練,都是如此,全身上下,都是如此負重,除了睡覺,這些東西,都得掛在身上,少了一個,便要軍法處置。”
朱棣不由點頭:“難怪,難怪了,難怪他們披掛這么多東西,依舊精神奕奕。”
此時侍郎劉斌等人已經跟了上來,劉斌的臉色有些不好看,此時心神有點恍惚。
朱棣倒是側目看了劉斌一眼,慢悠悠的道:“這神機衛,實乃三軍楷模,卻不知劉侍郎,有什么想法。”
“這個……”劉斌哭笑不得,自己能有什么想法,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又能想出個什么。
朱棣卻是不禁道:“瞧瞧他們,再瞧瞧各地的衛所,瞧瞧京營,就說這驍騎營吧,平時操練,也還算勤勉,可是和神機營一比,卻是落了下風,神機衛只是交趾藩鎮護衛,驍騎營卻是京營禁衛,兩相比較,為何會有如此大的差異,這當然不是將士們的錯,錯就錯在兵部,錯在五軍都督府,還有那些個尸位素餐的京營武官,朕看哪,你們得好生反省……”
這一下子,等于是直接指責劉斌辦事不利了,劉斌眼下,代表的就是兵部。
若說一開始,劉斌捧這神機衛,便是故意挑起驍騎營的不滿,可是現在,自己反而成了被敲打的對象,這……冤枉啊。
可是陛下都已經敲打了,自己還能說個不字么?劉斌只得低眉順眼的道:“陛下所延甚是,微臣萬死。”
朱棣便不再看劉斌一眼,卻是慢悠悠的道:“朕要賞罰分明才是,這神機衛確有過人之處,既如此,就不該委屈了他們,傳朕的旨意,你來記著,待會兒前去翰林,命翰林擬旨。”
聽到有旨意,劉斌只得耐心聽著,道:“微臣洗耳恭聽。”
朱棣慢悠悠的道:“朕未嘗見過如神機衛這般操練勤勉者,論起來,其勤勉可為天下第一,神機衛官兵,如此盡心勉力,實乃天下翹楚,朕決意嘉獎,特賜神機衛校尉、力士人等魚服一套,百戶以上武官,皆賜麒麟服,各路京營,需好生效仿……”
朱棣慢悠悠的說完,其實嘉獎的東西,并不多,不過是衣服罷了,可是這含義,可就不同了,比如說魚服,那是親軍的裝束,而神機衛已經編為了藩地的護衛,按理,是沒有這樣資格的,莫說是他們,便是京營的驍騎營,也沒有這樣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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