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的情緒變得激動起來,他是個情緒比較明顯的人,可是郝風樓第一次從他身上看到如此復雜的情緒。
這些情緒之中包含著憤怒、驕傲,甚至有一絲的恐懼。
朱棣繼續道:“當年靖難的時候,建文坐守江山,朕覬覦天下。而現在,攻守之勢異也,朕為守,他為攻,朕不能小看他,他雖然迂腐,卻絕非是省油的燈,但有機會,他便會像餓狼一樣咬住朕的喉嚨;就像一年前朕對他虎視眈眈一樣。”
“朕絕不容有失,誰也不知道在這朝中有多少人是他的同黨,又有多少個開城侯。朕靖難之時,每日都處在生死一線,可是現在絕不能冒險。所以必須得有人來專司此事,朕左思右想,這個人必定要能夠掩人耳目,對天下人來說,建文已經死了,既然死了,朕就不可能畫影圖形、按圖索驥,負責此事的人也必須絕對的機密。郝風樓,朕把這件事交給你,是因為你能夠做到這一點,你明面上可以是錦衣衛千戶,可是暗中卻可以是朕的利刃,尤其重要的一點是,朕要保證絕對機密,就絕不能從內帑和國庫中調撥錢糧,否則難免有跡可循,宮禁和朝中,朕不敢相信任何人,任何一點可疑的錢糧調撥都可能打草驚蛇。而你不同,你是內東城百戶,東華門那兒每月不是一直押解銀子入宮嗎?從此往后不必押解了,不,要押解,可是只需送三成入宮即可,其他的便是你的銀子。”
郝風樓明白了,自己成為賦予‘重任’的對象,想必東華門那邊的因素更多一些。
東城千戶所雖然是北鎮府司下轄,可是由于擁有大量的銀錢收入,某種意義來說,相當于形成了某個單獨的衙門。雖然不至于獨立于錦衣衛之外,卻有更多的自主權。
而這筆銀子,正好可以掩人耳目,用作其他的用途。
郝風樓看到了機會,忍不住道:“微臣明白了。”
朱棣淡淡一笑道:“明白就好,此事曠日持久,朕并不急于一時,你終究是聰明人,也能獨當一面,朕讓你放手去干。至于截留下來的那些銀子,還有暗中招募的人手,以及其他的事項,朕也就不多問了,錦衣衛那邊,你依舊任你的千戶,為了防止事泄,東城千戶所的上下人員都不宜讓他們去插手此事。你可暗中招募良家子,在京師附近設秘密地點進行操練,所需的器械也得你自己斟酌著辦,所有涉及此事的人員絕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份,不過……”
朱棣猶豫了一下,才繼續道:“既要馬兒跑,朕也斷然不會讓你們不吃草,所有招募的人員統統密編為親軍,就叫神武衛罷,只是暫時不能公布于眾,至于你,朕敕你為神武衛千戶,該說的就這么多了,你一面在錦衣衛中當值,另一面也要加緊操辦此事,錦衣衛樹大招風,對付一下尋常反賊可以,可是要對付建文卻是不易,將來若是建文伏誅,朕自有重賞,你明白了嗎?”
郝風樓打起了精神,神武衛這個架構倒頗有點后世的專案小組的意思,郝風樓清楚,這對自己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甚至有些時候可以隨心所欲的去做從前不敢想象的事,更不必說,這個神武衛的含金量雖然只是活動于地下,可是假若再結合自己錦衣衛的身份,可就完全不同了。
再者,由于事涉機密,只對朱棣一人負責,這就給了郝風樓許多的自由空間,不但掌握了某種程度的獨立財權,還完全掌控了神武衛的人事任免。
郝風樓深吸一口氣才道:“陛下,微臣怕才疏學淺,有負陛下重托。”
朱棣含笑道:“你也會有謙虛的時候?不必自謙了,朕相信你,話又說回來,你平時還要在錦衣衛當值,一個人確實艱難一些。有了,荊國公主一直在密查建文,只是一直沒有進展,朕回宮之后會召她入宮,請她協助于你。”
對于荊國公主朱智凌的加入,郝風樓倒是樂見其成,一方面畢竟是公主,能夠調動的資源比郝風樓的要多得多;另一方面,郝風樓和朱智凌一向合作愉快,早有默契。
朱棣繼續道:“但凡有任何蛛絲馬跡,立即入宮稟告,自然,這件事誰也不許透露。”朱棣別有深意地看了郝風樓一眼,又道:“便是漢王和趙王也是如此。”
郝風樓心里不由想:“陛下這句話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察覺自己和漢王、趙王走的太近?不會,至少在這方面,朱棣并沒有太過反感,可是為何說出這句話呢?其他人蒙騙倒也罷了,漢王和趙王畢竟和陛下是骨肉至親,建文的事其實沒有隱瞞的必要。難道……”郝風樓想到了一種可能,陛下這樣做是想留有一個余地,也就是增加一個底牌,神武衛將來未必只是單單對付建文,甚至有可能是朱棣鏟除異己的王牌,假若如此,那么確實就不能透露了,因為對一個天子來說,任何人都可能是他的敵人,就連自己的兒子也不能例外。
郝風樓吁口氣,他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自己沒有資格成為朱棣的敵人,因為有這樣的對手實在可怕。
朱棣揮揮手道:“你下去吧。”
郝風樓躬身道:“微臣告退。”
朱棣似乎在這個時候想到了什么,突然道:“且慢,朕還有一件事想告知你,朕回南京之后便會頒布詔書,詔命嫡長子朱高熾為太子。”
“啊……”郝風樓故意做出驚訝之色,其實這個可能他早已想到,不過故意藏拙而已。
朱棣背過身去才道:“朕之所以告訴你,是希望你能夠讓漢王和趙王有個準備,朕是時候給天下一個交代了。經歷了今日的事,朕終于明白,要戰勝人心,既要用雷霆的手段,使人畏服,同時也需要恩澤雨露,安撫人心是太子最擅長的手段,就給朕的臣民們一點盼頭吧。”
他長長的嘆了口氣,仿佛心中一塊大石落地。
郝風樓點頭,便邁步出去。
此次行刺,深深的震撼到了朱棣,倒不是他被行刺嚇倒,而是被劉喜凜然無懼所震撼,朱棣采取了兩個動作,一個是神武衛,一個立太子,一手強硬,一手軟弱。
從帳中出來的時候,郝風樓捫心自問,假若換做自己是朱棣,自己會采取什么手段,仔細琢磨之后,才發現這兩個手段實在是最佳的選擇。
回到營中,郝風樓裝作一切如常,布置了一下防務,夜里依約去尋趙王吃酒,朱高燧心情不錯,可是等到郝風樓將立太子的消息透露時,朱高燧一時愣住了。
他嘆口氣道:“你真是烏鴉嘴,什么壞事都能言中,罷……這事終究和本王沒關系,只是王兄那兒,今夜怕是要輾轉難眠了。”
說罷,朱高燧興致闌珊地站起來,幽幽道:“京師是呆不下去了,本王索性就藩去,再過些時日就上書懇求父皇恩準。郝風樓,你愿意不愿意隨本王去彰德?河南那里雖不比江南,不過你若是肯和本王同去,本王命你為長史,咱們在那里吃香喝辣,天高皇帝遠,就不會有什么煩惱了。”
郝風樓微笑搖頭,道:“殿下好意,卑下心領,只是微臣父母尚在南京,只怕不能隨殿下去了。”
朱高燧勉強地笑了笑道:“是啊,你的父母在南京,所以你要和他們在一起,可是本王呢?本王正因為父母在京師,兄弟也在京師,卻不得不離開這里,可憐生在帝王家,誰叫本王姓朱來著?你們有天常lun理,本王有的只是榮華富貴。”
郝風樓有些醉意,悶頭癡了口酒:“殿下就藩也好,這里畢竟是是非之地,到時陛下恩準之后,微臣少不得要給殿下送行,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不過……卑下還是交了殿下這個朋友。”
朱高燧笑道:“胡言亂語,什么叫做交了本王這個朋友?倒似是你折節下交一般,本王還沒有答應和你做朋友呢。”他旋即搖頭苦嘆:“其實本王和太子、漢王不同,他們心懷天下,而本王想要的,不過是做一個正正常常的人罷了,想做人而做不成,何其可悲。”他看向郝風樓,鄭重其事地道:“本王也交了你這個朋友,若是有空,不防來河南看看本王,你若是不來,本王少不得要寫長信來與你絕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