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君肅哈哈一笑:“事到如今,也不用瞞王副總管了,這次我們并非全無準備而來,那些鐵勒部落,已經派子侄入我大隋以為人質,約定到時候聯兵進攻金山汗庭,并獻上牛羊二十萬頭,戰馬十萬匹以作酬勞,本來這回至尊約那東突厥出兵相助,也是想在攻打金山汗庭時讓他們出力,不過前日里接到情況,處羅可汗已經頂不住莫何可汗的攻擊,放棄汗庭,向東邊潰逃了,這幾天就會來到伊吾,當他看到自己在伊吾城的弟弟也全軍覆沒的時候,除了跟我們回大隋,也沒別的選擇啦,所以現在我要做的,只是前往汗庭,把這一紙冊封詔書帶給莫何可汗,承認他即位的合法性即可!”
王世充無話可說,只能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至尊深謀遠慮,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及,世充佩服之至。”
崔君肅點了點頭,笑道:“其實這次我是帶了兩份詔書來,至尊命我相機行事,如果處羅可汗能自己打退莫何可汗,或者是其他有意大汗之位的競爭對手,那我就拿出另一份詔書,繼續確認我們大隋對于處羅可汗的支持,并要求各部承認處羅可汗的權威,現在看來,那份詔書是用不上了。”
王世充心中郁悶,可是臉上仍然擺出一副笑容:“高。實在是高,如此高明的計策,分化突厥內部。坐山觀虎斗,最后只支持勝利者,不愧是至尊才能想出來的好辦法。”
薛世雄也跟著笑道:“是啊,這個計劃實在是完美,不過本帥仍然有一個疑問,既然這處羅可汗已經被推翻,是個無用之人了。我們大隋又何必繼續庇護此人呢?把他交給新可汗,以結其心。豈不是更好?”
崔君肅笑著搖了搖頭:“薛大帥的想法,跟本使剛接到這個命令時一模一樣,可是當時提出這個計劃的長孫將軍,卻在奏折里說道。這個處羅可汗是必須要保留的,為了防止莫何可汗以后不聽話,把這個曾經當過大汗的處羅可汗養起來,以后就留有余地,保留以后擁立處羅可汗上位,帶兵打回去的機會。”
王世充的心猛地一沉,剛才的猜想一下子得到了證實,果然是長孫晟搞的鬼,他一邊在心里無數次地詛咒長孫晟。一邊裝著很驚訝地說道:“長孫將軍不是臥病在床嗎?怎么也參與了此事?”
崔君肅嘆了口氣:“他確實是臥病在床,連這回隨駕來吐谷渾也做不到了,但是長孫將軍一顆赤膽忠心。即使是這樣也向至尊上書,就是在圣駕經過大興時候的事情,當時至尊把本使叫過去,向我出示了那奏折,西突厥的一切應對方略,都在這一本奏折上呢。他說這也是他最后為國家盡的力了!”
王世充心中暗罵長孫晟,這哪是為國盡力。分明就是拆自己的臺,看來長孫晟已經和一些關隴世家聯手,以自己為敵了,這回回東都之后,一定要查清楚這些未來的勁敵是誰。
薛世雄嘆道:“長孫將軍一輩子都在經略突厥的事務,對此當然是心知肚明,只可惜天妒英才,前天傳來的消息,說是就在二十天前,長孫將軍已經撒手人寰了!”
這回連王世充也吃了一驚,帳中諸將,包括崔君肅全睜大了眼睛:“什么?長孫將軍死了?”
薛世雄點了點頭:“就是二十天前的事情,是我在大興城里的信使傳來的,本來這次征伐西域,我還想有事隨時向長孫將軍請教,聽說那庫真吐屯有意與我軍對抗的時候,我派了親兵回大興向長孫將軍問計,可沒想到只趕上了他家的葬禮。而且…………”
薛世雄說到這里時,停了下來,裴仁基聽得著急,問道:“大帥,您倒是有話一次說完啊。”
薛世雄咬了咬牙:“各位也都是我們關隴一系的將領,這事在我們這些人中間也不是什么秘密了,長孫將軍的嫡子,長孫無憲,把長孫將軍的續弦夫人高氏,還有他和這位高氏生的一雙兒女,全都趕出家門了。”
眾人聽得都臉色一變,長孫家內部不和,嫡子與后母之間的戰爭已經是路人皆知,可沒有想到,那長孫無憲居然在老爹剛死之后,就把后母與幼弟妹給狠心趕了出去,無情無義到連起碼的臉面都不顧的程度,也算是少見。
王世充卻是心中一動,說道:“那高氏母子現在到哪里了?回娘家了嗎?”
薛世雄點了點頭:“聽說是回她哥哥高儉(即高士廉)家了。”
王世充點了點頭,轉問道:“這些私事先不說了,崔大使,那你這回要如何去迎接那處羅可汗呢?萬一他看到這里的情景,害怕得不敢過來,又當如何?”
崔君肅的臉色微微一變:“王將軍,這也是我最擔心的事情。前一陣子薛大帥和我商議之后,派人去問計長孫將軍,也正是為了此事,現在長孫將軍雖然已經死了,可是你這位通曉西突厥事務的智者在此,我想一樣可以給我們一些指點。”
王世充微微一笑,環視了一下四周,臉上現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薛世雄心領神會,沉聲道:“今天的戰功評定,就先到這里了,各位將軍的戰功,本帥已經錄入功勞薄里,大家先都退下,本帥和王副總管,還有崔大使有要事相商。”
所有帳中的人都紛紛行禮而退,劉權在路過王世充身邊的時候,向他低聲說道:“行滿,別忘了咱們的正事,分精騎去西海的事情還得抓緊提。”
王世充點了點頭。小聲地回道:“老兄放心,兄弟我心中有數。”
等到所有人走出大帳,只剩下崔君肅。王世充和薛世雄三個人之后,王世充才微微一笑:“二位,你們自己有什么初步的打算,能夠迎來處羅可汗,完成至尊的任務呢?”
崔君肅一臉苦笑:“王侍郎,你就別取笑我們了,若是我們能想得到什么好辦法。還用得著千里迢迢地回大興找長孫將軍問計嗎?我跟那處羅可汗沒有任何私人的關系,現在他給趕出了汗庭。我們也不知道他會去哪里,正為這事發愁呢!萬一處羅可汗逃到了別的地方,比如去東邊投奔東—突厥,那我這回可要無功而返了。”
王世充搖了搖頭:“這點你們放心。處羅可汗是不會去投奔東—突厥的,他最大的可能還是來里投靠他的親弟弟庫真吐屯。只是我估計他多半事先并不知道庫真吐屯起兵反隋的事情,所以現在如果到了這附近,可能會恐慌。薛將軍,你那里的情報,汗庭被攻破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薛世雄不假思索的回道:“是十天前被攻破的,算算路程,這兩天處羅可汗應該已經到這里了。”
王世充點了點頭:“那么,有沒有審問過庫真吐屯。和他的兄長是否有過聯系?”
薛世雄搖了搖頭:“問過的,庫真吐屯說從沒有接到過處羅可汗要來的消息,我看他說的應該是實話。他人一直在伊吾城中,并不在自己的駐地。”
王世充點了點頭:“這就是了,處羅可汗我很熟悉,這些年來在西域一帶做生意,也沒少跟他打過交道,這個人膽子很小。即使是逃亡的時候,也不會一頭就撞進別人的地盤。一定會派人前去偵察的,庫真吐屯的弩失畢部落,是在離這里大約二百里的西方,如果處羅可汗要去,也會先派人到那弩失畢部落聯系才是。”
崔君肅的臉色一變:“不好,弩失畢部落里幾乎所有的壯年男子這次都跟著阿史那莫何一起來戰了,處羅可汗一定會知道庫真吐屯和我們隋軍交戰的事情,這樣一來如何是好?他要是知道了戰敗的消息,帶著部落的人一起逃跑,那我們再想找到他,可就不容易了!”
王世充搖了搖頭:“應該不至于,現在的處羅可汗,可以說是走投無路了,東邊的突厥同族,是不會接納一個戰敗來投的達頭可汗的子孫,只會把他的人頭轉而獻給大隋,而西邊也隨著莫何可汗的起事,而斷了回去的路。現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得到我們大隋的寬恕。以我對處羅可汗的了解,他應該會暫時觀望,看我們的下一步行動,來決定是舉族依附過來,還是以后就在吐谷渾一帶流浪。”
薛世雄皺了皺眉頭:“剛才王仁恭將軍說,那個拔野古兵敗之后,逃向了西方,只怕多半是去弩失畢部落了,現在我們要不要迅速派兵,去追擊那個拔野古呢?不能讓他把這里的事情告訴處羅可汗。”
王世充擺了擺手:“現在再追擊,只怕來不及了,而且如果跟拔野古大戰,讓處羅可汗看到,無論勝敗,只會更讓他害怕,逼其逃走,所以不能派兵追擊,而是要派一個使者,持著那庫真吐屯命令所部投降的親筆書信,前往撫慰才是。”
薛世雄疑道:“今天我們殺了這么多突厥人,只怕這些人早已經恨我們入骨,這時候派使者過去,不是送羊入虎口,有去無回嗎?”
王世充搖了搖頭:“突厥人的風俗,戰場之上的打打殺殺,都是很正常的事情,談不上太深的仇恨,你們看以前東西兩個突厥互相之間打得死去活來,現在不也好得跟一家人似的嘛。拔野古兵敗之余,依著草原上的風俗,更可能的是打劫弩失畢部落,那部落里只剩下老弱婦孺,只怕會給拔野古搶劫掉牛羊馬匹,這個冬天怕是很難過了。如果此時派兵帶著庫真吐屯回去,如果拔野古打劫部落,就將之驅逐,必能收服弩失畢部落的人心!”
崔君肅哈哈一笑:“王將軍真是深通突厥人的內情啊,只是這樣一來,那些剛給我們殺死了丈夫和兒子的弩失畢部落的人,會真心投降我們嗎?”
王世充正色道:“到時候就要帶上庫真吐屯,向這些人表明,他們親人的戰死,都是因為庫真吐屯聽信讒言,主動與天兵對抗的結果,再告訴他們還有上萬俘虜在我們手里,如果他們以后恭順,不再反叛,就會赦免這些人,把他們放回部落。如此一來,弩失畢部落一定不敢再生反心,即使有怨氣,也只會沖著庫真吐屯這些發動戰爭的人,而不會向著大隋。”
“還有那處羅可汗,我想他也是剛剛才知道庫真吐屯與大隋對抗的事情,如果在那弩失畢部落里,八成是可以見到處羅可汗派來打探虛實的使者,到時候如果解決得好,一定可以讓處羅可汗也打消顧慮,安心歸順的。”
崔君肅的眉頭完全舒展了開來:“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崔某茅塞頓開,這就出發去那弩失畢部落。”
薛世雄的嘴角勾了勾:“崔大使,你一個人親身犯險,是不是有點太危險了?你可是懷有特別使命的大使,萬一出了什么閃失,我這里無法交待啊,還是等過了今夜,我率大軍拔營起程,護送你過去吧。”
崔君肅搖了搖頭:“不,聽王將軍的話,這次的關鍵就在于一個快字,若是讓那拔野古打劫了弩失畢本部,那只怕一切都晚了,甚至連處羅可汗也會嚇跑,所以我現在就必須要出發,也不用多帶人,三千精騎足矣,帶著庫真吐屯和幾個向導,一定可以找到弩失畢部落的。”
薛世雄還有些遲疑,看向了王世充:“王將軍,真的不會有問題嗎?”
王世充點了點頭:“沒事的,可以讓崔大使率精騎先行,派猛將護衛,大軍明天一早拔營起兵,前往弩失畢部落,相隔不過一天的路程,即使遇到不測,也可能以前后接應的。”
薛世雄的眼中精光一閃,站起了身,對崔君肅說道:“那就有勞崔大使辛苦一趟了,我派我的兩個兒子親自引兵護衛,必要的時候,由他們帶大使返回。”
崔君肅哈哈一笑:“那咱們就在弩失畢部落所在的高昌國綠洲見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