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咬了咬牙,眉毛一揚,說道:“那請朕先赦免臣的妄言死罪。︾︾,”
楊廣點了點頭:“朕說了,你言者無罪,今天是朕讓你說這事的,但說無妨。”
王世充裝得一臉忠貞的模樣:“以微臣愚見,立儲之議,暫時擱置的好。”
楊廣輕輕地“哦”了一聲:“此話何意呢?”
王世充說道:“國家不幸,天妒英杰,讓元德太子英年早逝,現在元德太子留下了三名皇孫,而齊王又是陛下的次子,這事實在是難以安排,但微臣以為,陛下春秋鼎盛,年富力強,這時候其實根本不需要考慮立儲之事。”
“以陛下的英明神武,國家現在好好的,陛下的威望也無人能及,大隋的江山穩固,并不需要靠立儲來安定人心,何況歷朝歷代本有法制,立儲多是立嫡長子,長子不在則立嫡長孫,但元德太子的幾個皇孫現在年齡還太小,什么也看不出來,若是此時把儲君之位給了齊王,微臣只怕會橫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出來。”
楊廣雙目炯炯:“什么不必要的麻煩?王愛卿,朕希望你把話說得越清楚越好。”
王世充咬了咬牙,裝出了一副豁出去的樣子,說道:“陛下圣明,您想想昔日房陵王在開始的時候也有賢德之名,為什么到了最后會走上謀逆的絕路呢?他是堂堂的太子,按說不用走這條路的。”
楊廣冷冷地說道:“那是因為他在這個位置上呆得太久了,以為今后的國家就一定是自己的,所以一邊怠政懈政。縱情聲色。一邊親近小人。不尊重父皇母后,更是對我們這些做弟弟的趕盡殺絕,他那是自尋死路!”
王世充連連點頭:“是的,房陵王確實是自尋死路,但陛下剛才所說的,不就是因為他在太子這個位置上呆得太久的原因嗎?”
楊廣的雙眼一亮:“王愛卿,你說得再詳細點。”
王世充正色道:“先皇也是在春秋鼎盛,如陛下這般年紀時取得的天下。而他一得到天下時,就以房陵王為太子,本來以為這樣早立儲君,可以穩定天下,其他皇子也不至于生出異心。”
楊廣的喉結動了動,沉聲道:“王愛卿,朕有必要跟你說明一件事,當年朕跟房陵王爭位,并不是朕存心要把自己的大哥拉下來,而是因為房陵王不義在先。幾次三番想要除掉朕,朕不得已才自保的。你可莫要以為朕是那種不講骨肉親情。只要權力之人。”
王世充連忙跪到了地上,不停地磕起了頭:“微臣萬萬不敢有這方面的想法,微臣出言無狀,有擾圣聽,死罪,死罪!”
楊廣擺了擺手:“好了好了,朕也知道你是一片忠心,所以向你作些說明罷了,王愛卿,你起來吧。”
王世充站起了身,垂首而立,說道:“陛下,其實微臣的意思,是說如果君王在位,春秋鼎盛的話,那太子做得太久,未必是好事,其他的皇子也并不會因為這個名份早定,就放棄對那太子之位的想法,而太子為了鞏固自己的位置,也很可能不顧親情,會對著自己的兄弟侄子們下手。”
“當年梁武帝在位之時,立嫡長子為太子,結果因為他自己活得太長,太子反而先他而去,最后其他的皇子和皇孫們紛紛爭奪儲位,反而讓候景這個外賊趁機起兵,攻下建康,事實上消滅了梁朝,這個慘痛的教訓離現在不遠,陛下不可不查啊。”
楊廣勾了勾嘴角:“那朕要是也學著梁武帝一樣,不立儲君,不是會讓各皇子和皇孫們都紛紛開始爭奪了嗎?王愛卿,你的例子好像舉得并不適合啊。”
王世充微微一笑:“梁武帝的情況,是因為他的兒子太多,又有皇長孫,所以不好選擇,干脆就不立,加上之前他在沒有兒子時,曾經收過侄子為養子,又把這個侄子立為太子,后來自己生出兒子后又廢掉這個侄子的太子這位,這才讓此人懷恨在心,引候景作亂。其他的皇子們個個擁兵出鎮一方,見死不救,想要讓候景先消滅自己的父皇,然后再以平叛功臣和身份接掌皇位,這才會釀成候景之禍。可是陛下現在只有齊王這一個成年的兒子,與梁武帝的情況不一樣。”
楊廣點了點頭:“那把太子之位給了齊王,不是正合適嗎?”
王世充搖了搖頭:“立國向來以嫡長子,否則就是嫡長孫有優先繼承權,元德太子的孩子雖然小,但按禮記,應該是由皇長孫楊倓來繼承這個位置的,只是他現在年齡太小,以一個嬰兒來繼承東宮,只恐會生出宗室之亂,齊王必不肯善罷甘休,到時候就會長年累月地謀奪此位,甚至暗害自己的侄子,更甚至,甚至……”
王世充說到這里時,看到楊廣的臉色越來越陰沉,他很識相地收住了嘴,只聽楊廣沉聲道:“更甚至會對朕有所不利,就象房陵王做的那種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樣,對不對?王世充,你好大的膽子,連這種話也敢說!你不要命了嗎?!”
王世充裝著一臉忠貞的表情,朗聲道:“微臣就是因為這些話一直悶在心里,也明知會觸怒陛下,這才從不敢在這立儲之事上多半句嘴,但陛下既然赦免微臣的死罪,要微臣實話實說,微臣自然不敢有半句隱瞞。”
楊廣的眉頭仍然緊緊地鎖著,誤氣卻緩和了一些:“念在你一片忠心的份上,朕這回就赦免了你的死罪,不過你要給朕把話說清楚了,憑什么就說齊王會象你說的那樣?他雖然年少時有些頑劣,但現在已經長大了,前不久朕回東都之時,他親率東宮衛軍三萬多萬。在前方為先導。朕看他指揮調度。有模有樣的,為什么說他就沒有能力呢?”
王世充嘆了口氣:“陛下,齊王越是有能力,越是對國家不利啊,現在元德太子的皇孫還小,陛下需要齊王來掌控機要,控制京城內外的軍隊,以護衛陛下的安全。但是皇孫們長大之后呢?如果陛下把儲君之位給了齊王,那皇孫楊倓長大之后,能不心懷怨恨,想要奪回自己的皇位嗎?而齊王為了保自己的太子之位,對自己的侄子們就能手下留情嗎?陛下,恕臣直言,九五之位,可以讓人拋棄一切的人間親情,不可不察啊!”
楊廣咬了咬牙:“難道,難道你聽說了什么有關齊王的不法之事?”
王世充勾了勾嘴角。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楊廣一看王世充這模樣。心中疑云更盛:“王侍郎,今天你無論說什么,朕都可以赦你無罪,即使是一些風聞言事,你也可以直說無妨,事后朕會派人查證,即使不是事實,也不會治你誹謗親王之罪。”
王世充抹了抹頭上的汗水,裝出一副下定決心的模樣,一跺腳,說道:“也罷,今天微臣這條命就交到陛下手里了,微臣把聽到的一切消息都告訴陛下,惟愿陛下明察!”
楊廣深深地吸了口氣:“你說吧。朕聽著呢。”
王世充壓低了聲音,說道:“其實以前微臣跟著楊素的時候,就幾次聽到楊素感嘆過,說是元德太子和齊王的關系不算好,齊王幾次三番地想要設計陷害元德太子,拉他下這個太子之位,而且齊王身邊的一些人總是想當從龍之臣,也成天跟齊王說陛下登位的事情,勾起齊王的一些不應該的貪念。”
楊廣咬了咬嘴唇:“你說的這些事情,朕也有所耳聞,所以元德太子病重之時,朕便讓吏部尚書牛弘來主持重新挑選齊王府的幕僚與近臣,就是想讓齊王身邊的人能多些忠正之士,牛尚書一向以識人著稱,給齊王配備的近臣也多是世家子弟,朕覺得這陣子齊王成熟了許多啊,王侍郎,你莫要以老眼光看人,當知士別三日,該當刮目相看的道理。”
王世充微微一笑:“微臣雖然愚鈍,但也是知道這個道理的,只是陛下可能這陣子忙于國事,對東都之事知之不多,自從您任命齊王為河南尹,開府儀同三司之后,齊王在您面前恭順,可是您不在時,可是在這東都之內橫行街市,指使手下欺男霸女,胡作非為,甚至派手下的人遠到隴右,去強搶那里的名馬良駒。”
楊廣氣得重重一拍御案:“這個畜牲,竟然敢做這樣的事情,王侍郎,為什么群臣之中沒有一個向朕說這事呢?”
王世充嘆了口氣:“陛下,您看看您的案頭這堆積如山的,請您立齊王為太子的奏折,就知道為什么沒有人敢向您進諫了,自您離開東都后,留守東都的文武官員,無不排隊向齊王府送禮問安,這些事情人盡皆知,但沒人敢向陛下明言啊。”
楊廣恨聲道:“這小子的這些舉動,和當年的房陵王在當太子時,冬至時大會群臣有什么區別!好啊,朕還在,他就想著搶班奪權了!好,實在是太好了!”
王世充很識相地在楊廣自言自語的時候站在一邊,一言不發。楊廣猛地一抬頭,沉聲道:“王愛卿,依你看來,此事該當如何處置?”
王世充勾了勾嘴角:“這些是陛下的家事,又何必問微臣。”
楊廣咬了咬牙:“今天有什么話,你但說無妨,朕說過,今天赦你無罪。”
王世充輕輕地嘆了口氣:“齊王從小志向遠大,聰明過人,但就是身邊的人對他的教唆太過,現在在他看來,只怕這東宮之位非他莫屬,所以才會愈發地驕橫,微臣以為,陛下可以不動聲色地進一步觀察齊王,剛才微臣所說的事情,也沒有親自查實過,陛下可以派親信之人暗察這些說法,一旦證實,則需要更換齊王身邊之人,然后正告齊王需要安守本份,不可生出異心。至于這儲君之位,陛下沒必要這么急著就給齊王或者是皇長孫,可以等皇長孫長大之后,多加觀察,再決定這儲君之位到時候給誰。”
楊廣沉吟了一下,說道:“那朕就下令,給齊王身邊配一些有經驗的能臣干吏,協助他處理政務,免得讓他每天飛鷹走馬,飲酒作樂,生出太多亂子。”
王世充沉聲道:“陛下萬萬不可!如果齊王身邊只是些小人,倒也無傷大雅,可若是換成官員,那可能就會生出禍事了。”
楊廣眉頭一皺:“此話怎講?”
王世充嘆了口氣:“齊王現在已經身兼了河南尹,處理京城的事物,陛下出巡又這么多,不在東都之時,都是齊王監理國政,如果他的身邊配備太多的重臣,那時間一長,就會形成他的一套領導班子,這些人習慣了在陛下不在之時掌握國政,提拔自己的親信,還會愿意等陛下回來嗎?只恐有些用心險惡之徒,到時候就不是慫恿齊王謀那儲君之位,而是想要陛下的江山了!”
楊廣的臉上肌肉都在跳動,面色通紅,厲聲道:“賊人敢爾!”
王世充咬了咬牙,一下子跪倒在地,裝得滿臉都是忠義之色:“陛下,權力可以讓人腐化墮落,這也是人之常情,歷朝歷代,這樣的慘劇無數次發生,微臣今天之所以冒死進諫,就是為了陛下著想!如果陛下以為微臣是在挑撥您的父子關系,臣愿意馬上引頸就戮,絕不后悔!”
楊廣喘了幾口粗氣,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和呼吸,臉色也稍微好看了一些:“王愛卿,今天多謝你的提醒,這個困擾了朕很久的難題,總算看起來有一絲解決的希望了,朕應該好好謝謝你才是。就如你所言,朕暫不立儲君,暗中監控齊王所作所為,這個任務,交由你來辦,如何?”
王世充心中冷笑,這楊廣考驗自己的手段也太低級了,自己絕不可能上他的當,他起身搖頭道:“陛下,剛才那些事情是臣所舉報的,而且也多是風聞言事,并無實據,由臣來暗查的話,實在是不合適,微臣也不愿意接受這個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