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的眼中精芒閃閃:“二位王子,咱們就明人不說暗話了,你們跟宇文家的二位公子多年來一直生鐵走私的事情,楊世子是一清二楚,所以主公也知道這些事情,現在的情況有了變化,宇文述有意對楊世子和我家主公下手,一來想除掉一個未來的勁敵,二來也估計是看上了我家主公的產業,你們說吧,以后是要跟宇文述繼續做朋友呢,還是想和我們家主公和楊世子建立良好的關系?”
咄吉和俟利弗對視一眼,俟利弗說道:“二哥,你來說吧,我一向是聽你的,你說怎么辦就怎么辦。▲∴▲∴,”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咄吉的身上,他沉吟了一下,說道:“大哥,在我作出這個決定之前,想先問問你,這么多年來,你的生鐵是如何得到的?你在漠北,并不與大隋接壤,難不成你的生鐵是王將軍的商隊遠遠地帶過去的?可他們又是如何通過各路盤查的?”
咄吉微微一笑:“二弟有所不知啊,我們根本不是走的大隋的關易,而是從西突厥那里收獲鐵礦石的。”
咄吉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西域?怎么可能!達頭可汗在位時,西突厥跟我們可是死敵,就算后來的處羅可汗即位,兩家的關系仍然是處于敵對狀態,一直對我們大突厥生鐵禁運,他們又怎么可能給你這些鐵礦?”
一直沒有開口的高寶義哈哈一笑:“二王子,處羅可汗給我們的,可不是什么鐵礦石。而是直接打造好的鐵甲鋼刀。每年給我們三千套。還有每年兩百萬個的鐵箭頭。不是靠了這樣的幫助,我們家大王子又怎么可能在幾年內就打造出數萬鐵甲精騎呢?”
咄吉的喉結動了動,咽下了一泡口水,忍著心中的激動與強烈的妒忌,說道:“這怎么可能?就算處羅可汗愿意賣,他難道自己的軍隊不裝備了嗎?據我所知,以前達頭可汗在位時,也不過一年能生產這么多鐵制武器啊。”
咄苾笑著指向了魏征:“這就是要靠王將軍的鼎力相助了。你們可能有所不知,處羅可汗作為阿波部的小可汗,能登上西突厥的大汗之位,全是靠了王將軍和裴世矩侍郎在后面的大力扶持,事成之后,他還派了大批漢人的工匠進入金山(今天山,出產大量鐵礦石,突厥部落的興起之地),打造這些鐵甲戰具,所以現在西突厥的武器甲胄。每年的產量從以前的兩三千套,已經暴漲到了一萬五千套。你們現在明白了我是如何能迅速擴張實力了吧。”
俟利弗恨恨地咬了咬牙:“就宇文述給我們兄弟走私的生鐵,每年撐死了也就打個六七百套,有時候還不夠戰損的呢,就這樣,每次還要我們低三下四的,好象欠了他多大情似的,楊世子雖然出手闊綽,卻很少跟我們做這生鐵交易,要我來決定的話,那沒啥說的,以后肯定跟著王將軍走啊。”
咄吉的眼珠子轉了轉,沒有急著表態,魏征一直在察顏觀色,俟利弗一介武夫,喜怒形于色,極好對付,但這咄吉倒是有些城府,現在他不急著表態,大概也是不想完全斷了和宇文述的關系,作出選擇,畢竟宇文家是跟他們合作了多年的老客戶,即使能力有限,也是自己主動找的,可靠性方面沒什么問題。而一旦和王世充合作,以后全面受制于咄苾不說,再想回頭找宇文述,也就難了。
魏征微微一笑,對咄吉說道:“二王子可是有什么疑慮?”
咄吉點了點頭,沉聲道:“魏先生,你今天來的時候說的一句話我很贊同,你說我們應該打開天窗說亮話,不要藏著掖著,對不對?”
魏征點了點頭:“正是如此,二王子有何高見或者問題,但說無妨。”
咄吉馬上說道:“那好,我想先問一下,宇文述現在在隋朝的地位如何,又跟王將軍有何仇怨,是否真的無法化解,到你死我活的程度了?”
魏征正色道:“現在楊廣即位后,軍政大事,幾乎全部出自五個人之手,號稱五貴,軍事上由宇文述統領東都內外的番上部隊,也是全隊的最高指揮,詔書的起草由中書侍郎虞慶則負責,具體的政務由尚書左仆射蘇威來辦,對外的奇謀妙計由吏部侍郎裴世矩來制訂,而監察百官,控制朝政的任務,則是由太常少卿裴蘊來負責,所以宇文述可謂在軍界一枝獨秀,權勢沖天。”
咄吉倒吸一口冷氣:“那你們還敢跟他作對?楊世子現在在服喪,沒有官職,而王將軍現在又是何職務,能跟這宇文述斗?”
魏征微微一笑:“我家主公前一陣被人舉報曾經向楚國公楊素行賄求官,因此被免官奪職,現在算是一介平民在家,只有個開府將軍的勛官虛銜罷了。宇文述是看上了我家主公的萬貫家產,所以才想要捏造罪名,陷害我家主公。”
咄吉的眉頭開始擰到了一起,就連咄苾的臉色也微微一變,這些突厥王子對中原的內情一直不是太了解,多數也是通過王世充傳遞的消息,沒想到這回王世充惹上的宇文述有如此雄厚的實力,三人一時都沉默不語了。
魏征一看三人態度,哈哈一笑:“三位王子可是認為我家主公斗不過宇文述?”
咄吉嘆了口氣:“魏先生,無論是在我們突厥還是在你們大隋,天底下的道理都是一樣的,我們以前跟宇文述合作,是因為他跟楊廣有姻親關系,算是皇親國戚,現在聽你這一說,他掌了全國的兵權,那就連皇帝都要讓他三分,王將軍就算再有錢,又怎么能斗得過這樣的權臣呢?我看要不要我們跟宇文家打個招呼,勸他們這次放過王將軍呢,當然。王將軍也要轉讓一些產業。以保平安才是。”
魏征笑著搖了搖頭:“咄吉王子還是不知道我家主公的實力啊。你想想看,我家主公一個區區四品的開府將軍,又是怎么才能做到能扶持處羅這樣的小可汗登上西突厥大汗之位的?又怎么能做到和楚國公這樣的超級世家,還有裴世矩裴侍郎這樣的當朝新寵多年來一直秘密結盟的?”
咄苾的雙眼一亮,一拍大腿:“對啊,裴侍郎也是現在楊廣的紅人,不比宇文述差,王將軍跟他是朋友。又怎么可能斗不過宇文述呢?”
魏征微微一笑,撫著自己的山羊胡子說道:“宇文述這回要對主公下手,主要是因為受了一個叫封倫的小人挑唆,此人是楚國公楊素的侄女婿,多年來一直妒忌主公,但以前楚國公和主公的關系很好,他也不敢造次,現在楚國公死了,這個封倫就去唆使宇文述,借著楊廣要清算楊素的機會。捏造罪名,把主公也拉下馬來。然后搶奪主公的產業。”
咄苾喃喃地念了兩遍“封倫”二字,搖了搖頭:“這個人很壞,可我從來沒聽說過啊,楚國公英雄一世,怎么會有這樣吃里扒外的侄女婿?”
魏征嘆了口氣:“此人才華橫溢,可惜人品極為低劣,是個不折不扣的趨炎附勢的小人,當年楚國公愛惜其才,把侄女嫁給他,還向先皇楊堅多次舉薦此人,讓他進了內史省當了舍人,后來官至侍郎,可他按著楚國公家沒落,馬上就改換門庭轉投宇文述,而這個見面禮,就是想陷害我家主公和楊世子。用心何其險惡!”
咄吉哈哈一笑:“魏先生,你今天是算準了宇文述已經派了封倫找過我們,才請大哥約我們過來密商此事的吧。可是我從封倫的嘴里,聽到的為什么是完全相反的事情?只說王將軍也是心機深沉,陰險毒辣,還說當年都藍可汗的那個大義公主,就是給他設了個局除掉的,父汗入關成為漢人的傀儡,也是他一手策劃的,魏先生,你敢說不是?”
魏征面不改色,點了點頭:“這些事情確實是當年長孫晟和我家主公一手策劃的,更準確地說,是在當時大隋的尚書左仆射高熲的命令下完成的,我家主公那時候地位不高,所以只能假扮當時和大義公主接頭的那個隋朝叛臣尉遲欽,至于后來你們的可汗入關,也是由我家主公親自迎接的,不過那次大王子也在,可以作證,那次可是真正地救了你們父汗的命,沒有我家主公和長孫將軍,你們父汗到不了大汗之位,恐怕早就給都藍可汗所害了。而三位王子,也不會現在坐在這里跟我談這些事情吧。”
俟利弗雙眼圓睜:“哼,這么說來,把義成公主先是許婚都藍可汗,再中途變卦轉嫁我父汗,挑起以前都藍可汗和父汗的大戰,以坐收漁人之利的,也是出自長孫晟和你家主公的謀劃了?”
魏征微微一笑:“那個倒是跟我家主公關系不大了,和親之事是國家大事,并不是當時只有區區六品奉車都尉的他能決策的,那是高熲和長孫將軍的謀劃,但歸根到底,還是都藍可汗不能容你父汗,即使沒這和親公主另嫁之事,他也會對你父汗下手的,這叫天無無日,國無無主。用你們草原的話來說,就是一塊天空容不下兩只雄鷹。”
咄吉擺了擺手:“好了,這些你們漢人的陰謀詭計,我不想多聽,只是王將軍多年來一直從事分化瓦解我們大突厥的事情,那么對我們來說,就不是朋友,相比之下,宇文述和封倫沒有害過我們,我還是更想跟他們合作。魏先生,如果你需要我去幫你家主公向宇文將軍求情,我可以試試,但要我拋棄宇文將軍,轉而只和你家主公合作,我想還是算了。”
魏征笑著搖了搖頭:“咄吉王子,你要知道,跟我家主公有仇的可不是宇文將軍,而是封倫,這點請你務必弄清楚,以免產生誤判。”
咄吉反問道:“有什么區別嗎?用你剛才的話來說,真正讓宇文將軍決心要動你家主公的,只怕還是你家主公的萬貫家產吧,封倫只不過起了個推動的作用。是不是?”
魏征擺了擺手:“在下以為并不能這樣說。二王子可能還不知道我家主公的真正實力。跟我主公做朋友的。可絕不止有楚國公家和裴侍郎,大隋的文武重臣,關隴世家和山東大族,至少有四五十家有力人士都在我主公這里出了錢,有分紅,所以可謂跟我家主公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家主公經營得好。每年都給他們豐厚的回報,若是宇文述真的得了我家主公的產業,也不可能有這個經營水平的,到時候這些有力豪門群起而攻之,宇文述又怎么可能抵擋得了?”
咄吉剛才一直緊皺的眉頭舒展了開來:“哦,既然如此,那宇文將軍為什么還是能罷了王將軍的官職,打成庶人了呢,難道這些有力豪門,就這樣坐視不救嗎?”
魏征哈哈一笑:“二王子可能還不知道吧。這次主公罷官,不是宇文述所為。而是我家主公的以退為進之計,查辦這次楊素舉薦官員的,乃是楊世子的結義兄弟,蒲山郡公李密,也是我家主公現在的鐵桿盟友,我家主公是主動向楊廣坦白了以前和楚國公的關系,自求免官的,而那位現在在你這里做客的封倫,這次才是真正地給我們家主公設計罷了他的內史侍郎一職,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現在一個人跑來你們這里呢?”
俟利弗長出一口氣:“奶奶個熊,原來這封倫現在是個平民百姓啊,二哥,我看魏先生說得有理,別為這免崽子得罪了王將軍,人家的實力在這兒擺著呢,就是出于他的經商渠道,也沒人能代替得了他的位置,咱們不如做了那姓封的,轉頭就跟宇文述說是草原上的馬匪所為,這樣也不至于得罪了宇文將軍。”
咄吉的嘴角勾了勾:“封倫沒這么好殺的,這家伙狡猾得很,還有跟他一起來的那個宇文成都,那可是我這輩子都沒見過的勇將,就是我們突厥的最強悍的勇士,只怕也不是他的對手,有他在,除非我們出動上千鐵騎,才殺得了他們,可這還能再裝成馬匪嗎?”
魏征的眼中精光一閃:“三王子的好意心領了,但我家主公這回有了全盤的考慮,不是光殺一個封倫這么簡單,而且,我家主公要和三位王子長期做朋友,朋友之間得肝膽相照,還要為對方的利益考慮,這樣才能做得長久,二王子的擔憂我完全可以理解,您也不想就此失去宇文將軍這個朋友,對不對?”
咄吉點了點頭:“王將軍的實力嘛,我自然是非常欣賞的,但是宇文將軍跟我們合作多年,交情也擺在這里,現在人家在隋朝位高權重,也是我們不想得罪的,所以你們兩家的恩怨,我個人是傾向于居中調解,和氣生財。這事我覺得從頭到尾就是那個封倫在惹事挑撥,三弟剛才說的殺了此人,我也考慮過,但是宇文將軍的孫子宇文成都在這里,我們要是動手殺封倫,只怕會傷了宇文成都,這可如何是好?”
魏征笑道:“這么說來,二王子是愿意站在我們家主公一邊,幫他渡過這回的難關了?”
咄吉咬了咬牙:“魏先生,不瞞你說,封倫這次來是準備借著生鐵交易做文章,想讓我們反咬王將軍一口,把生鐵藏在王家的商隊里,說是他跟我們走私生鐵的,我們都知道生鐵貿易在你們大隋是殺頭滅族之罪,所以他一提這件事,我就覺得事情嚴重,沒有馬上答應他,今天來大哥這里,本也是想找大哥商量一下這件事,現在既然魏先生來了,又如此真誠,那我也把老底向你透露了,你們最好早做準備,暫時不要往這里派商隊了,封倫陷害不到你們,自然也只能作罷。”
魏征的眼中冷冷的寒芒一閃:“認慫服軟可不是我家主公的性格,人家這樣設局下套來害我們,不十倍奉還,那還是我家主公嗎?現在不是我們不派商隊,躲過這一劫的問題,而是我們要將計就計,反過來整死封倫,再給宇文述一個警告的問題,二位王子明白了嗎?”
咄吉倒吸一口冷氣,從魏征現在冷厲的神情中,他突然感覺到了一絲懼意,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咄吉說道:“那魏先生打算如何去做,需要我們做什么?我可是有條底線,那就是不會幫你徹底害到宇文家。”
魏征笑著露出了兩顆黃澄澄的板牙:“放心,最多只是給宇文將軍的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子一點警告罷了,教他們以后怎么做人。”
大利城的另一頭,咄吉王子的會客大帳之中,同樣是一身突厥人打扮的兩個漢人,正坐在胡床之上,其中一人四十上下,身材瘦削,鼻翼間兩道深深的法令紋,三縷長須飄飄,眉宇間一股難以言說的陰鷙之氣,正是那前內史侍郎封倫,這會兒正雙目微閉,據胡床而坐,如老僧入定,一言不發。
另一個則是一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身長接近九尺,壯如熊羆,盡管穿了一身商人的皮袍,但那身肌肉足能把這皮袍給撐開來,一看就是標準的猛將,他的嘴唇上剛剛開始蓄起兩抹漂亮的小胡子,赤紅面皮,劍眉虎目,鬢角處的須髯向外張出,唇紅齒白,儀表堂堂,任何人見了,都會為這位少年英雄喝一聲彩。
此人正是宇文化及的長子,新一代關隴少年英杰中足稱得上一代小霸王的宇文成都,他少年生賦異稟,雖然老爹是個花花公子,但自己卻被宇文述從小就嚴格訓練,還有世外高人在他三歲時傳他弓馬武藝,宇文氏世代密傳的塞外龍飛槊法,數百年無人練成,居然被宇文成都學了去。
長到成年之后,宇文成都可以手撕虎豹,雙臂有千斤以上之力,拉得開六石鐵胎弓,座下賽龍五斑駒,乃是吐谷渾進貢的河西天馬與汗血寶馬的混血產物,神駿異常,可日行千里,這幾年隨著宇文述的地位不斷提升,宇文成都的勇武之名,已經隱有追上號稱天下無敵的楊玄感了。
可是這會兒的宇文成都,卻是坐立不安,一會兒從胡床上站起,走到帳門那里向外不住地張望,然后又失望而歸,坐了沒一會兒又再重復一遍這樣的舉動,也就一個多時辰,他就來回跑了二十多趟了。
封倫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少世子,稍安勿躁啊,今天畢竟是長孫將軍作為大使來訪,也許二王子這會兒正在陪同晚宴吧。”
宇文成都搖了搖頭,坐回了胡床上:“不會的,隨從明明回報過,今天的晚宴沒有讓三位王子出席,現在二王子去的是大王子的帳落,封先生,你說我們這么重要的使者在這里等他的回信,這個時候,他去找他那個庶子大哥做什么?”
封倫冷笑道:“少世子,我基本上可以肯定,二王子是沒這么好糊弄的,他又想跟我們合作,又怕萬一打蛇不死,讓王世充知道了是他幫我們害他,以后王世充會斷了對他漠南的供應,所以是在給自己留條退路罷了。”
宇文成都雙眼一亮:“先生的意思是??”
封倫沉聲道:“不錯,他一定是想收買那個在漠北呆著的苦哈哈大哥,以利誘之,以后每年分他個幾百套甲胄兵器,以這點小利來誘咄苾王子親自做這種事情,這樣萬一敗露了,王世充也不會恨到他頭上,只會找咄苾算賬。”
宇文成都長出一口氣,冷笑道:“想不到這些蠻夷,還有這等算計。”
封倫動了動嘴,正想說蠻夷之中也有高人,絕非只憑肌肉的野蠻人,但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連忙收住了嘴,站起身,只見帳門一動,咄吉,咄苾,俟利弗三位王子魚貫而入,封倫馬上換了一副笑臉,恭敬地一拱手:“見過三位王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