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感搖了搖頭,說道:“第一,李淵代表不了整個關隴世家,相反,由于他跟楊廣的血親關系,他們家隨便可能倒向楊廣,不利于我們以后的事。第二,我也沒說要悔婚,而只是略施小計,向后拖延一段時間罷了,跟整個關隴世家的聯盟是肯定的,不會因為這件事起變化。”
楊玄縱緊緊地盯著楊玄感的雙眼,似乎想看穿他的內心,而楊玄感此時的雙眼里,除了熱切的期望外,只有真誠,清澈地如一汪秋水。
楊玄挺突然道:“既然如此,大哥為什么不和父親好好地交流一下,非要用這種辦法呢?”
楊玄感慘然一笑,道:“父親總是認為我推遲和李家的婚事是因為紅拂的原因,所以根本不聽我的解釋。實際上我考慮的更多是家族,我既然已經答應了父親一定會跟李家結親,就絕不會食言!”
“只是現在確實時機不合適,李家在這種危急時刻,主動想和我們家結親,又不肯風光大婚,而是要我上門迎親,實在是很難揣測他們的用意。”
楊玄縱長嘆一聲,道:“打虎親兄弟,大哥,玄縱跟你干!”
前幾年楊玄感丁憂時期,二弟楊玄縱就成了家中的主心骨,其他幾個弟弟也都以他馬首是瞻,一見他如此表態,玄*長*風*文學w.cf.n挺、萬石等人也紛紛點頭同意,而楊積善更是面露喜色,一溜煙地跑出去找那巴豆了。
楊玄感見大勢已定,不慌不忙地站起了身,理了理自己身上新郎官服的褶皺。拉過幾個兄弟交代了一番。最后輕輕地說道:“我去向父親辭行。”
前一陣楊素一直在忙著營建東都的事。幾天前剛剛帶著楊玄感回大興向楊廣復命,順便也想把這婚事辦了,由于這次結親是秘密結婚,低調處理,不事張揚,因此楊素也并沒有大張旗鼓地邀請這大興城中的達官貴人,楊玄感找到楊素時,他正好在書房看書。
楊素坐在書桌前。微微地發著愣,連楊玄感走進書房也渾然不知,直到楊玄感叫了兩聲“父親”才把他從深思中拉了回來,看到楊玄感的這身新郎官打扮,滿意地笑了起來:“玄感,今天和平時很不一樣嘛。”
楊玄感無奈地笑了笑:“今天這個日子很特別嘛。”
楊素微微一笑,站起了身,仔細地上下打量著楊玄感,良久,才高興地道:“這衣服很合身。你的新娘子今天要是看到你這樣一定會很高興的。”
楊玄感心中一動,道:“父親。只怕孩兒沒這么容易把新娘子娶回來吧,孩兒總是感覺李家又要弄個比武招親什么的。”
楊素聽完馬上擺了擺手,笑道:“不用太擔心這個,為父從來不懷疑你的武藝,李家乃是世代為將,你不露兩手鎮住你未來老婆的娘家人,以后在老婆面前也沒有面子啊。”
楊玄感聽到這話,連忙追問道:“父親也知道李家要在孩兒上門接新娘子過門時對孩兒做些測試?”
楊素點了點頭:“這是李家一向的規矩,將門虎女,沒兩把刷子是不要想娶走的,本來為父不想和你說這個,但你既然提到了,就不妨告訴你,你也好有個準備。不過為父對此一點也不擔心,你要是連李家的那種測試都通不過,以后也不用上陣打仗了。”
楊素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他意味深長地道:“玄感,不要怪為父沒提醒過你,霍州雀鼠谷里我們的約定是有效的,不要亂來,更不要挑戰為父的底線。”
楊玄感心中的疑慮得到了確認,一下子暗自竊喜,表面上卻裝得不動聲色,一臉嚴肅地拱手道:“孩兒明白!”
楊素笑著點了點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快到正午了,你也該上路啦,上街時外面罩件袍子,不要這身新郎打扮,太扎眼。玄感,為父這次欠你個風光大婚,以后會給你補上的。”
楊玄感也不說話,笑了笑便轉身退出了書房。
等到楊玄感走到馬廄時,幾個弟弟已經都守在這里了,而楊積善的手上拿了一麻袋的巴豆,正焦急地在這里轉來轉去,一看楊玄感過來,眾兄弟全都圍了上來。
楊玄縱上來就問道:“大哥,阿大那里松口了嗎?”他心里還是存了一絲僥幸,希望楊玄感能直接說服楊素推遲婚禮,而不是用這種方法。
楊玄感笑了笑:“咱們爹爹的脾氣大家都清楚,決定了的事情怎么可能更改?我們只能按原定的計劃行事了。積善,喂過黑云巴豆了嗎?”
楊積善晃了晃手上已經空了一半的袋子,笑道:“剛剛喂了半袋子,黑云可真能吃,大哥,這樣做沒事吧,會不會傷著黑云?”
楊玄感笑著搖了搖頭:“黑云可壯實著呢,別說半袋子巴豆,就是這一袋全吃下去了,也最多有點拉稀擺帶,傷不了它身子的。來,積善,把這半袋也給它喂了,要不然到時候裝得不象,大家只能一起倒霉了。”
楊積善頑皮地做了個鬼臉,把那袋口解開,套上了黑云的嘴,而黑云似乎感覺到了些什么,看著楊玄感的眼神中閃過了一絲異樣,嘴巴卻是一動一動地一刻也沒有停下。
楊玄感抱了抱黑云的頸子,疼愛地摸了摸它那漂亮的鬃毛,把臉貼在了黑云的臉上,輕輕地摩挲著,他知道黑云最喜歡這種感覺,被自己那短髯蹭過很有感覺,一如自己覺得黑云那帶了些硬毛碴的臉在自己身上蹭來蹭去時也很舒服。
楊玄感把嘴放在了黑云的耳邊,低聲道:“老朋友,這次我可就全指望你啦!”
大興城外,武功縣,慶善宮。唐國公府。
已到未時。幾十丈見方的跑馬場上。熱火朝天,府上的仆役們全都跑了過來,把這塊不算大的馬場圍得水泄不通,人人都伸長了腦袋,想要看看傳說中的天下第一猛將,也是三小姐未來姑爺的沙場英姿。
外罩一身白色斗蓬的楊玄感正騎在黑云上,全速奔馳,橫著在一溜的箭靶前飛馳而過。
只見楊玄感手握那六石鐵胎弓。大喝一聲,弓如滿月,箭似流星,“嗚”地一聲,長箭出手,穩穩地射中五十步外一個人形木靶的頭部位置,箭勢強勁,“叭”地一聲直接把那個半尺厚的木制箭靶射穿,然后又飛出去了十余步才落了下來。
遠處坐在跑馬場上一處臨時搭建高臺上的李淵夫婦,正一臉微笑地看著楊玄感駕著高大神駿的黑云。來回馳突,一箭箭地射著那些人形木靶。
唐國公李淵。現年三十八歲,可是看起來四四方方的國字臉上滿是皺紋,皮膚也是松松垮垮,象是被大水沖刷過后的黃土高原,溝壑縱橫,丹鳳眼,臥蠶眉,鼻梁高聳,一把漂亮的須髯隨著這跑馬場上揚起的風不斷地飄蕩著,穿了一身尋常的藍色綢布衣服,面料只能算普通。
他穿了一身鮮紅的綢段衣服,正坐在離靶子百步開外,一邊看著楊玄感騎馬射箭,一邊微微點頭。
坐在李淵身邊的唐國公夫人竇惠,年約三十五六上下,一臉的慈祥,歲月的風霜已經在她的眼角處留下了些許痕跡,卻依然無法掩飾她眉眼間的秀麗。
竇惠穿了一身杏黃色,有些發白的宮裝,頭上挽了個高高的發髻,氣質高雅,可是她那美目盼兮間,卻時不時地閃過一兩道神光,李家雖然是柱國家族,但李淵這輩時過得卻頗為佶據,即使是竇惠,也要帶著兒子們和下人一起親自下地干農活,今天若不是楊玄感上門訂親,這件當年出嫁時從竇家帶過來的綢緞宮服還舍不得穿出來呢。
她這會兒也目不轉睛地看著楊玄感,在楊玄感又是一箭洞穿了一塊人形木靶后,她淺笑盈盈,對著李淵道:“夫君,依我看哪,這楊家姑爺可真是英雄了得,就是與夫君當年與相比,也是不相上下呢。”
李淵哈哈一笑,道:“夫人過譽了,玄感真乃當世虎將,只在為夫最擅長的騎射一項上,就已經不遜于我了,更不用說那馬上馬下的十八般武藝,那匹傳說中的黑云寶馬也是神駿異常,名不虛傳。看來我們李家這次跟越國公結親,還真是對了。”
竇惠轉向了身邊的一名全身披掛的女子,笑道:“秀寧啊,你對你未來的夫婿感覺可好?”
那女子瓜子臉,柳葉眉,瑤鼻朱唇,齒如編貝,膚如凝脂,略有些古銅的膚色顯示出她并不是獨守閨房的千金小姐,而是習武的女中木蘭。
女子大大的眼睛里水波蕩漾,露在外面的黑發如烏云一般,散發著青春的芬芳。
她的頭上戴了頂燕翅鎦金盔,一身連環鎖子甲,更是顯得英姿颯爽,身材勻稱,骨架卻是比尋常小家碧玉要大上了一些,個頭六尺左右,渾身上下充滿了一種運動之美,健康之美,與尋常人家病懨懨的千金小姐相比,更是別有一番風情。
此女正是李淵與竇惠的愛女李秀寧,年方十八,她剛才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楊玄感,聽到母親這樣說后,俏臉微微一紅,道:“娘,這蠻子看起來粗手大腳的,笨也笨死了,女兒不喜歡。”
李淵身邊的一個十六七歲的綢衣少年哈哈一笑:“三姐,你若是不喜歡這蠻子,為何又盯著人家看個不停,眼珠子都不轉了?”
那少年臉頰瘦削,劍眉虎目,天庭飽滿,身材健碩,雖然一身的書卷氣,可是隔著紫色綢袍微微隆起的肌肉,卻又顯示了他絕非文弱。
李秀寧粉臉一紅,對著那少年嬌嗔道:“建成,你要是再亂說話,姐姐可要打你嘴啦。”
李建成吐了吐舌頭,向著李秀寧做了個鬼臉,不再說話。
又是“嗚”地一聲,楊玄感射出了箭袋中的最后一枝箭,再次穿靶而過,十個人形靶全部在頭部位置開了個茶杯口大小的洞。這份準頭和力量著實驚人。
楊玄感“吁”了一聲。拉著黑云跑了個小圈。又轉回那高臺,他心里暗暗在叫苦,出門前的那袋子巴豆已經吃了足有一個時辰了,可黑云好象全無反應,剛才的奔跑和沖刺都和平時無異,眼看馬上要進入沙場較武這個最后環節了,要是黑云再不出點狀況,自己的放水就會顯得太假。無法讓人相信了。
今天在楊玄感剛進府時,就和李淵一陣寒暄,未來的老泰山在拉著他的手一通吁寒問暖之后,最后還是說到了正題:依李家的規矩,想要把三小姐接過門,一定要過三關,先是能舉五百斤的石鎖,再是要看看馳射功夫,最后還要和李府中人一較馬上十八般武藝,這才能抱得美人歸。
一個時辰下來。前兩項考核已經輕松順利地通過了,楊玄感心中暗暗叫苦。他開始在暗暗地盤算今天還能有什么辦法能讓自己在接下來的比武中落敗了。
他騎到了李淵的高臺前,抬起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水,抬頭看向了李淵,卻猛地一驚,發現李淵夫婦身邊坐著一個剛才還沒有出現的戎裝女子。
那女子眉目如畫,正含情脈脈地看著自己,四目相對,他感覺得到那女子眼中火辣辣的情意,兩人不約而同地馬上扭過了頭,避開了與對方眼光的繼續接觸。
楊玄感心中暗奇:“這女子何許人也,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李淵身邊?莫非就是自己的未來嬌妻?”
他初見李淵的那張皺皺巴巴,活象個田間老農的臉時,心中更堅定了暫不結婚的想法,由父知女,李淵尊容如此,想來女兒也不會漂亮到哪里去,可這個戎裝麗人卻讓他現在的心中一片漣漪。
楊玄感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把鐵胎弓掛到了鞍后側的弓鉤位置,沖著李淵一抱拳,朗聲道:“小侄班門弄斧,獻丑了。”
李淵在椅子里哈哈一笑,道:“賢侄神箭絕技,老夫嘆為觀止,今天一見,方知賢侄箭震突厥的傳聞非虛,前兩關你順利通過了,眼下只剩最后一關,就是和小女在馬上交手,只要能在五十合內勝過小女,就可以現在帶她回家!”
楊玄感的腦子“轟”地一下,怕啥來啥,那個美女果然是自己未來的老婆,只是生得如此漂亮,連自己剛才乍一眼之下都幾乎不能自已,與紅拂的那種貼心紅顏知已的感覺不一樣,剛才一眼之下,感覺到的是這李秀寧的如火熱情。
只聽李秀寧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三分男兒的豪爽與剛毅:“楊將軍,還請多指教。”
楊玄感抬頭一還禮,只見李秀寧粉面帶笑,櫻口邊上一個淺淺的小酒窩浮現,卻是落落大方,沒有一點小女兒的忸捏做作。
楊玄感道:“久聞唐國公家世代為將,李小姐一定也是武藝高強,玄感不才,有幸討教一二,三生有幸。”
李秀寧的臉上微微一紅,轉瞬間又恢復了常態,一拱手,大方地說道:“楊將軍請賜教。”
話音未落,早有兩名一身勁裝,挎刀持劍的貼身丫環牽過一匹雪白的駿馬來,此馬四蹄修長,骨骼勻稱,全身上下看起來沒有一絲多余的肥肉,通體純白,找不出一根雜毛,只是在兩眼之間有一塊黑斑。
李秀寧有意在楊玄感面前秀一下自己的騎術和武功,走到離馬三四尺遠處,也不踏鞍而上,而是雙足在地上一頓,整個人如輕盈的燕子一樣騰空而起,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曲線,蜂腰一扭,整個人在空中來了個九十度的轉身,正好側著落在了那匹白馬的鞍韉之上。
那白馬長嘶一聲,一陣搖頭晃腦,顯然已通人性,看到主人騎上自己時興奮異常。
楊玄感為將也有多年了,一看這架式,脫口贊道:“好馬,好身手!”
高臺上的李淵哈哈一笑,道:“賢侄,此馬名為白玉獅子驄,是老夫在寧兒十歲生日時買給她的一個禮物,我這女兒,自幼不愛紅妝,卻喜歡舞槍弄棒,騎馬射箭,平日里眼光高得很,常說將來一定要嫁天下的英雄。賢侄,今天就麻煩你來教訓教訓我這個女兒,好讓她知道天外有天。”
楊玄感微微一笑,沖著李淵一拱手道:“小姐身手不凡,楊玄感莽夫一個,哪談得上指教呢,還是一起切磋武藝吧,不知小姐使何兵刃?”
還不待李淵回答,李秀寧便搶著道:“我使雙刀!”
楊玄感沖著李秀寧笑了笑,轉頭對李淵道:“玄感一向使槊,今天陪小姐切磋,玄感不敢用鐵槊,還是改用木槊,點到為止的好。”
楊玄感話音未落,李秀寧便慍道:“楊將軍,你是瞧不起本姑娘的武藝嗎?你用木槊,本姑娘卻是用鋼刀,你如何能在五十合內勝過我?”
楊玄感正色道:“李小姐,玄感今天是奉了家父之命前來,要討教一下唐國公的家傳絕學的,李家向來家世淵源,我就是用上鋼槊,只怕也無法在五十招內勝過小姐,還不如多看幾招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