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感沒有料到陳智深會有此一問,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愣在了原地。
陳智深一看楊玄感啞巴了,馬上一陣大笑,聲音震得楊玄感耳膜發麻,他厲聲道:“只怕你是老賊楊素的手下吧,想來爺爺這里套話,是也不是?!”
楊玄感的腦子在飛快地旋轉,他定了定神,哈哈一笑,就在這笑的過程中突然靈光一現,想出了應對之策。
笑畢,楊玄感直視著陳智深的雙眼,道:“陳義士何以認為我是楊素的手下?”
陳智深道:“除了楊素,還有誰有資格下令讓這大牢中的守衛全都出去?如果是周羅睺想要找我,他肯定會親自來,至少也會讓他的兒子來,怎么會讓一個持了信物的親信過來?”
楊玄感心中略微安心了一些,剛才陳智深也只是在試探自己而已,但他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顯然內心深處也希望這個猜想是錯的,他還是盼望著周羅睺能真的達成蕭摩訶的愿望。
想到這里,楊玄感沉聲道:“你可別忘了,我家主人可是大軍的副帥,他當然有本事讓這牢中的守衛撤出。至于楊素,他現在率大軍去了蒿澤那里迎擊楊諒的守軍了,我家主人和兩位公子也都跟了過去,所以無暇前來。”
“陳義士,這玉佩你剛才確認過了,這足以證明在下的身份,我家主人是真心想幫著蕭將軍,要不然也不會費這么大心思讓在下前來與你接頭。你自己想想,若是我家主人真是無情無義之人,何不在那天你送信時就把你滅口,還要在下現在前來多此一舉呢?”
陳智深一下子不說話了,這也是他這些天來一直疑惑不解的一件事,百思不得其解,他死死地盯著楊玄感的雙眼,似乎想看出答案來,良久,才長嘆一聲:“我現在不知道該信誰,能信誰!你有什么話就先說吧,只是休想騙我。”
楊玄感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面具之后他的臉上已經盡是汗水,卻又無法去擦,他在陳智深面前盤膝坐了下來,壓低了聲音,說道:“其實你應該清楚,我家主人是想幫蕭將軍一把的,只是你們實在太莽撞,哪有象你這樣直闖軍營的?”
陳智深一抬頭,臉上的肌肉跳了兩跳,也壓低了聲音:“我有什么辦法?!眼看楊諒兵敗在即,世子又生死未卜,不用這個辦法還怎么見到周羅睺?”
楊玄感冷冷地“哼”了一聲:“見到了又如何?你以為見到了就能求得我家主人的幫忙嗎?要知道楊廣也不可能完全信任我家主人,早已經在他身邊遍布耳目了,要是我家主人也給蕭將軍牽連了進去,還怎么去救你家世子?”
陳智深低下了頭,半天默然不語,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問道:“事已至此,現在還能怎么辦?”
楊玄感道:“這就要看你在楊廣面前怎么說了,還要看蕭將軍會不會把我家主人也拉下水。”
陳智深的臉色一變:“我家主人怎么可能去害周羅睺呢,他也不可能害到周羅睺的,你要知道,他跟著楊諒起事,說的話沒人會信。”
楊玄感擺了擺手:“陳義士,我們現在可是在誠心合作,我想我已經表現出了我家主人的誠意了,你卻好象有點不夠意思啊。蕭將軍手里有我家主人第一次的回信,憑這個就足以要了我家主人全家的性命。”
陳智深哈哈一笑:“你們想到這點了呀,真不錯,這么說你來我這里就是想要回那個回信的?”
楊玄感搖了搖頭,道:“陳義士,你可別誤會,我們很清楚那東西不在你手上,蕭將軍會親自把這東西保管好的。我家主人說了,不管蕭將軍這次會不會拉他下水,就沖著在南陳時他救過自己一命的事,我們周家也會全力保下蕭世廉!只是有個前提,我家主人自己得沒事,不然他怎么去和楊廣求情?”
陳智深冷笑一聲:“說來說去,你還是想套那封信的下落。實話告訴你吧,我們不是傻子,沒了那信,周羅睺怎么可能會救世子?除非世子保得一命,不然我們是不會把這信交出來的。”
楊玄感終于套到了他想要的話,笑道:“這么說這信的下落果然只有你知道。”
陳智深心里“格登”一下,一顆心迅速地下沉。他意識到自己給對面這個戴鬼面具的家伙套出了話,于是眼珠子一轉,爭辯道:“我可沒有這樣說,蕭將軍自有安排,信在他的手上,我現在人在大牢里,根本不知道那信的下落。”
楊玄感沉聲道:“你不用騙我了,蕭將軍把這事全權交給了你來辦,因為他自己很清楚這次難逃一死,救兒子的事情當然是全指望你啦!如果你不知道信的下落,又怎么能靠這個東西來逼我家主人就范?”
陳智深咬了咬牙,道:“算了,也不跟你拐彎抹角啦,沒意思。信的下落我確實知道,但是不會告訴你的,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如果我死了或者是你們不去救世子,自然會有人把這信送到楊廣的手里。”
楊玄感點了點頭:“這樣不就結了?大家合作拿出點誠意來,把自己手上的東西和希望對方做的事情都說得明白點。”
陳智深道:“行了,我這里的話已經說得夠明白了,你還想知道什么?”
楊玄感沉聲道:“其實這些事情我們都知道,只不過是為了表示下合作的誠意,想要你說出來罷了。如果想要逼你說,早就對你用刑了,可是我們一直不這樣做,就是因為我家主人說了,他是真心想幫蕭將軍,而不是只圖自保。”
陳智深不屑地道:“說的漂亮沒用,我現在只看行動,世子現在是什么情況,你能不能先跟我說說,也好讓我看看你們的誠意。”
楊玄感對此早有準備,道:“我家主人已經派人秘密回大興打聽了,現在還在等消息,按常理的話,這次跟隨楊諒起兵的將官家屬們都已經被下了獄,要等到平定叛亂后統一發落,所以你家世子應該也是和你一樣在吃著牢飯,但性命無憂。”
陳智深的心里暗暗松了口氣,臉上的表情也舒展了一些,道:“沒事就好。那接下來你們打算如何去救世子呢?”
楊玄感胸有成竹地道:“這個嘛,我家主人是打算用這次平叛的軍功,去保蕭世子一條生路。”
陳智深聽得一愣,忙道:“就這么簡單?”
楊玄感反問道:“還有什么別的好辦法嗎?”
陳智深怒道:“你們周家不是忽悠我們吧,這樣怎么可能救得出世子?”
楊玄感平靜地回道:“那依你說,這樣為什么不能救出世子,或者說你如果是我家主人,又會打算怎么做?”
陳智深一下子站起了身,聲音急促起來,顯然他現在已經怒火萬丈了:“當然是找些重臣大將,讓他們幫忙一起去找楊廣求情啊。周羅睺自己也只是陳朝降將,在朝中毫無根基,光靠他自己去說有啥用?我可有言在先,若是最后救不了世子一命,可別怪我們蕭家拉你們周家一起下水。”
楊玄感靜靜地坐在原地,聽著陳智深吼完才開口,語調平穩緩和,讓人聽不清他此時心中的想法:“陳義士,不用這樣威脅我,這些我們都清楚,你想聽聽我們的意見嗎?”
陳智深憤憤不平地坐了下來,兩眼還一直盯著楊玄感,似乎要噴出火來。
楊玄感道:“陳義士,你可曾想過,現在這種時候,越是拉人說情,你家世子死得越快。”
陳智深搖了搖頭,連話也懶得說,顯然他根本不信這個論斷。
楊玄感繼續道:“你仔細想想,楊廣這次被自己的親兄弟造反,并州將官十有八九都跟了楊諒一起造反,作為皇帝,他現在最怕的是什么?”
陳智深道:“自然是怕其他地方的人也不可靠嘍。”
楊玄感道:“不錯,這次鎮壓并州,下次若是別的地方的人同樣有不臣之心,怎么辦?我家主人是統兵在外的大將,如果和朝中重臣一起為蕭將軍求情,你若是楊廣,會怎么想?”
陳智深以前從沒有往這個方向想過,乍聽不由得一愣,稍后才道:“如果我是楊廣,自然會很害怕。”
楊玄感道:“這就是了,楊廣還會想,為什么武將會和朝臣一起為一個叛賊的兒子求情,會不會他們之間有什么勾結,這樣一來,不但你家世子必死無疑,還會把一大批人拖下水,這就是你想看到的結果?”
陳智深沉默了一陣,才開口道:“那依你說,不找別人幫忙,全靠周將軍一個人去求情,楊廣就會放人了?”
楊玄感微微一笑,他知道陳智深開始上鉤了:“如果只是我家主人一個人去求情,用這次平叛的軍功去求情,那性質就不一樣了,一方面讓楊廣看到他的孤立無援,沒有人幫他說話,這樣的人是可以放心的。”
“另一方面我家主人又能表現得很仗義,楊諒的叛亂平定后,這些受牽連的叛將家屬是生是死,楊廣其實并不會太在意,心情好的話也許就能免去一死。”
陳智深搖了搖頭:“你說了半天只是說也許,還是打不了保票,有沒有別的辦法?”
楊玄感心中“騰”地一下冒起了火,他沒想到解釋了這么久,這陳智深還是不肯就范。
楊玄感略微地提高了一些說話的調門,語氣里也帶了幾絲慍意:“能做到這一步,我們周家已經仁致義盡了,決定你家世子生死的不是我們周家,而是現在的皇帝楊廣,難道要我家主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放人嗎?”
“陳智深,我再提醒你一遍,我家主人是出于跟蕭將軍多年的同僚之誼,尤其是上次蕭將軍用全家性命保過他一次,這才會冒著風險兩次見你的。你倒好,反而把這個當成把柄想要威脅人,你這是在威脅誰?”
“如果你想要把這個回信上交,盡管交就是。搞清楚,是你家蕭將軍主動來找我們家主人,可不是我家主人去找蕭將軍,不要弄反了因果。大不了我家老爺給治個知情不報之罪丟官回家,到時候你們就準備好給你家的那個世子上墳吧。”
楊玄感罵完一通后,起身轉身欲走,卻被陳智深一把拉住。
楊玄感猛地一回頭,雙眼中精光四射,低聲吼道:“姓陳的,你還有什么想說的?既然話不投機,就到此為止好了。”
陳智深換上了一副笑臉,道:“兄弟,別急,剛才是在下一時失言,冒犯了閣下,還請別生氣啊,有話好好說。”
楊玄感冷冷地道:“好好說?還有什么好說的!你既然信不過我們周家,覺得我們是出工不出力,那就盡管舉報我們好了。甚至你有可能會被楊廣親自審問,到時候你也可以盡管向我家主人身上潑臟水,反正你不就是想要我們家給蕭世廉陪葬嗎?”
陳智深連連拱手作歉,說道:“兄弟別這樣,坐下來好好說吧,周將軍的誠意我信還不行嗎?”
楊玄感心中竊喜,但語氣中仍裝著帶了幾分惱怒,一邊轉身坐下,一邊道:“俗話說得好,盡人事,聽天命,我家只能去盡人事,誰敢打保票一定能成功?蕭將軍當年以身家性命擔保我家主人不會起異心的時候,可敢說一定就能救下我家主人?”
陳智深也跟著坐了下來,道:“我已經知道周將軍的心了,你們的恩情,我和我家蕭將軍一定會記得的,接下來要在下做什么,盡管開口就是。”
“不瞞兄弟,蕭將軍曾在在下出來前交代過,只要你們真的盡了全力,就算最后還是沒保住世子,也不會拿那個回信去為難你們。”
楊玄感冷冷地“哼”了一聲:“我早就說了,我家主人不是為了那個回信才幫你們的,再要這樣說我可翻臉了啊。”
陳智深臉上賠著笑,道:“好好好,不說這個,兄弟如何稱呼啊?以后就是由你一直跟陳某聯系嗎?”
楊玄感搖了搖頭:“一直聯系?你想得倒挺美,若不是楊素大軍前出去迎擊楊諒的部隊,今天我哪可能混得進來?至于仗要是打完以后,你就會給押解進大興,沒準楊廣還會見你,到了那個時候,我還怎么可能來和你接頭?所以我是誰已經不重要了,你只需要知道我是周家的人就行。”
陳智深的臉上閃過一陣失望:“那你今天來這里做什么?只是告訴我你們的這個計劃,讓我安心是嗎?”
楊玄感笑了笑:“不是這么簡單的,陳義士,我剛才一直在說,你可能會被帶到楊廣面前問話,或者還會有別的朝廷重臣來審問你,到時候你準備怎么說,現在想好了嗎?”
陳智深哈哈一笑,笑聲震得楊玄感的耳膜就象脹了氣一樣難受。笑畢,陳智深道:“弄了半天,這才是你們真正所關心的事啊,不就是怕我在楊廣面前出賣你們周家嗎?”
楊玄感的聲音平靜中帶了一絲冷酷:“陳義士你誤會了,從你被帶到楊廣或者是其他官員面前的那一刻起,兩次送信之事都不可能被瞞住,我家主人要我來跟你說,如實地反映情況就行,不要夸大,也不要隱瞞。”
陳智深微微一愣,旋即不解地問道:“你們是怎么回事,第一次在大興見面也要說出來嗎?沒這個必要吧。”
楊玄感擺了擺手,道:“這個絕對有必要,因為我家主人正準備和楊廣交代此事,所以跟你一定要對好口徑,這就是我今天前來這里的目的。”
陳智深的眼神越發地疑惑,他問道:“恕陳某愚鈍,周將軍為何要主動交代?第一次送信的事我們家蕭將軍并沒有打算現在就舉報,剛才我說了,只要你們真的盡力去救了蕭世子,我們自然不會出賣周將軍的。”
楊玄感一下子打斷了陳智深的話,道:“不是擔心你們這里出問題,實際上第一次你來大興傳信時,未必就是沒有引人注意,也許楊廣早就盯上你了,只不過沒吭聲而已。”
陳智深仍然是一臉狐疑,他行伍出身,并不是個城府非常深的人,許多應對之策只是在出發前跟蕭摩訶和王頍反復商量過而已,但突然碰到楊玄感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情況,一下子不知如何應對,腦子里漸漸地陷入了混沌的狀態。
楊玄感從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他內心的迷茫,知道此人在自己的套子里越陷越深,整個事情離自己的計劃成功又近了一步。
于是楊玄感笑道:“當然,這只是萬一,但越是這樣越是需要小心謹慎。反正你第二次來送信的事已經暴露,與其等著人家將來可能查出第一次的送信之事,不如主動自己交代,這樣還能掌握主動。”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