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大理寺的大牢里,充滿了潮濕霉敗的味道,而在一間大鐵門的囚室里,鐵架臺上燃燒著紅通通的木炭,幾把燒紅了的烙鐵被幾個獄吏來回地撥弄著,辣椒面兒,沾了水的皮鞭和各種刑具都一樣樣地在桌上擺了開來,而鐵門之外傳來的聲聲恐怖的慘號聲,更是能讓膽子小的人直接心理崩潰。
已經被去了官服,一身白色中衣的王世積,這會兒正站在囚室中央,抬著頭,看也不看正襟危坐在自己面前的趙仲卿一眼,外面的聲音和囚室內的刑具,他仿佛都視而不見,聞所未聞。
趙仲卿沉聲道:“王世積,本官問你最后一次,你不肯招供是不是!”
王世積閉上了眼睛,搖了搖頭:“本官被小人陷害,無話可說,趙將軍,念在你我同朝為官多年的份上,給我個痛快好了!”
趙仲卿“嘿嘿”一笑:“痛快?事到如今,你王世積還有什么花花心思嗎?我最看不起你的就是這點,男子漢大丈夫,敢做敢當,謀反失敗最多掉腦袋,二十年后又是條好漢,敢做不敢認,匹夫而已!”
王世積長嘆一聲:“多說無益,有什么就沖我來吧,想從王某嘴里得到一個字的供述,那是休想!”
趙仲卿翻開了面前的一本書:“我這里可有一本古法,專門講各種不留痕跡的刑訊之法,足有十八招,可惜啊,這么多年下來,沒有一個能在我這套手段下嘗過兩招以上而不招供的,你王柱國鐵打的身子,想必可以多幫趙某試上幾招。來人啊,先請王將軍嘗嘗鳳凰曬翅!”
兩天后,早晨,辰時,所有在京的官員今天清晨時分都接到了通告。五品以上的堂上官全部要入朝面圣,而地點則改在了平時大朝拜時的大興殿。
王世充穿著淺紅色的官袍,跟在人流中慢慢地向前移動,昨天安遂家借著采購的機會趁機出宮一趟。來自己的莊園里和自己碰頭,說了王世積被傳入宮中,然后被趙仲卿帶走之事,從那一刻起,王世充就知道,這個惡賊死定了!今天出門前,他特意在家里把父親和大哥的牌位擺了出來,焚香禱告,就是準備拿著王世積的人頭,來祭奠父兄的在天之靈。
六七百人的隊伍。慢慢地都進了大殿,按著各自的位置站好,大殿的四周布滿了甲士和御史,今天的氣氛異常的嚴肅,身著紫紅二色朝服正裝的官員們個個都屏氣凝神。不敢開口說話,默默地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好,忐忑不安地等著楊堅的到來。
一個太監拖長了聲音叫道:“圣上駕到!”
百官們齊刷刷地跪了下來,伏身于地,恭聲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身甲葉碰撞的聲音自遠而近,王世充跪在地上,心里犯起了嘀咕:“怎么好象有個全副武裝的大將軍入了殿?今天是朝會。就是武將也不能穿盔甲,只能穿朝服的呀,還是今天要宣判王世積,所以特地加強了保護?可是聽這聲音也只有一個甲士呀,按說至少要來一隊人才是,莫非????”
王世充心中一動。稍稍地抬起了頭,臉色頓時一變,只見楊堅今天沒有穿龍袍,而是全副武裝,按劍而立。一身獸面連環甲,頭頂金盔,鮮紅的盔纓如燃燒的火焰一般,臂甲,護腕,裙板,脛甲,馬靴,從頭到腳,一應俱全。雖然所有的盔甲都被擦得油光锃亮,但從軍多年的王世充,隔了幾十步仍然看得清清楚楚:這套盔甲至少有二十年的歷史了。
百官們也都大驚失色,面面相覷,只聽楊堅沉聲喝道:“眾位卿家,請平身!”
大家都站了起來,雖然每個人的心中都寫著大大的問號,但無人敢抬頭,都是持著笏板恭立不語。
楊堅今天根本沒有一點坐上龍椅的意思,站在陛階之下,倒是名符其實的陛下了,他環顧大殿,用胸腔之氣發聲,中氣十足,即使是站在靠殿門位置的王世充也聽得清清楚楚。
只聽楊堅說道:“各位卿家一定很奇怪,為何今天朕要這副模樣上朝。朕不妨跟各位說個清楚,在朕說之前,朕想請問一下各位,朕的這身盔甲,請問有哪位知道來歷?”
楊堅環視大殿一圈,無人應答,他的嘴角勾了勾,目光落在了站在左首第一位的高熲身上:“獨孤公,你說呢?”
高熲越班而出,正色道:“如果臣記得不錯的話,這應該是皇上當年還在北周當大將軍的時候,在平齊之戰中,隨北周齊王宇文憲出征時穿過的戰甲。”
楊堅點了點頭:“獨孤公果然好眼力,二十五年前朕穿過的戰甲,你居然還記得,朕還記得,當年朕領兵出征時,你獨孤公是在當時北周齊王宇文憲的麾下當參軍,朕也是在那時候跟獨孤公一見如故的。”
高熲一個長揖及腰:“陛下天恩,臣惶恐莫言。”
楊堅看了一眼大殿內沉默的百官,高聲道:“列位卿家可知為何今天朕要把這件二十多年前穿過的盔甲再次穿出來嗎?獨孤公,你知道不知道?”
高熲的眼中淚光閃閃:“陛下是要再次親征掛帥,與突厥決戰嗎?勞陛下如此費心盡力,皆是臣等的失職!臣雖不才,愿意請命領兵,以解君憂!”
賀若弼緊跟著站了出來,拱手道:“陛下,突厥蠻子無禮,臣已經忍了他們多年了!只要陛下一聲令下,臣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浴血黃沙,臣請命出征!”
緊接著十余名大將都站了出來,只有楊素和蘇威面沉如水,不動如山。
楊堅搖了搖頭,擺手示意眾將們退回原位,慨然道:“突厥雖強,畢竟是外患,有各位忠勇的將軍們,朕并不是太擔心,朕今天之所以穿這一身甲胄,是因為想要取朕性命,奪朕江山的,就在這朝堂之上!朕不得已,只能持劍自保了!”
此言一出,殿中大嘩,驚嘆,憤怒的聲音不絕于耳,幾個大嗓門的武將更是嚷嚷了起來:“哪個狗賊敢造反,陛下勿憂,臣就是豁出命不要了,也要保護陛下!”高熲似乎意識到了些什么,身子開始微微地發起抖來,手中的笏板幾乎拿不住,差點要從手中滑出。
楊堅冷笑道:“去年虞慶則圖謀不軌,在家中聚集私兵,私藏兵器,借著討伐叛亂的機會四處觀察地形,尋找可以割據的地方,被他的內弟趙什柱舉報,朕根據國法將其斬殺,大家都知道朕一向念舊情,不是虞慶則做得太過份,朕又怎么忍心殺這樣的從龍舊臣呢?”
蘇威的耳朵動了動,站了出來,高聲道:“陛下圣明,虞慶則心如虎狼,不恤天恩,反而心存不軌,死有余辜!陛下沒有誅他九族,已經是天恩浩蕩了!”
楊堅滿意地點了點頭,臉色又突然一沉:“本以為殺了虞慶則,能給某些心存不軌的人一個警告,讓他知道朕也不是好惹的,誰想發動叛亂,禍害國家,不管他有多大的功勞,朕都只能揮淚斬馬謖。可沒想到事情過了還不到一年,就又有人膽大包天,步起虞慶則的后塵來,是可忍,孰不可忍!殿上武士何在,將叛將王世積帶上來!”
王世充的心中一陣激動,回頭看向了殿門口,只見王世積被四個全副武裝的千牛衛士擁著,穿著白色中衣,目光呆滯,手腳都戴著鐐銬,光著腳,一步一拖地走入了大殿,而走在他身后的,則是一身朝服,面沉如水的趙仲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