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善果的眉毛微微一動,咬了咬牙,朗聲道:“這些士兵缺乏管束,夜間受賊人的蒙蔽,驚而潰逃,雖事出有因,但也需重處,按律,當每人打一百軍棍。”
楊素搖了搖頭,雙眼中殺氣一現,沉聲喝道:“托傷作病,以避征伐,捏傷假死,因而逃避,此謂詐軍,犯者斬之。鄭軍令官,這些人只不過是找一個逃跑的機會罷了,連逃兵都不殺,還要給他們找理由么?”
鄭善果一下子說不出話來,面有難色,小聲地嘟囔了一句:“大帥,法不責眾,這次逃了有兩百多人,都要按律處罰,只怕…”
楊素猛地一拍帥案,震得臺上的令箭壺翻倒在桌上,令箭撒得滿案都是。只聽楊素的聲音象雷暴一樣,在帳內作響:“鄭軍令官,有哪條軍法說過法不責眾?你執法不嚴,有法不依,要你何用?來人,將此人拿下,拖出去重打十五軍棍!”
四個如狼似虎的帳下武士快步上前,把臉色發白的軍令官拖了下去,稍后,帳外傳來了一陣悶哼聲,漸漸地變成了慘叫,然后漸漸地歸于平寂,只聽到一下下棍棒到肉的“啪啪”聲。
王世充看那鄭善果,塊頭比來護兒和史萬歲要差了許多,連自己都比他強壯不少,這五十軍棍看起來很難安然渡過,只是多了句嘴,心軟了些,就跟著倒霉,看來楊素心如鐵石,治軍以狠還真不是傳言,來軍中快半年了,今天算是第一次見識到楊素的鐵腕。
棍棒聲結束后,一個軍漢快步走了進來,行禮道:“回楊大帥,人犯已經暈厥,還欠七棍,如何處置,還請示下?”
楊素的聲音就象冬天里的冰霜一樣冷酷:“軍令如山,說打五十就是打五十,別說暈了,就是死了也得打完,你是不是也想違令?”
那個軍漢嚇得一拱手就轉身跑出了帳,又是七下“啪啪啪”的聲音過后,他才重新低頭進帳,滿額頭都是汗水,卻不敢擦一下,拱手回道:“五十軍棍已經打完,還請大帥發落。”
楊素“唔”了一聲,說道:“軍令官鄭善果,執法不嚴,有令不行,現以軍紀責罰,由于其傷重,難以再行軍令官之事,現由本帥暫代軍令官一職。”他說到這里,把那面鄭善果留在帥案上的令旗拿過,重重地一揮,雙目如電,掃視了一眼帳內的眾位軍官,大家都被刺得心中一陣發毛,不約而同地低下了頭。
楊素沉聲下令道:“帳外刀斧手聽令,現有開府魚俱羅所部后軍逃兵,名喚李三寧者二百一十七人,因在夜間炸營,伺機逃跑,根據我大隋軍令,逃兵必斬,現特命爾等將這二百一十七人就地正法,斬于帥帳之外,傳首眾軍,以儆效尤!”
一名身穿紅衣,紅巾包頭,左襟半敞,裸著左半個胸脯的壯漢昂首進帳,楊素面沉如水,把帥案上的一枚令箭擲下,那壯漢跪地接令,高高地舉在手上,走了出去。
那壯漢出帳后,一揮手,帳下十余名兇神惡煞,同樣左袒胸部的劊子手奔了過來,皆穿紅衣,人人手里一把明晃晃的鬼頭大刀。
壯漢高聲道:“現有后軍步軍隊隊主李三寧等二百一十七人,因犯懈軍、亂軍之罪,大帥有令,斬于帳前,傳首全軍。刀斧手接令。”
一名為首的大胡子紅衣劊子手上前兩步,跪地接令,站起來后高舉那令箭,環視全場,讓包括在地上跪著待斬之人都看了個清清楚楚。
王世充站的位置接近帳門口,聽到守門的兩個小兵在小聲議論。
“真要殺啊?”
“唉,兄弟你不知道,大帥可是令出如山的。”
“俺前天才從李三哥那隊調過來的,李三哥可是個好人啊,待咱跟親兄弟一樣,夜里還給俺蓋被子。這樣的好人就犯了這點小事,居然也……”
“兄弟噤聲,大帥這怕是要殺人立威,咱們這些都是新征發的府兵,一大半人沒上過戰場,你看這幾天行軍時走的那個歪歪扭扭,這樣打不了仗。”
王世充聽得心中一動,殺人立威是古往今來不少名將所用的常規手段,春秋時就有孫武斬吳王二寵妃練宮女的典故了。剛才自己竟然忘了這層。
只聽那個看起來稍年幼的新兵又嘀咕道:“為啥這些刀斧手還要把大令給所有人看一眼?”
“給待斬之人看一眼是叫他們做了鬼后別找刀斧手尋仇,殺他們的是軍令,不是個人恩怨。”
十余名軍士推著同樣數量的死囚們跪到了帳前,劊子手們高高舉起大刀,一下子揮了下去,十余顆腦袋如同西瓜一樣滾落到了地上,脖頸處的鮮血象噴泉一樣噴出,身子卻無力地倒在了地上。
馬上就有幾十名軍士從旁跑出,一些人把首級撿起退下,而其他的人則把尸體拖走。
王世充感覺到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剛才還鮮活的生命,轉瞬便消逝在這血泊里,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
未等他反應過來,第二批的十余人也被帶到,劊子手重復了一次剛才的舉動,又是十余顆人頭落地。
王世充看了一些大帳之中,只見楊素依然正襟危坐,正向分立兩邊的將領們一個個下著令,而那些將軍們也一個個面色凝重。
隨著殺的人到了第八九批,鬼頭大刀開始變得有點鈍了,這一批里有一個人的頭沒有被一下子斬斷,還帶了一層皮連在脖子上。而這幾批處決的人也開始因為不能速死而慘叫聲此起彼伏。
王世充的瞳孔在迅速地收縮,而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他感覺自己只要一開口就會吐出來。這種殺起自己人來象切西瓜一樣的場面,太暴力,太血腥了,讓上過戰場殺過人的王世充也不忍卒睹。
楊素威嚴的聲音響了起來:“帳外何故喧囂?”
那名紅衣刀斧手奔進了帳,道:“稟大帥,每名刀斧手連殺八九人,刀口磨損,行刑時不夠利索,導致犯人臨死前哀號。”
“傳令下去,換刀再殺。”
“是。”
王世充看到那帳前已經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血泊,汩汩的鮮血流得帳前滿地都是,王世充甚至看到了血開始慢慢流進了帳中。
帳中諸將雖然還在跟楊素商量著軍機,但有些人已經情不自禁地扭頭看著那流過來的血。而王世充的鼻子里鉆進一股刺鼻的血腥氣,不禁皺了一下眉頭。
楊素突然笑了起來,對著王世充說道:“王參軍,你沒殺過人么?”
王世充一下子醒過了神,臉上的惻隱之情一閃而沒,出列拱手行了個軍禮,正色道:“回大帥的話,末將曾在戰場上殺過人。”
楊素點了點頭:“既然殺過人,為何對帳外的處刑有些于心不忍呢?這里都應該是刀頭舔血的軍人,不至于看殺個人都害怕吧。王參軍,雖然你是高仆射介紹過來的,但如果怕見血,還是早早回去的好。”
王世充現在所站的位置正是帳門口,他突然感覺腳下有點濕漉漉,低頭一看,卻是外面殺人時流出的血已經淹到了自己的腳面,這個帥帳所在位置是一塊洼地,沒有外面的地勢高,一百多人的鮮流成了一個小血河,這會兒正漫過王世充的腳面,繼續向里面流呢。
王世充咬了咬牙,朗聲道:“末將沒有于心不忍,戰陣之上,殺人盈野,末將親手殺過幾十個人,這些軍士們企圖趁夜逃走,其罪當誅,末將只是覺得這些人的血流到帥帳內,似有不祥,故而皺眉。”